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出息,”章烬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着,“等着,你炮哥儿替你算账。”
烂摊子掰扯不清,胡淼一身的伤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所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一旦牵扯到自己人,天大的道理也要打个对折。如果凡事都有道理可讲,哪还有拳头什么事呢?胡淼不能白给人欺负,章烬决定要找程旷讨债。
章烬第二次敲程旷屋子的门,跟第一次一样,像进村的鬼子,把楼梯上的老太太吓了一跳,差点摔个屁股蹲。“短命鬼……拆门噢!难怪老婆要跟人跑……”老太太没戴老花镜,瞪着眼睛凶巴巴地看了章烬一眼,把他当成了原来住在二楼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下楼了。
她没认出章烬,章烬倒是认得她。这老太婆姓王,住在四楼,因为儿子比较出息,是这一片唯一一个读过研究生的,王老太沾了光,自以为是半个书香门第,向来不大瞧得起这些不入流的邻居——尤其是章烬一家。向姝兰——章烬的妈妈,这女人既抽烟又喝酒还赌博,“五毒”她一人就占了仨。哦,据说还做过小三,王老太也是听人说的,不过差不离就是真的,要不然她老公怎么会跟她离婚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向姝兰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半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同样也是烟酒赌样样不落,长大了指不定还嫖,端的一副流氓样。所以说龙生龙凤生凤呢,章烬跟他老娘坏得一脉相传。
因此王老太从来都对向姝兰爱答不理的,偶尔还用实际行动来摆明自己的立场——比如“高空”抛物,果皮瓜子壳剩饭菜什么的,哗啦啦就往窗户外面倒,全倒在章烬家的院子里。王老太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章烬杀上门来骂人的时候,王老太简直懒得理他——她扔那些东西下去都是能被分解成腐殖质造福土壤的——这还是她念小学的孙子告诉她的,这没读过书的小流氓还得福不知,白便宜他家的菜地了。
小流氓不懂什么腐殖质,就知道四楼的老太婆不是个好东西,敲不开她家的门,他就在家门口守株待兔,当然,一同等着的还有他家的杂毛狗。
王老太本来就讨厌阿猫阿狗,小流氓家的狗更是格外惹人嫌,而那天出门以后,她对那条狗更是嫌得入了骨——那畜生咬了她一口。
从那以后,王老太开始废寝忘食地琢磨怎么药死小流氓养的狗。
章烬和王老太做了五六年的邻居,也相看两厌了五六年,狗没死,王老太也没死,实在是生命的奇迹。
章烬对王老太就没有“尊老爱幼”和“宽容”可言,一看她就来气,敲门敲得更重了,还对王老太骂了句:“老太婆你给老子小心点,早晚拆了你家门!”
王老太吐了口唾沫:“没有爹教的东西!”
敲了半天都不见人来开门,章烬想要不干脆买一送一,把程旷这孙子的门跟老太婆家的一块儿拆了。就在这个时候,程旷回来了。
他从楼下上来,看到站在他家门口拍门的章烬时,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章烬很快回过神来,弯起一边嘴角,露出挑衅的笑容:“唷,可算来了。”
“你有事儿?”程旷因为发了低烧,头有点痛,刚刚出去顶着冷风跑了一大圈,愣是没出一点汗,现在头重脚轻,感觉脖子上顶了个铅块,几乎理不出一小块清醒的位置拿来思考。
章烬摁了两下手指,盯着他说:“有啊,我来抽你。”
他跟狗腿三号是一伙的。程旷慢了半拍才想起这一茬,章烬的拳头已经抡过来了。程旷后退了半步,伸手格挡,章烬这回是动真格地要收拾程旷,没打算闹着玩,他猛地把程旷摁在了墙上,腿抵着人后腰,反剪他双手,语气嘲弄又嚣张:“学霸,不是很牛逼吗?今儿怎么这么菜?”
程旷不太使得上劲,发热发晕的额头贴在冰凉的墙面上,反而获得了一刹那的安逸。然而就算病着,他程旷也不至于弱到任人宰割。程旷挣开章烬,一拳狠狠地挥过去。
两个人脾气里都有横冲直撞的成分,发起狠就像两头狼狗,统共打过三回,回回都能滚到地上,无一例外。
章烬钳住程旷的手腕时,被他皮肤的温度刺激了一下——这他妈怎么这么烫?
他稍微一愣,程旷就一膝盖顶在了他肚子上,章烬立刻怒了,什么杂念都没有了,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老子非得把这孙子抽得喊娘!
后来章烬把人死死压到地上,这才终于彻底制住了他,然而让姓程的玩意儿哭爹喊娘的理想却仍旧没有实现。
因为不扛揍的学霸掀起眼皮,悠悠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招式,反正翻了就没再翻回来。
第15章 “回答错误,劝你重来。”
章烬确定程旷还有气,从他兜里摸出了钥匙,打开门,把人扛进了屋里。
程旷跟蒸过桑拿回来一样,身体像只小火炉,不用量体温章烬都知道他发烧了。在这种情况下,章烬就算把他抽死都毫无光彩可言了。
揍人揍到个病秧子,天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霉气。章烬回家拿了根体温表,又从抽屉里翻出几盒感冒药退烧药——过没过期也不清楚,反正不是给自己吃的。
他一股脑扔进袋子里,拎着上了楼。
程旷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洁,屋里陈设不多,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一目了然,章烬很快就找到烧水壶,他烧了一壶水,一边等水烧开一边百无聊赖地翻书看。
程旷的书桌上有一摞书,不是某学科的高考必刷题,就是什么A、B计划、高考真题和模拟题,唯一几本稍微有点可读性的书还是作文素材。可想而知,书的主人精神世界是多么的贫乏。
章烬看了几眼就没兴趣了,打开手机玩了几盘斗地主。等他想起程旷胳肢窝里的体温表时,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不过也没多大影响,章烬拿出来看了下,眼皮一跳——嚯,温度都奔四十了。再烧下去,学霸的脑子都该烧成脑残了。
程旷比章烬想象的还要能忍,他身上有一股狠劲,不仅仅是对别人,尤其是对自己。章烬把退烧的白色药片塞进他嘴里,想给他灌两口水,这时才发现水杯里的水还是滚烫的。
反正是个祸害,烫死他得了。章烬心想。
还没等他把这个恶意的想法付诸现实,程旷就皱了皱眉,半梦半醒间眼睛撑开了一条缝,章烬担心他把药给吐了,结果一转眼,见他嚼了两下就把药片吞了。
章烬目瞪口呆,人生八苦加一块儿都没这药苦,程姓孙子居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把药生吞了?章烬怀疑这会儿他要是塞粒耗子药,程旷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伺候完了病秧子吃药,章烬下楼洗了个澡,洗着洗着忽然想起漏水的事儿。那孙子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压根就没修过漏,章烬想起这茬,洗完澡又打了电话给修漏的李师傅,对方当晚就过来了。
李师傅年过半百,给人修了十来年的漏了,技术没得说,就是人品不怎么样,是个十足的老滑头。章烬判断出漏水的是防水层,只要把地砖撬开清理,不用动底下的水管。但他看见李滑头来的时候,小电驴上有一截新水管。为了防止姓李的整幺蛾子,章烬全程盯着他把活干完。
李滑头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磨蹭半天也没找着机会下手,不但新水管没能兜售出去,收费时还被章烬四舍五入抹掉了零头。
把人送走了,章烬坐在程旷的椅子上玩了会儿手机,没留神睡着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做了个火灾现场逃生的梦,梦里他捂着湿热的毛巾在楼道里跑,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梦短暂而真实,章烬被憋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鼻塞了,把准备给程旷的感冒药摸出来泡给自己喝了,出门之前探了探程旷的额头,差不多已经退烧了。
程旷的生物钟一向很准,这回一病,忽然就紊乱了。他一觉睡到了八点半,太阳穴隐隐作痛,睁眼时迷迷糊糊地想: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没等他想出结果,玄关处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章烬拎着两个塑料袋,右手尾指上勾着一串钥匙,叮叮当当地晃进程旷的视线,挡住了窗口透进来的大片晃眼的日光。
程旷眯了眯眼:傻炮儿怎么在这儿?
“醒得真是时候,”程旷屋子里没有专门的餐桌,书桌上又全是书,章烬环视了一圈,把唯一一把膝盖高的座椅拖到床边,勉为其难地凑合做了个“小茶几”,他把塑料袋拆开,取出两个打包盒,揭了盖子推给程旷,“大肚王家的三鲜米线,便宜你了。”
巷子口有一家早点摊,老板姓王,因为挺着圆滚滚的啤酒肚,好些和他熟络的客人都叫他“大肚王”。
热雾氤氲中,程旷爬起来洗漱,洗完脸以后,精神渐渐回笼。昨晚的事情浮光掠影般地在脑海里快速回放了一遍,他隐约想起来了——他跟章烬打架,然后……
……被打晕了。
太跌份儿了。程旷皱着眉,手动屏蔽了这段记忆,转移注意力到眼前的米线上,盯着盖在顶上的灿黄荷包蛋,半天没动筷子。
章烬已经蹲在边上呲溜呲溜地开吃了,他分神看了程旷一眼,霎时间,一句脏话脱口而出:“我操!倒霉玩意儿,你给谁上香呢?”
他说着,一把拔掉了程旷碗里那两根雄赳赳气昂昂、笔直地插在荷包蛋上的筷子。
程旷愣了愣,夹起荷包蛋,打算一筷子扔进垃圾桶。
妈了个巴子的,这可是他特意加的荷包蛋。章烬瞪着程旷,觉得这玩意儿简直不识好歹,吼道:“你他妈什么毛病?”
“我不吃荷包蛋。”程旷说。
章烬把荷包蛋截下了:“我加的蛋,你不吃别浪费,吱个声行不行?我替你吃。”
程旷和章烬只要在一块,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偏偏这回他又欠了章烬的人情,从他半睡半醒间咽下那片苦药伊始,对章烬的态度就再也坏不起来了。
就好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底是欠着一份情在那儿,人情这东西没法一笔勾销,你欠我我欠你,欠来欠去就成了一笔糊涂账——人与人之间的纠葛大多是这么产生的。
于是他压下心口微妙的烦躁,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好意思”以及“谢谢”。
章烬翘了翘嘴角。
程旷从睁眼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夹起米线吃了没两口,眼皮又开始跳,隐约觉得漏掉了什么挺重要的事情。章烬看手机报时的时候,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程旷脑中。
他想起来了。
操。今天期中考试!
作为学渣中的佼佼者,章烬压根没把期中考试放在心上,只要他愿意,每天都是周末。于是在程学霸烧坏了脑子的这一天,两个人稀里糊涂地错过了第一场语文考试。
四中监考很严格,按照高考规定,迟到超过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而这次期中考试时间排得尤为紧凑,第一场考试和第二场之间休息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程旷背着包跑到巷口时,听到背后响起了铃铛声。
章烬蹬着单车轻而易举地超过了程旷,他往前骑了一段,忽然停下来,脚踩着地对程旷勾了勾手:“上不上来?我载你。”
当初为了方便载人载狗,章烬给单车装了后座,看程旷病还没好利索,一时心血来潮就喊了他。不过以程旷那副拽上天的烂脾气,多半是不会坐的。
这要搁在以前,章烬会想——管他去死,爱坐不坐。然后脚踩踏板,绝尘而去。
可现在不知怎的,好像有点不同了。
果然,程旷说:“不用。”
章烬嗤了声,在程旷将与他擦身而过时,一把拽住了他的书包带子:“回答错误,劝你重来。”
在程旷乏善可陈的童年时代,很少接受他人的好意,当然,也没什么机会接受,因为愿意对他好的人实在屈指可数——那会儿打工潮盛行,方幼珍和程有义俩人成双成对地跑去外地打工了。程旷刚断奶,牙还没长利索,就成了留守儿童,后来一不留神就把小学六年级的儿童节都守过了,连“儿童”都不算了。期间他只能通过逢年过节的一通电话,确定自己也是个有爹疼有娘爱的正常人,而不是像邻居家的石宝说的那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当年燕石街生活条件困难的一抓一大把,大家都自顾不暇,像程旷这种打小就缺爹少娘的孩子,除了爷爷奶奶,基本上没人关心。就算偶尔冒出来一个“好心人”,十之八·九都是居心不良的。
所以程旷至今仍然记得燕石街街口那个卖卷纸的老头儿,尽管对方已经死了好多年了。那老头儿曾经少收他六毛钱。
程旷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因此章烬拽住他的时候,他几乎有些茫然。
傻炮儿很嚣张。他想。
“离开考还有五分钟,你想飞过去还是怎么着啊?”见程旷顿住了,章烬拍了拍后座,车轮往前移了一点,刚好停在程旷旁边,“我也要考试,搭你就是顺路的,上来。”
虽然话糙理不糙,但章烬这个“援手”伸得极其欠抽,程旷看了看他,忍住了没抽他,吐出俩字:“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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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死了没?”
章烬没想到程旷真能飞,不但飞到学校参加完了后头几门考试,而且成绩出来的时候,居然没排倒数。可见倒数的同志捍卫领土主权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定。
石韬开班会时分析成绩单时,把前十名说了一遍,接着就提到程旷。四中对成绩优秀的同学有很多奖励措施,比如期中期末的年级前十,按名次高低能得到三百至六百不等的奖金。石韬觉得程旷很可惜,因为纵使按语文成绩刚及格的水平来算,程旷的总分也能进入前十,偏偏他有一门缺考。
同样缺考了一门的章烬就没这个待遇了,妥妥地拿了个倒数。但意外的是,他不是倒数第一。
章烬盯着排名表末尾的名字,耳边是曹辉焦躁的脚步声。
——胡淼那玩意儿没来考试。
“他是失恋还是失心疯?考试不考,课又不上,电话也不接……妈的,他今天要是不回消息,我还管他就不姓曹!”拨过去的电话又一次无人接听,曹辉忍无可忍地骂了句。
陈锐课后被石韬叫去了办公室,问的就是胡淼的事。当时文科四班的班主任也在办公室里,陈锐认得她——高一时他的历史就是这位女士教的。
“你们班的胡淼太不像话了,自己混也就算了,还带坏我们班女生,现在家长打电话来向我要人,石老师你说我怎么赔啊?”
“来了啊,你先坐,”石韬向陈锐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转头对女老师说,“刘老师,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人平安地找回来,事情弄清楚了再来追究责任。”
陈锐屁股落在凳子上,心却悬起来——黄芸芸也失踪了?
刘老师刚做了一年的班主任,不太沉得住气:“找回来?怎么找?俩学生电话打不通,家长也一无所知,要不我现在卜一卦?”
石韬给她和陈锐各倒了杯茶,问陈锐:“你跟胡淼很熟吧?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陈锐摇头,石韬看了他一会儿,再次确认道:“真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他还走得了吗?”陈锐有些着急,没忍住又问,“胡淼他是怎么回事啊?”
刘老师冷笑一声:“怎么回事?他把我班上的黄芸芸拐跑了!小小年纪的,还挺有心机,拿考试当幌子骗过家里人,暗地里玩失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害得家长现在还到处找人呢……”
“刘老师,”石韬打断她的话,拍了拍陈锐的肩膀,“没事儿,你先回去吧。”
虽然石韬讳莫如深,但通过刘女士语焉不详的几句话,陈锐已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胡淼这丫的带着黄芸芸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