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想起楼下此刻兴许正在进行的争吵,大概不会有结果,毕竟沈昌民是这样薄情而做事不留余地的人。
青年等待着手里的烟慢慢燃至尽头,然后伸手将那份药物检测报告再次拿了起来,黑暗里已经看清楚上面的字,只有惨白的月光洒在上面,将水墨的字迹微微照亮。
沈琛看着那单薄的一张纸逐渐在自己手里燃烧殆尽,余灰被夜风吹下窗台,下面的争吵大概已经结束,沈家的别墅陷入少有的寂静中。
他慢慢解开袖扣,带着两分疲倦的靠在窗台上,将手上沾上的灰拍下来,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像是笑了,又像是没有:“陶恂,别落到我手里......”
——
有些地方夜晚休息的时候,有些地方的热闹却只是刚刚开始。
陶勤从没享受过这样众星捧月的时候,他自小就是跟在父母在国外长大,受的教育大概就是陶家内斗落败后远走他乡,不能回归故里。
陶家这样的家世自然内斗激烈,如今看着只有陶家一家平平静静,殊不知当年也是你死我活斗过来 ,才有今天的短暂安宁。
当初陶知行逼走了陶勤这一支,但可能是老一辈的好运用完了,这年轻一辈就越发不景气,青黄不接。
可就算如此,陶恂也是京城里的权贵上流圈子,他只不过是从国外回来妄图在陶氏兴风作浪的一条土哈巴狗,再怎么闹腾也上不了台面。
可上天好像就是眷顾他,陶器醉心科研,陶恂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好不容易走上正道上来,没两天就歪打正着进去了,陶氏年轻一辈里就只剩下了他这一个。
——人的野心总是无线膨胀的,老爷子现在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陶知行毕竟年纪也大了,儿子也一个个的不争气,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
正好借着陶家不稳的时候站稳脚跟,夺权的机会来的猝不及防,如果他不好好抓住,说不准以后再叫陶知行培养一个起来,那就更没有他的事儿。
他开始逐渐在圈子里结交陶恂曾经的人脉,确实有点妄图取代陶恂位置的意思,上流圈子里玩的开,他被捧的飘飘然,端着酒的神色里都带着迷离恍惚。
楚瑜跟着捧了他一个晚上 ,这时候坐在旁边,脸上挂在几分笑意,眼帘却是下垂的,像是喝醉了,但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眼里却已经有些懒怠和讥讽的意思。
陶家这一代确实是很有些辱没老一辈的名声,一个赛一个的愚蠢 ,不过这种蠢他倒是喜闻乐见。
陶恂当初是没办法,想着为了陶家铤而走险,放手一搏,这位却不一样,压根没意识到如今的陶氏是什么情况,还只以为是场小打小闹的危机,准备着趁乱从中夺权获利。
啧,真是蠢的让人无话可说。
如果不是他叫人捧着,就凭陶家现在这个情况,谁家公子哥乐意出来陪着朝不保夕的陶家一个表少爷玩,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还敢灌自己酒。
楚瑜嘴角的笑勾起点嘲弄的意思,不过没多一会儿又弯下去了,他双腿交叠坐在那儿,一张脸平平无奇,不至于抢了人风头,看着是一副很好相处的相貌,除了一身戾气外都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平凡普通的青年。
半点看不出他几天前才将陶家少爷坑进了监狱,这会儿又盯上了另一个。
——他确实是一个优秀的猎手。
最擅长藏在暗处,无声无息的将人逼到绝路,不得不按着他的想法往前走。
凌晨时分他才从里面走出来,吴海洋这时候还得代替他稳着陶家即将倒霉的第二位蠢货,他自己一个人出来,这里地方偏僻,初冬的夜里萧条凄冷,只有寒风凛冽而过。
他习惯性的观察似的扫了两眼,然后在车库边上看见缩在树边上的人影,不知道是等了多久,畏畏缩缩的站在那儿,个子不高,看着就胆小怕事的样子。
楚瑜眯了眯眼,朝那里走过去,他记得自己一直告诫吴海洋不许泄漏自己的行踪的,吴海洋最近果然飘了,欠敲打。
他伸腿踢了一脚树边的人,那人僵硬的回过头来,喊了一声:“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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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周明川的到来对于沈家来说确实是一个绝佳的好消息, 京城不大一个,寸土寸金,所有的资源都是经过各方争夺过后最终达到的微妙平衡,眼看着陶家已经有些不稳,自然得有新的取而代之。
不仅仅是地位,也是资源的又一次整合。
然而这个消息对于陶家来说却绝对算不上好,陶恂出事之后因为涉及走私以及洗钱等问题, 陶家一部分资源已经被冻结,之后媒体大肆报道, 导致股票下跌, 信誉和合作方都有质疑的声音,周明川的到来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周明川不是什么含蓄的人, 再加上他过来时间还短, 就是有心借助沈家这边的势力, 也总有人犹豫不决, 过来没两天就把沈琛和周语凝的订婚提上了日程。
两家算得上是世交, 这话是在他们去拜访上面那位的时候提出来的, 沈琛和周语凝也因为这次提出来的事一同过去。
那是个将近七十的老人家,周围保护严密 , 精神状态很好, 穿一身中山装, 和沈昌民一样都有些斯文儒雅的气息, 只是眼神比沈昌民更加锐利, 一眼扫过来的时候像是有针扎在身上。
那还是沈琛头一回见到这位左右了沈昌民一辈子命运的老师, 或者说也是左右了他一辈子命运的人。
——少时坎坷是因为这位的一句话 ,后来惨死是因为一个安排,在真正权贵面前,蝼蚁仿佛根本不配发出任何声音。
无论你是否情愿还是不甘都得死死压着。
——那是几乎不能反抗的无奈。
老人跟平常报纸上的印象要更威严许多,就算是沈昌民和周明川在他面前都只有毕恭毕敬垂首听吩咐的份。
最后一锤定音,定在了下个月初六。
到底还是有家世的人家,就算再怎么着急,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过去了,下个月初六是订婚宴,提前跟各方支个消息,婚宴怕还是要等着时机。
最好是要等周家站稳脚跟,然后借用婚宴联络巩固各方势力——他们这样家的子弟,从来都是要物尽其用,直到死的那一刻,或许也说不定,死了以后也还有用。
——例如他上辈子,死了以后还要成全沈昌民大义灭亲的名声。
除了婚事他们这些小辈其他事插不上手,被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提前回家,周语凝跟他坐同一辆车,车里很安静,彼此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刚刚如此清晰的知道自己的一生幸福婚姻大事,不过只是上面权贵一句话敲定的政治联姻,恐怕谁心里都不会好受,虽然其实他们都清楚这就是事实。
但被像货物一样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就被交易出去,心里肯定还是不乐意。
既然已经敲定了,依照形式的需要请帖两天里就被全部做好送出,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下个月初六就是半个月以后,时间稍显急促,往常他们这样的家族联姻,至少两个月以前就应该开始准备。
虽然仓促但也算得上有条不紊的进行,联姻的名头穿出去,周明川做许多事都顺利许多,没人不知道他即将是沈家公子的岳父 ,沈家的亲家,和沈昌民沾亲带故。
一切都还算顺利,唯一一次意外出现在某一天晚上。
沈琛刚把车停好没走两步就发现身后有人,他仇家不算多,上辈子锋芒毕露广结恶缘 ,这辈子脾性有所收敛,又刻意避开了那些灰色地带,应该没有什么生死大仇。
而陶家不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现在朝着陶家动手的是沈家和周明川,就算再算起来也是暗地里也是楚瑜,他到现在也只是按兵不动,没有彻底动手。
再者说,这里是沈家车库 ,谁能过来事先埋伏好偷袭他而不被发现。
——那么,究竟是谁?
沈琛脑子里飞快把有可能的对象逐一过滤,步子却还是沉稳的向前,只是略微低下头,夜晚的灯光把脚下的影子照的清清楚楚。
身后脚步声骤然急促的一瞬沈琛侧身躲开,顺势一脚踹出去,身后的黑影抡着一个棒球棍,栽下去后抡起棒球棍就准备再砸沈琛的腿,被沈琛一脚踢中肩膀,踹出了将近一米远。
这一脚踹下去那人掩耳盗铃的帽子也蹭掉了,露出一张和沈琛有三分相似的脸,似乎磕到了下巴,嘴角旁边都是血珠子。
——沈丛。
这样的偷袭从小到大沈丛说真的干了不知道多少次,沈辉早早参军,剩下的沈丛恨不得天天找茬,他跟班多,群殴的时候沈琛也吃了不少亏,但后来陶恂都上门帮沈琛一一揍回来,论单打独斗沈丛是真没赢过一次。
偷袭没成功,反而被连踹两脚也没能挡住沈丛作死的心,摸索着拿起棒球棍就爬了起来,然后五分钟后被揍的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沈琛最近心里也有一股子火气,下手没注意分寸,袖扣都崩了两颗,沈丛是真的没遗传到老沈家一点优秀基因,阴谋诡计不行,就连打架都没什么用处。
沈琛略微理了理袖口褶皱,抬脚踩在沈丛肩上,用力慢慢碾下去,他不是个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沈丛过来挑衅以往都没怎么讨着好——刘思丽动手除外。
却也没什么心情过问沈丛的心路历程,找茬的想法千奇百怪,他懒得大半夜听鬼哭狼嚎。
“你为什么跟周家订婚?!”
还没走两步身后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琛顿了一下,回过头去,沈丛两只手撑在水泥地上正爬起来 ,大概是刚才被揍的时候磕到了下巴,一嘴的血,说话都哆嗦,眼里都是愤恨。
“你特么又不喜欢她,你娶她干什么!”他慢慢爬起来,哆嗦着去摸他的棒球棍,眼眶像是快哭了,又像是恨的眼睛发红,“你特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压根就,你——”
沈琛一直觉得沈丛这货大概就是从小抢自己东西抢习惯了,看见自己有什么都想抢,或者上次是受了他母亲授意去的,这时候倒是回头多看了他那么一眼。
然后慢腾腾的走回去,拿着棒球棍的青年摇摇晃晃的站着,手都在抖,瞪着他看。
沈琛一步步逼近,在黑暗里声音寒气森然:“我什么——”
——
陶恂在里面呆了一个星期,囚室里面并不安定,高个的一般喊高哥 ,另一个喊张哥 ,剩下的一个平时喊磊子 ,这是另外三个人的称呼 ,陶恂是后来的,头一晚上就打了一架,后面几天也没好到哪儿去。
外面大概是有人特意打过招呼刻意好好招呼过他了 ,值守的警察一般视而不见,陶恂知道这个时候不跟任何人起冲突才是最好保全自己的办法 ,他实在不想再给家里惹麻烦了。
他在里面熬了一个星期,挑衅和小的摩擦一般能忍就忍,第八天的时候才见到律师,是他的嫂子的朋友,姓祁,他嫂子在外面为他奔走,为了他的事陶家就没一个不操心的。
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许魏,许魏这几天也过的不太好,他从国外偷偷跑回来,他爹就恨不得打死他,就算没动手也一刀切了他的经济来源和人脉关系,他为了陶恂和林朝的事儿跑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但没家里支持屁都不是。
看见陶恂进来就直接一把扯了他的领子,眼眶就红了:“你和林朝特么的到底是不是拿我当兄弟?干什么都不说,两个人都进来蹲局子,就把我一个人扔下了,我问什么都挺好,挺好个屁!”
“不然呢?难道我们仨一起蹲监狱?”陶恂毫不示弱。
许魏一气就把修养什么的都忘了个干净,推推搡搡的把陶恂往前搡,把唯一的一张桌子撞的哐当一声,外面的警察敲门才停下来。
陶恂被扯的嗓子发疼,半响粗喘着才缓过来一口气:“你胆子那么小,不得留在外面替我们俩看着家里老小啊,我们仨总得留一个在外面替我们俩收尸。”
“放屁!”许魏差点气得又一拳揍上去。
祁律师赶紧把他们俩拉开,低声劝他们别在警察局惹事,陶家一直都想保释陶恂,但现在的证词对陶恂很不利,局子里有人早一步打好了招呼疏通不了,这事儿现在也僵持着。
祁律师询问案子和辩护方向,完了许魏也冷静下来了,陶恂也没说错,他胆子确实小得很,要不是他胆子小,上辈子陶恂和沈琛玩完的时候他也不可能好好活着。
陶家最近境况越来越差,周明川出现压力陡然增加,现在哪怕是陶器都没时间过来见陶恂,许魏挑挑拣拣的简单把外面的情况跟陶恂提了提。
末了叫他放宽心,自己别慌。
倒不是他想说,现在陶恂被关在里面,就是个瞎子聋子,陶家什么状况和他准备怎么担这个责任有很大关系,所以许魏只能尽量不漏事的过一遍。
最近正是多事之秋,狂风暴雨都不能完全形容,许魏虽然说的简略,但也大致能知道外面的惊险。
陶恂也就安安静静的听着,他现在插不上手,可消息不能滞后太久,他必须对外面局势有自己的分析。
说陶家的近况就不可能饶过周明川去,说周明川就饶不开周语凝,许魏把这个消息留到了最后。
踌躇了很久,还是把心一横:“......还有就是沈家和周家联姻了。”
从当年沈琛出国,陶恂倾家荡产去暗地里扶持沈琛事业,却怂的不敢上去见一面的时候他大概就知道陶恂什么心思,可惜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结局惨淡。
不过同性之间,其实这才是正常结局。
他心里想的是长痛不如短痛 ,早点儿看清,早点儿放手,虽然他也知道这挺难的,毕竟是十几年的感情,不可能一时间割舍。
但有什么办法呢?陶家和沈家就是势不两立,现在的情况不死一边是不可能的,陶恂得看清楚了,才能知道放手,早做打算。
陶恂懵了一会儿,囚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了颤:“沈丛?”
“.......沈琛。”
陶恂一路跟行尸走肉一样被带回囚室,外面天光很亮,阳光是这冬日里少见的暖和,就跟那天琛哥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还记得他跟自己说等他回来。
——怎么会呢?
铁门轰然落下的时候他看见外面瓷砖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失魂落魄,眼睛红的不像话,他把手贴在铁门上,或许是冬天伤口愈合缓慢的缘故,他手上的伤到现在都没有愈合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