薛青澜替闻衡安排好了周全的退路,带着易容成闻衡的李直单刀赴会,直到那一掌之前,一切发展都还在他的计划之中。然而他唯独漏算了一点:当日在刑城时,连大内秘药“万象蛰罗散”也困不住的闻衡,又怎么会被“游仙散”醉倒七天七夜?而他一旦清醒过来,仅凭一座地牢、几个手下,谁又能拦得住他?
闻衡昼夜兼程追上杜若峰,一路上听着各种传闻,早将薛青澜的意图摸清了七七八八,然而终究晚了一步。他气得恨不得把薛青澜绑起来抽一顿,可又心疼的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只好举起衣袖慢慢抹去他唇边血迹,轻声道:“你等一等我,待我了结此间事,就带你回去疗伤。”
薛青澜勉力去抓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道:“衡哥别去……好不容易才给你摘干净……”
闻衡借着身形掩饰将他搂进怀里,温声道:“别操心我了,很快就好。”说罢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一下权当安慰,小心地扶着薛青澜在台边靠稳,这才起身对范扬道:“旁的都不必理会,给我看好他。”
范扬少见他如此盛怒,直觉后颈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忙趁擦肩而过时急劝道:“公子,救命要紧。”
闻衡没有接他的话,径自抬步走到高台当中,面对褚松正,冷冷道:“闻某来迟,还望褚掌门勿怪。”
褚松正奉朝廷的命令,费尽心思攒出这么一台大戏,就是要让闻衡再也没有翻身重来的机会,却万万没想到先有李直反水,后有薛青澜搅局,待得真相反转,闻衡反而姗姗来迟。这三个人就像是轮番跳起来拿大耳刮子抽他的老脸,把褚松正的一腔意气打得粉碎,更别说方才闻衡那一剑逼得他狼狈万分,竟是面子里子都漏了个底儿掉,堂堂褚家剑派家主,竟如同一个粉墨涂饰的跳梁小丑。
他勉力维持住风度仪态,挤出一个半酸不苦的假笑,道:“闻少侠,闻公子,你真是好得很啊!不光各派弟子蒙受你的大恩大德,竟连魔宗护法都被你迷了眼睛,肯为你倒戈一击。”
闻衡淡淡答道:“阁下自愿做伥鬼,被群起而攻之,又何必来怨我?”
“闻公子年纪轻轻,心计却如此老辣深沉,还很会装模作样,”褚松正阴鸷地盯着他,高声喝问道,“你靠着一点恩情邀买人心、博取侠名,当上了纯钧派的长老,难道不是为了日后向朝廷复仇?你从前是个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废人,为什么突然间武功大增,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一手神妙剑法?除了北斗浣骨神功,世上还有什么功法能叫一个废人一夕之间脱胎换骨?”
闻衡尚未回话,忽听半空中传来风声尖啸。褚松正蓦地向右疾退,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先前站立的地方留下一道浅浅鞭痕。他果断擎剑在手,断喝道:“什么人!”
聂影大步走到闻衡身旁,将金鞭收回掌中,高声道:“老子忍了半天,早就想上来打你了!老匹夫一口一个废人骂谁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废物吗!”
闻衡低声道:“多谢聂兄。”
“自家兄弟,何须说这等外道话,”聂影拍拍他肩膀,道,“方才这老匹夫造谣时,我没来得及动手就让龙境摁住了,眼下再站不出来说道说道,恐怕以后连我也要变成他们口中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了。”
他转向众人,昂然高声道:“当日我与闻兄弟结伴上司幽山,论剑大会出事后,也是我们二人一同追踪朝廷内卫、援救被困在刑城大狱中的人质,这些俱有许多人亲眼所见,赖不了帐。褚家老匹夫硬说闻兄弟居心叵测,那我聂影岂不成了他的帮凶?谁要讨伐他,便连我的份一起算上,先来老子手底下走过二十招再说话!”
聂影贵为还雁门少主,江湖人称“金鞭拂雪”,声名远比闻衡响亮。他既如此表态,当日在场的众人亦纷纷附和,发誓绝不会听信谗言、恩将仇报。
这些话闻衡听了也就听了,知道泰半是看在聂影的面子上,因此并不十分动容,反而朝四方肃容正色道:“近来江湖上流言四起,多是关于在下的身世,以及一篇子虚乌有的神功秘笈。原意清者自清,毋需多言,谁知竟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欲陷我于不义,乃至于为千夫所指,世所不容。”
“我父母家人,皆命丧于内卫之手,其中冤情至今尚未昭雪。我确实与内卫有不共戴天的血仇,但这是闻某家事,与旁人无涉,诸位今日既然能明辨是非,没有偏听褚松正一面之词,自然也不必担心来日被我煽动,枉做了别人手中的刀剑。”
他语气不甚激昂,言辞亦不花哨,然而句句真挚有力,远胜长篇大论,台下群侠一时间鸦雀无声,均在侧耳细听他说话。
闻衡内力深厚,虽不高声,但声音送得极远,在山谷间隐隐回荡:“至于神功秘籍,根本是无稽之谈。在下从未听说、更未曾修习过什么北斗神功。这一身武艺,一是七年前拜入纯钧门下,先得尊师秦陵长老指点,后又得顾垂芳顾老前辈传功;二是四年前我离开师门、在外游历之时,机缘巧合之下认得一位前辈,蒙他老人家传授内功心法,终得打通经脉,一窥武学门径。”
“在下所习内功,名为《凌霄真经》,传承自昆仑山步虚宫;至于剑法,则是在下在这四年间潜心参悟,自创的十八路剑招,诸位未曾见过,实属正常。”
有人按捺不住激动之情,径自开口大声问道:“闻少侠,我在论剑大会上曾见识过你的剑法,着实精妙绝伦,敢问闻少侠,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在下有心讨教几招,不知阁下是否愿意赐教?”
他问出这样的话,足以说明在场众人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碍于情势,都选择相信闻衡的清白,不再纠缠于褚家的污蔑构陷。闻衡低声对聂影说了一句“大哥退后”,又回头看了薛青澜一眼,复向那人答道:“雕虫小技,不敢当阁下谬赞,今日情势,亦非切磋之良机,不过我倒是可以比划几招,给诸位瞧个新鲜。”
他拉开长剑,徐徐道:“当日我被困在与世隔绝的幽谷里,穷极无聊之际,常以舞剑自娱,由此琢磨出一套剑法。而这数年当中唯有一人,令我每每思及,便觉牵挂难舍,因此取了他的名字,将这套剑法定名为‘青澜’。”
闻衡在满山倒抽冷气声中举剑对准了褚松正,凛然道:“褚掌门,你伤了我心爱之人,这笔账,我现在要向你讨回来。”
第94章 报恩
褚松正打从闻衡出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打死他也想不到闻衡动手的理由不是自证清白,也不是匡扶正义,竟然是因为薛青澜。
不光是他,除了范扬,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台边的薛青澜被惊得咳吐了血,聂影差点被自己的鞭子绊个跟头,连一向镇定从容的廖长星都微微睁大了双眼,一时愕然无话。
有浮玉山庄先例在前,江湖人对女子结契一向宽容,但是男子断袖,尤其是身份相差如此悬殊的两个男子断袖,却是十分少见。群豪上一刻还在为阴谋诡计是非黑白而悬心不已,此刻却陡然被闻衡一句话扯进了儿女私情的无边遐想之中,连褚松正和闻衡动起手来都不能专心观战,还要时不时分出余光去上下打量薛青澜。
褚松正在论剑大会上见识过闻衡的剑术,固然知其精妙,但也料想到他多少占了“新奇”的便宜。他是一派之长,又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高手,自然深得褚家绝学“风云剑诀”的精髓要义,又比闻衡多了几十年经验,因此并不十分忌惮闻衡,出手便抢攻上前,以快打快,要叫他尝尝挨打的滋味。
闻衡正要速战速决,见他如此配合,更不肯相让,两人你来我挡,眨眼间便拆了十余招。褚松正施展开云字诀,但见剑影婆娑,缥缈如云,既变化不定,高低莫测,又连绵不断,处处暗藏杀机。此剑原是褚家剑派祖师在高山之巅观云海而有所得,取的是流云聚散往复,舒卷随心之意,剑招挥洒自如,变招繁复,往往是指东打西,看似欲刺喉头,实则直取双眼,叫人防不胜防。
闻衡命里跟褚家剑派犯冲,对他家剑法颇熟,早就不会被这些花哨唬住,只是拆挡简单,破招却难,他先前既承诺过要为众人演示两招,此刻再不留手,剑势陡转刚猛,刷刷几剑平刺出去,一剑快过一剑,脚下步法亦随之不断向前,整个人便似踏风而来,强势至极地破开了褚松正的剑路。褚松正暗道不好,忙举剑至前胸守住门户,精钢剑尖铮地一声刺中剑身,按说此时应当再难寸进,闻衡掌中长剑却蓦地圆转,划过一道满月似的弧光,自上而下,当空朝褚松正直劈下去!
众人眼前剑光尚未消失,忽听见褚松正“啊”的一声痛呼,身子向后跃开,落到闻衡丈外,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紧接着咚地一声闷响,一只断手随即从半空坠下,正正砸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
杜若峰上,群豪无不骇然,褚松正左边袍袖被鲜血浸透,强忍剧痛封住肩周几处要穴给自己止血,褚家剑派其他弟子见状,忙冲上前来为他包扎裹伤。然而褚松正今夜连遭打击,一腔筹谋落空,败于闻衡手下,又被人斩去了左手,此时纵然有神丹妙药,也难以医治他声名扫地、晚节不保的惨痛。
闻衡见了血,心头怒意方稍微平息,于是收剑归鞘,朝褚松正道:“回去转告冯抱一,不必搞这些鬼蜮伎俩,我和他早晚有一场生死决战,到时他就是不来找我,我也会去见他。”
说罢他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走到台边,躬身横抱起薛青澜,语调转为低柔,与先前的冷峻截然不同,低声道:“我带你回去。”
薛青澜面无血色,身上冷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呼吸间全是血气,只能模模糊糊地听个话音,却仍勉力应道:“好。”
范扬极有眼色,抽刀护持在二人身前,道:“公子带小薛公子先走,我留下断后。”
闻衡点了点头,正欲转身下高台,几十名褚家门人忽然从四面呼啦啦地涌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打头的乃是三名褚家剑派长老,其中一个白面长须的老者喝道:“站住!你们二人重伤家主,毁谤本派声誉,还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闻衡脚步一顿,不待他回头答话,耳边倏然响起飒飒风声,又有两人飞身上台,落在包围圈内,各自抽出长剑,与范扬一道挡在他身前。
龙境彬彬有礼地道:“在下被困刑城大牢时,曾蒙闻公子搭救,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贵派倘若执意要如此咄咄逼人,是非不分,在下也只好当场报恩,替闻公子周旋一二了。”
廖长星亦肃然道:“还望贵派自重,不要欺我纯钧派无人。”
聂影甩了甩手中长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褚家是彻底不要脸了,你俩还跟他们费什么话!闻兄弟的帐算完了,我的帐可没完,你们把大伙儿当傻子耍,爷爷今天就教教你怎么老实本分地当孙子!”
眼见三大门派的弟子都站出来替他出头,其他人亦不甘落后,纷纷冲到台前,喊道:“今日正宜报恩,算我一个!”“也算我一个!”
廖长星抽空回头对闻衡道:“你只管走,不必担心,这里有我们拦着,薛护法的伤要紧。”
闻衡双手抱着薛青澜,不便行全礼,只能朝众人欠了欠身,颔首郑重道:“诸位朋友援手之义,在下铭感于心,来日定当报答。闻某先走一步,告辞。”
他纵身跃下高台,众人自发为他让开一条路。蘅芜峰上泱泱百人,就这么沉默地目送着他的身影飘然远去,消失在深夜寂静的山林之中。
第95章 重伤
却说闻衡运起轻功,凭着来时记忆,在一片漆黑的山道上发足疾奔,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肩上一重,薛青澜环着他脖颈的手臂软软地垂落下来,竟是内伤甚重、再难支撑,彻底晕厥过去。
闻衡因提着真气疾行,周身发热,一时不察,直到现在才发觉怀中人的身体越来越凉,他忙抱着薛青澜拐入道路旁的树林中,靠着一棵粗壮古树下将他轻轻放下。薛青澜昏迷之中亦觉痛楚,不由得呻吟一声,闻衡尚不知他伤势如何,稍有踌躇,但人命关天,还是横下心来解开了他的衣带,伸手拨开内衫,借着照入树林的一点微弱月光,只见薛青澜胸口印着一个乌紫掌印,在冷白肤色映衬下显得尤为清晰。
闻衡心中重重一沉,情知不妙,将他衣襟掩好,转过身来,一手扶肩,一手抵住后心,透过背上大穴将温纯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约莫过了半刻,薛青澜身体才逐渐回温,低低地“唔”了一声,苏醒过来。
闻衡右手搭在他腕上,只觉脉搏虚弱,虽比刚才强点,但仍是枯败之象,显然伤势极重,并非靠输送真气便能自行疗愈。他心底焦躁忧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从背后将薛青澜紧紧拥在怀中,以自身体温为他取暖,轻声问道:“觉得哪里难受?胸口疼不疼?”
薛青澜眼睫颤动,勉力睁开双眼,凝眸注视他片刻,用极微弱的声音道:“没有……”
“你啊,”闻衡知道他是怕自己忧心,不肯据实以告,心疼愈甚,恨不得以身相代,好叫他少受些苦楚,“你放心,我们这就下山去找大夫,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能治好你的伤。”
薛青澜“嗯”地应答了一声,又喘息片刻,才勉强攒足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问道:“衡哥,我自作主张将你迷晕带走……还关在山庄里……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闻衡原想答“不是”,但见他目光殷殷,恐怕一味顺着他答话,反而叫他心中不安,于是道:“我气的不是你自作主张,而是气你不顾惜自己,既然都绑了我,为什么不叫我帮你对付褚松正?我们两人联手,总好过你单打独斗——”
他说到一半蓦地反应过来,一看薛青澜,果然见他眼底盈满笑意:“羞不羞……当初我也是这么劝你,你怎么不听?”
闻衡叹了口气,拿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事……”忽听他轻轻问道:“衡哥,你方才在台上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二人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那夜在越影山时险些就戳破了,哪知被那几个倒霉催的杀手打断,竟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夜当着天下众多英雄豪杰的面,薛青澜舍命为他洗刷污名,那份心意纵然没有说出口,闻衡也绝不可能会错意——他已来迟了一步,无论如何不能再晚第二回 了。
“如果‘青澜剑法’都算隐晦,那你听到‘心爱之人’,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闻衡将他托起些许,低头与他额头相抵,喃喃地在他耳边道,“我心爱之人当然是你……只有你啊。”
薛青澜几乎融化在他怀抱的暖意之中,只觉心神激荡,一股血气冲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胸口更是痛得像被一把铁锤翻来覆去地砸;可这痛苦之中又夹杂着极度的欣悦,仿佛是寒夜里的一团烈火,哪怕会被灼伤,也紧握着不肯放手。
“衡哥……”
他半闭着眼平复了好一阵,咽下了喉咙里的一口血,才在闻衡额间蹭了一下,低声问:“该不会是我要死了,你故意哄我的罢?”
闻衡立刻抬手在他背上佯抽了一记,却舍不得用一点力,斥道:“不许胡说。”
薛青澜轻轻地笑了起来,想伸手去摸他的脸,可惜实在虚弱,只抬了一半就无力地坠下去。闻衡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柔声道:“没有哄你,是我心中早就这么认定了,所以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
薛青澜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心中盈满柔情,眼中却一时流下泪来,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待我好……却没想到妄念也有成真的一天,有你这句话,我便死而无憾了。”
闻衡见他声气衰微,似乎又要昏睡过去,心内大恸,忍着泪意低声道:“傻子,胡说什么,不过受了一点内伤,很快就能治好。”
薛青澜昏昏沉沉的,自觉视线模糊,气力难支,却仍附和着他道:“正是……待我好了,还要再多活百年,同你长相厮守……一辈……”话没说完,他身体忽然一软,坠入闻衡臂弯之中,再度晕了过去。
闻衡忙探他脉搏鼻息,幸好还有生机,又抵住他背心要穴输送内力,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青澜呼吸才渐渐恢复,脸上稍现血色。林中萧萧风过,吹得闻衡一个激灵,他揽着人事不省的薛青澜,心中似被人浇了一瓢冷水,满是茫然空落,暗忖道:“难道我命中注定要孤老终生,不然何以刚尝到两情相悦的滋味,便要面临生离死别之苦?”
仿佛是七年前的雪夜再度降临,哪怕他如今武功高强,剑术绝顶,可在生死无常与弄人造化面前,却仍旧如同一个稚弱少年般无能无力。
闻衡深深俯下身去,在薛青澜眉心印了一吻,就这样黯然消沉了片刻,又抬头打起了精神,心道:“我自小看过的内功心法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凡疗伤之法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借他人内力打通自身经脉,青澜这伤比别人多了一道寒气,只要先压制住他体内寒气,再辅以《凌霄真经》中的疗伤法门,以内力引导他自身真气循环运转,内伤便可自愈,到时候再慢慢寻访名医替他医治寒邪不迟。车到山前必有路,病人还躺在这儿,我万万不可先自乱了阵脚。”
他主意已定,当下便抱起薛青澜,继续向山下行去,赶了一个时辰多的路,待天色渐明,来到蘅芜山下一处市镇中。闻衡在镇东寻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住下,又额外给店伙计一钱碎银,叫他请当地郎中来为薛青澜看诊。
那郎中只上手一搭脉,便连连摇头道“治不了”,闻衡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并不气馁,问道:“先生可知道哪家药堂有好人参?”那郎中一听即知他的意思,摆手劝道:“公子,别说这小镇里没几味好药,你就是有本事寻了千年老参来,也是徒劳,还是少花些冤枉钱,及早准备身后事吧。”
闻衡不愿再听他说这些丧气话,也不争辩,只道:“我自理会得,有劳先生,这边请。”他送走了郎中,自己到镇上药铺抓了些黄芪、当归之类的温补药材,没有人参,便以参片替代。回到客店后,他将药材交给伙计拿去炖鸡汤,又给薛青澜含服了参片,果然到中午时有了起色,薛青澜慢慢醒转,悠悠叫了一声“衡哥”。
闻衡侧坐在床沿上,将他扶起来靠在怀中,关切道:“醒了?觉得身上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薛青澜摇头道:“没别的,只是口苦得很……给我杯水。”
闻衡一手取过茶杯来喂他,薛青澜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再开口时,声音听着倒比先前有力气一些:“这是哪里?怎么天都亮了。”
闻衡道:“是蘅芜山脚下的一座镇子,咱们暂且落脚,等明天就往别处去。”
薛青澜抬手抚过他泛青的眼底,因中气不足,尾音直往下掉,听起来格外软和:“不忙着走,衡哥,你奔波了一整晚,又损伤了不少内力,先躺下歇歇好不好?”
闻衡握住他的手,低头在苍白的指尖上亲了亲,道:“我不累。”
薛青澜一笑,偎进他颈窝中,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一心想找大夫治好我的伤,但是我杀了薛慈,江湖上不会再有哪个名医肯替我瞧病,所以你不要着急了,生死有命,强求也求不来。”
“没关系,不强求。”闻衡亲了亲他额头,温声答道,“不用他们,我自己也能治好你,你信不信我?”
薛青澜闭着眼点头道:“自然……你说的哪一句话我没有信过?”
“那就放宽心,只管养伤,别的都交给我。”闻衡将他鬓边乱发一一理顺,轻声道,“昨夜你亲口说过会好起来,同我厮守一生,你也要说话算话。”
第96章 推测
“还有一件事。”薛青澜思及自己前夜心神激荡之下说出的话,颇有些难以面对,所以并不应闻衡的话,故意拿别的话题岔开,“是褚家剑派和垂星宗之间的约定——”
闻衡却止住他,道:“先别想这些,免得劳心伤神,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
薛青澜是圣手传人,医术了得,哪里会不清楚眼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怕现在不说,往后就再没机会说了。但他不愿再说这些徒令闻衡伤心的实话,强打起精神道:“不要紧,我睡了好久,想跟你说说话。”
闻衡叹了口气,抬腿上床,自己倚着床头当肉垫,又把薛青澜往上抱了抱,好让他躺得更舒服些。薛青澜倚在他胸前,慢慢地道:“我将你捉去风蘋山庄后,故意骗李直到地牢看你,叫手下扮成他的样子回到褚家,多亏了他,这些日子打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不久前褚松正送了一封信给方无咎,提出若垂星宗肯出手帮忙捉住你,他便将西极湖地宫和古剑背后的秘密告诉方无咎。这个秘密说来其实也很简单,我们早就知道的,这世上与奉月剑相同的剑还有两把,一把是纯钧派的纯钧剑,一把是上回我们在宫中看到的古剑,一把剑对应着一座地宫,地宫内有许多武功秘笈,上头的文字与剑铭同出一源。”
薛青澜精神很差,说不了几句话声气便渐渐弱下去,他靠在闻衡肩上歇了一会儿,偏头咳了两声,喘了口气,又继续道“衡哥,越影山有地宫,西极湖有地宫,那你觉得褚家剑派为什么会知道地宫的事情?”
闻衡心念电转,立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司幽山可能也藏着一个地宫?”
“不错,”薛青澜道,“宫中那把名为‘玄渊’的古剑,正是由褚家剑派主动进献给皇帝,时间恰好是在七年之前。”
七年对闻衡来说是个非常敏感的日期,因此薛青澜一提,他脑海里某根神经立刻跟着颤了一下:“这件事与我家的案子有关系?”
“凭‘李直’的身份,能探到的消息实在有限,我不敢断言。”薛青澜道,“但是衡哥,你还记得那晚在宫中,那个内卫说你父王是在拥粹斋被人用‘玄渊剑’杀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这其中必然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闻衡搂着他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薛青澜感觉到了痛意,却没有说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除了这些,还有个意外收获。四年前纯钧派玉阶长老继任典礼上,他们的镇派之宝——就是那把假剑——其实最后是被褚家的人盗走了。”
“褚家剑派?”闻衡倏然一怔,“可那晚在后山禁地同我交手的人,使的分明是垂星宗的武功路数,而且第二天在藏剑阁里还发现了我被他打碎的剑鞘。”
先前他们从顾垂芳那里知道真剑早已失窃,就没再费心想过假剑的事情,此时忽然翻出了旧事真相,两个人仿佛是拿着一团乱麻,分明找到了一根线头,却不知该从何解起。薛青澜猜测道:“会不会是两拨人马同时出手,结果被一方抢了先?”
闻衡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垂星宗中,知道地宫一事的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