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说:“说句有点儿自大的话,老沈来我们学校是屈才了,可实际上能考上我们这个学校我们这个系的,放全国是多小一个比例?不是说学历不好的人就一定看不懂好电影,而是看以往的例子,那些太难懂的片子——有的其实根本不难懂,就是稍微跳了下时间线,好多观众就乱套了,看完以后就开始打低分,说导演装逼。我问你,老沈,你在这个片子里装了多少‘逼’?”
沈戈刚要说“没多少”,就听凌笳乐说:“那不叫装逼。”
这可是沈戈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脸上的惊讶一点儿不比其他几个舍友少。
凌笳乐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都憋红了,声音也降了八度:“反正,不是装……要照你的说法,别人看不懂的就是装,那在我看来,什么诗啊、科学啊、诺贝尔文学奖啊,就都是那个,装……”
“噗——”几人一起侧目,沈戈捂着嘴咳嗽,嗓子里带着笑:“你们继续。”
可他把自己呛成这样,刚才靠着激动才引发的争论自然是继续不下去了。
老陈主动向凌笳乐举杯,为自己刚才的用词不当表示歉意。
凌笳乐忙举起杯子,正好沈戈咳完了,也和他们碰杯。
沈戈对自己的同学亦是直言不讳,他说老陈确实是“傲慢”了,“你说的跳个时间线就犯迷糊,那得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观众的观影能力明显变强了,我们公司都有统计数据的,烂片越来越没市场了,有门槛的影片的票房持续上涨。现在我们国内电影市场这么红火,人均观影量一直在变多,那么多电影不是白看的,人们对电影语言的理解已经比以前好太多了。”
凌笳乐这时说:“就是,不能因为有些观众看不懂就只拍最简单的东西,那就永远都没有进步了,其他观众也会觉得无聊。”
沈戈点头:“正是如此,好的影片要靠好的观众来买账,同样,好的观众也要靠好电影培养。”
凌笳乐说:“对!”
好个一唱一和,把几个舍友都说愣了。
老陈“嘿”了一声,心说我多这一嘴干嘛,被人家二打一了。他又同沈戈碰了下杯,“你们有信心就行。说白了我其实也是外行,就是在网上看了些影评和评分,怕你赔钱。我刚才都是瞎说的,不懂不懂,让你们见笑了。”
沈戈压低了杯口,谦逊地同他碰了碰酒,嘴里却笑他:“少来这一套。”他知道舍友们的心意,干脆和几人都碰了下杯,然后将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
他对几人说:“其实你们是对的,如果按王序导演以前的思路,市场肯定是有保障的,现在呢……我自己也没底,不过赔钱倒不至于,但到底能卖多好就不好说了。”
舍友揶揄他,说到底还是因为不缺钱。
沈戈笑着看看凌笳乐一眼,“还是缺的。别人的钱花起来终归是手软,笳乐为了我这电影,把车和鞋都卖了。”
“鞋?”
凌笳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都是没穿过的,是限量,就稍微值点钱。”
几个打篮球的舍友立刻就懂了,一起“嚯!”了一嗓子,都替他肉疼。
凌笳乐瞥沈戈,意思是跟别人说这个干嘛?可他看着沈戈笑眯眯的样子,瞬间就懂了。
沈戈的几名舍友一起同凌笳乐碰了下杯,先问他鞋的事,然后又八卦他和沈戈怎么好上的,谁追的谁。他们不再将凌笳乐当成“沈戈带过来的明星”,而是真正把他当做自己哥们儿的“男朋友”。
第153章 交代
正如沈戈所说,凌笳乐在生人面前是很不爱说话的,而他的舍友们全是话痨,从《艺术家》聊到《福签饼》,本来是在说《福签饼》拿大奖的可能性,结果不知怎么的就聊到美国电影里的政治正确,之后又扯到意识形态的差异。
这类话题显然不是凌笳乐感兴趣的,而这半天他也确实很安静,只听不说,偶尔点点头附和一下,可以认为是出于礼貌。
沈戈怕他觉得没意思,用眼神询问他,凌笳乐就冲他轻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一直听着呢,没觉得无聊。沈戈又将视线往那堆烤串上落了一瞬,再看回凌笳乐眼里,意思是问他馋不馋。凌笳乐又是笑着摇摇头,向他示意自己面前的水杯,意思是有水喝就可以了,不饿,也不馋。
沈戈用手背试了一下凌笳乐水杯的温度,弯腰从桌下拎起一只暖水壶往他杯里添了些热水,然后才继续同舍友们说起话来。
沈戈做这些做得很自然,包括那几下“眉目传情”,完全不知道舍友们都在偷偷看他俩呢,而凌笳乐则敏锐得捕捉到了。凌笳乐能察觉到舍友们对他的好奇,总在说话之余偷偷地打量他。这很好理解,即使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突然见到他,都会对他忍不住的好奇。
他对别人的审视是极敏感的,但沈戈舍友们对他的“偷窥”没有让他觉出一星半点的难受。一方面因为这些打量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并包含了善意与克制;另一方面就是,凌笳乐也在偷偷观察他们,他对这群大学生的好奇其实一点不比他们对他这个大明星的好奇少。
凌笳乐心想,原来沈戈的同学们是这个样子的呀,原来大学里的男生们平时是这个样子的呀!
很有意思,不管沈戈的同学们表现得多么博闻好思、缜密健谈,凌笳乐一见到他们就想起一个词——“男生”。
他想起自己与沈戈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候沈戈的穿衣习惯还停留在校园呢,和这几个舍友的风格差不多,而且那会儿沈戈还比他们现在小几岁,但是凌笳乐打见到沈戈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男人”,而从没想到过像沈戈这样年纪的男人,通常会被称作“男生”。
凌笳乐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不由将视线在沈戈和几个同学脸上来回穿梭,想再多发现一些沈戈和这些同龄人之间的异同。
他看着看着,目光就渐渐定在沈戈脸上不动了,心想着,这人怎么这么帅呢?那眉骨、那眼窝……尤其那鼻梁,哦,还有嘴唇!……凌笳乐的唇形被粉丝称为“花瓣唇”,人都稀罕自己没有的,他就特别羡慕沈戈这种薄嘴唇,觉得男人长一双薄唇特别有味道,不笑的时候冷峻又性感,一笑就变得很多情,尤其是接吻的时候……
沈戈正和舍友聊着民主政治与娱乐圈文化的相似之处。政治是各个年龄段的男性都极热衷的话题,但很多人一说起政治就情绪超标,有趣的观点和论据却没多少;而沈戈则是相反,他一向是不急不躁的,在美国拍戏那会儿又正好赶上大选,有不少东西可以与舍友们分享。
他说着,舍友们听着,正听得有滋味呢,沈戈突然停下了,虚握着拳头挡在唇前,还抿嘴笑了一下,竟是有些害臊的样子,似乎还有点高兴。
舍友们哪见过他这样,有人问他:“你怎么一提特朗普就露出这么荡漾的表情?”
沈戈笑骂他胡说八道,顺便瞟了凌笳乐一眼。这下凌笳乐总算从冒着粉红泡泡的神游里清醒过来,视线轻飘飘地从沈戈的嘴唇移开,脸热地端起水杯喝了好几口。
被这么一打岔,对全球大局的关注移回眼前,舍友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一直喝酒吃肉,真正的客人却只就着白水听他们吹牛逼,不由暗道自己怠慢。
他们把锅推到沈戈身上,说他:“你怎么就让人家喝白水啊,也不给人家开瓶酒?”
凌笳乐忙说:“我不喝酒。”
“那……可乐?”
“我也不喝碳酸饮料……”凌笳乐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
有舍友拿起一串羊肉串,“要不吃个羊肉串?就尝个味儿!这家店是我们大学区公认的最好的烤肉馆子,味儿真不错!吃一串也没事儿,没多少肉,不长胖!”
那羊肉串是舍友从餐盒最里面扒出来的,还冒着热乎气呢,香是香,但是油亮亮的肥肉看着有点吓人,铺了一层的调料粉对凌笳乐而言也太重口了,尤其里面还有辣椒。
在来这里之前,凌笳乐对舍友的概念仅限于演江路那会儿。沈戈对他说过,这几个舍友人都特别好,但他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好,就更想在他们面前表现好一点。
他朝那肉串伸出手去,却被沈戈半路截了胡,问他:“是真想吃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又说:“要是想尝尝味儿就咬一口这边的瘦的,我给你把这个辣椒拨下去。”凌笳乐对饮食控制得严主要是怕再次引发进食障碍,但沈戈觉得心里压力太大也不好,会有意识地帮他放松。
凌笳乐让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想吃了,刚要点头,就听见旁边的舍友们发出那种起哄的“啧啧”声,顿时被闹得满面绯红。他之前的那点儿小担忧是很有道理的,他脸皮薄,肤色还白,稍一来情绪就显在脸上,那点儿害羞全都被人看出来了。
但这群大男生一见人脸红了,非但没收敛,反而还更来劲,在餐盒里挑来挑去,挑出一串纯瘦肉的,抖抖上面的调料递过去:“来来吃这串,这个都是瘦的!”他们是要给凌笳乐,却是递到沈戈手里,好像是要沈戈喂到凌笳乐嘴里似的。
沈戈接过来递给凌笳乐,笑骂了一句:“别搭理他们,就爱起哄。”又问凌笳乐想不想吃苹果,吃完肉正好解腻。
他们桌上摆了几个已经洗好的苹果,沈戈问其中一个室友:“你那把小刀还留着没?”
宿舍里私藏的菜刀还在,几名室友瞠目结舌地看沈戈娴熟地用小号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又拿起一根他自己吃干净的竹签去了水房。
几个舍友相互挤眉弄眼,朝夕相处了三年半的直男们也能培养出“眉目传情”的默契,不用语言就可以交流,意思是:“你看看人家!”
凌笳乐用余光看着舍友们的表情,冲着沈戈的背影小声喊:“别忙和了!”
舍友们却说:“别别!让他弄,让我们长长见识!还没见过沈兄这么铁汉柔情的一面呢!”
沈戈一派从容地回来了,手里的竹签已经洗干净,被他折成两半,再把断口处理平整,分别插到两块果肉上,对凌笳乐说:“吃吧。”
舍友们一起发出大开眼界的感叹:“哇!”
凌笳乐平时也被他照顾得挺好的,这会儿当着别人的面才知道这种照顾有多夸张,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他喝多了……”
和沈戈最熟的老陈就说:“这还是喝多了,要是平时没喝酒不得发挥得更好?我们真得向老沈多多学习!”
凌笳乐终于忍不住问出憋了半天的问题:“你们为什么喊他‘老沈’?”他还听过他们喊他“沈兄”“舍长”,就是没听过他们喊他名字。
沈戈率先笑起来,几个舍友也跟着一起大笑,“还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太会占便宜了!搞得我们宿舍都被喊得老了一辈儿!”
凌笳乐也笑起来,和这几个喝多了酒的人一起笑得停不下来,他觉得沈戈的舍友们真的都太好了。
“那个,什么……”一直嘻嘻哈哈的老陈忽然拘束起来,对凌笳乐说:“笳乐是吧,能不能请你帮我签个名?我一个朋友是你粉丝。”
凌笳乐一直笑眯眯的,爽快地应下来。
有舍友问老陈:“谁是粉丝啊?你妹?”
老陈笑着骂回去:“你妹!是你们学姐。”
几个知道内情的,眼珠一转,“不是吧?是那个学姐吗?”语调又浮夸起来了,散发出男生的八卦气味,大呼道:“是小晚学姐吗~”
老陈笑而不语。
凌笳乐也好奇,他知道《晨曦与晚灯》里的陈曦就是这个老陈,忙问沈戈:“是那个小晚吗?林小晚?”老陈这是什么意思?是电影里分开的两个人在现实里又走到一起了吗?
老陈卖够关子,其实是心里没那么害臊了,终于揭晓答案:“我们复合了。”就算是从电影上映开始算,到现在也有两年了。
如此漫长的分别竟然还能迎来汇合点,凌笳乐和他的几个舍友一样激动,只不过这会儿被起哄的对象变成老陈,被追问复合的经过。
“还得谢谢老沈。”
凌笳乐第一反应是:“因为电影?”
“电影……有一部分原因吧,不过主要还是因为老沈的榜样作用……”几个大男人平时瞎咋呼还行,真要严肃认真地谈论起感情问题,反而有点儿放不开。
老陈有些扭捏地解释道,是因为沈戈和凌笳乐复合的事让他看到希望,也让他知道了努力的方向。
“你们刚分开那会儿,老沈找我们喝酒……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过,以前他还在学校的时候都没怎么和我们一起聚过餐,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叫着我们喝酒,把我们几个都给喝懵了。”
“……我们当时就想,老沈多优秀一人啊,没有人比我们这些和他朝夕相处的舍友更清楚的了——刚上大学的时候谁不跟翻身农奴刚解放一样撒了欢儿得玩儿?就老沈一个人还跟高三似的,作息规律、学习也上心,一天都不松懈……他那会儿家里负担还重,他能把学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还能腾出时间去学校图书馆勤工俭学、还能去校外兼职……”
另一个舍友附和道:“我们学校管得松,全靠学生自觉,偏偏我们这几个吧,都属于自制力差的,一上大学就没日没夜地打游戏,好多课都不点名,就干脆不去。但是身边有老沈这样的人吧,你就不好意思一直堕落,人家早晨一大早起床,出去跑完步还给整个宿舍打热水,我们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床翘早课。你看他打完工特别晚才回来,还自己写作业,写完作业就上床睡觉,那我们也就不好意思再抄作业、去网吧通宵了……真就没见过比老沈更优秀的人了。他当时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我们都觉得他是潜力股,心性也宽厚,就挺替他抱不平……”
沈戈出言打断他们:“差不多得了——”
老陈和几个舍友心里一惊,心想喝多了就是嘴上不把门,怎么扯得这么远!
凌笳乐转过头一直看着沈戈,只说了一句:“《晨曦和晚灯》我看了好几遍呢。”
只说这一句,沈戈就明白了。
《晨曦与晚灯》讲的是什么呢?更优秀、学习更好的女生给了男生奋战高考的动力,但是等男生好不容易考上女生的大学后,女生却嫌男生的人生目标和自己不一样而选择分手。
偏偏女生的年龄还比男生大、比男生更现实。其实那部戏里全是沈戈当时对凌笳乐的误解,观众们觉得那里面的感情真挚,也不过是沈戈当时钻的牛角尖。
原来凌笳乐早就知道了,他没怪沈戈误会他把名利置于爱情之上,只心疼沈戈在那段时间里受的伤。
“那部电影完全就是……你的经历吗?”凌笳乐问老陈。
“哦……差不多吧,其实还稍微美化了一点儿了……”老陈讪笑道,“我后来才想明白,我比电影里的陈曦还差不少呢,我们当时吵架的理由可比电影里演的幼稚。”
既然凌笳乐主动问了,老陈就继续说下去:“后来老沈告诉我,他去比利时找你——”
“是卢森堡。”凌笳乐纠正他。
老陈哈哈一笑,“对对,卢森堡。我当时就想,老沈能想去卢森堡就去卢森堡,想临时参加一个节目就参加一个节目,这都是他靠自己的本事争取来的。我当时就问我自己,我除了会抱怨还会干嘛……一边放不下,一边把责任都推给对方,是不是太扯蛋了。”
沈戈显然没有对别人说过两人复合的详情,老陈对凌笳乐还是有些误解的,但这并不影响最后的结果。受沈戈的鼓舞,老陈也去找前女友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终于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
“我觉得我现在还算不错,总算有点儿底气了,就找她求了下复合……”他“嘿嘿”一笑,“其实也不算求,我就那么一提,她立马就同意了。”
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的舍友问他:“是因为保研了,导师也不错,达到学姐的标准了?”
“不是,她说是因为从我身上看到我想和她走一辈子的决心了。”
凌笳乐心头一热,问道:“你们说的小婉学姐也是在这个学校吗?”
老陈说是,“她也没回家呢,她们导师是大魔王,过年前三天才肯放人走。”
凌笳乐又问:“她真是我粉丝吗?”
老陈就说:“真是!她和我说过好几次,就粉过你一个人,都粉了好几年了!她高考失利特别受打击,本来都想放弃了,然后在网上看到你一个新闻,具体我给忘了,反正就是你不唱歌了,改演戏,当时说了句什么话,让她特别受鼓励,就决心复读,这不才转去我们学校,要不我们俩还没法认识呢——哦对了,老沈说得保密,我就没告诉她你会来,但是签名——”
凌笳乐眨了眨眼睛,笑着问他:“她现在睡觉没?要是没睡,你可以把她叫过来,我当面给她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