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敬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还是照着他的话走过去,先把手里的盒子放下,把挂在床边的外套拿过来搭在他背上,然后才坐了下来。
李书意任他动作,目光落在盒子上,问:“这是什么?”
白敬探身把盒子拿过来,放到李书意手中:“你打开看看。”
李书意微微蹙眉,这盒子也就比他手掌大一点,拿着也不重,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又疑惑地看了看白敬,然后才打开了盒子。
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女士发卡,样式很老久了,黑色的底,中间是一朵俗气的玫瑰花,上面镶的钻也落得没剩几颗,底部甚至还生了点锈。
李书意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把发卡拿出来,在上面一遍遍抚过,指尖微颤。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了口,说话间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来,“小时候她背着我,我就总在后面盯着这个发卡看,数上面镶的钻,一颗,两颗……数着数着就到家了。”他笑了笑,“后来我长得比她还高了,她还戴着这个发卡,我问她为什么不买新的,她说要等我长大给她买。”
“等我长大,等我长大……”李书意呢喃着失了神。
白敬知道他伤心了,不愿他再往下想,从盒底拿出那些微微泛黄的照片,递到他手边道:“你小时候从来不笑。”
李书意闻言,把发卡放下,把照片接了过来。
当时家里出事以后,赵辉把所有李文英的东西都带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他都不知道,原来他跟他姑姑还有这么多合照。
李书意看着照片上各种各样的自己,发现他小时候真是不爱笑。哪怕过着生日,额间被口红画了个小红点,脸颊被涂了奶油,也还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前方,与旁边笑弯了腰的李文英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书意被他姑姑感染,忍不住笑道:“怪不得人家都说三岁看老。”
他拿着照片细细看了很久,然后才抬起头问白敬,“你把我的病告诉赵叔了?”
白敬沉声答:“没有,这些是他要我给你的。”
李书意点点头,他相信白敬再如何,这点分寸还是有,也就不在追问。
他又再摸了摸那个发卡,把东西都收好后,沉吟了下才道:“我该跟你道声谢,可说这个显得刻意,我就不说了。”
白敬心提了起来,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们两个,抛去那些情情爱爱,不去管到底谁对谁错,谁更对不起谁。相识这么多年,是不是也算是朋友了?”
白敬不明白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抛去那些情情爱爱”?李书意抛不掉,他更抛不掉。但他还是顺着李书意的话,答了一声“是”。
李书意道:“那我就以这十多年朋友的身份,请你帮我两个忙。”
白敬看着他在灯光下越显明亮的眼,按耐住想要伸手碰他的冲动,点头道:“你说。”
李书意的神情徒然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我死了,别给我立碑,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
“李书意!”白敬瞬间变了脸,低沉的声音好像让室温都降了几度。
“你听我把话说完。”李书意皱眉,继续道,“另一个事,我在疗养院时,通过易天找人做了代孕。要是我死了,以后孩子生下来,你帮我找个好点的人家送养。”
李书意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他以前知道自己生了病,却不管不顾地等死,一边慢性自杀,一边又心里有愧,坐立难安。后来遇到穆然,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想留个李家的血脉,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结果负罪感一点没减轻,还给自己留了个大麻烦。
白敬的心直往下沉。他没想到李书意会做代孕,可他也看出来了李书意是真的不想活。不然他想要孩子,在自己做代孕时就可以一起要了,哪用得着等到后面,慌慌张张地去找这么一个寄托。
“这些事,我本来是想交给靳言的,可那小孩身体不好,我也不愿他伤心,所以……”
“不愿他伤心,你就愿意我伤心吗?”白敬压抑着心头的火,咬牙道。李书意对着他,居然用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交代完了后事,这就是抛去情情爱爱后,作为一个朋友的自己该得的?
李书意有些不耐了,伤心?他要真死了,对白敬一定是利大于弊,有什么好伤心的?
“不管我自己承不承认,你愿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是你。这些事,我交给别人,总有各种顾虑和不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交到你手上。”李书意顿了下道,“你只告诉我,这两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白敬抿紧唇,冷声道:“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发生。”
李书意无奈:“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白敬侧过头不理他,也不说话。
李书意盯着他,目光从他眼角,慢慢滑过侧脸的轮廓,最后落到了嘴角上。
回来以后只顾着生气和吵架,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白敬了。哪怕现在这人绷着脸,整个人像块冷硬的石头,他看着他,还是会无法自控地心悸。
李书意微微一笑,歪着头道:“不如我送你个回礼?”
白敬抬头,黑褐色的眼眸里还有几分未散的怒意,李书意不等他开口,凑上前吻住了他。
白敬睁大眼,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
李书意闭着眼勾缠他的唇,摸到他的手,从他指缝间穿过,跟他十指相扣,极尽温柔地吻他。
战栗的快感让白敬背脊发麻,他回了神,一只手握紧李书意,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抢回了主动权。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缠绵悱恻的吻才结束。
李书意喘着气往后退,白敬立刻追过去,一下一下轻啄他的唇。
李书意笑,本想挪揄白敬几句,却听对方哑声道:“书意,你原谅我好不好?”
李书意抬起头,看他眼角泛红,眼眸里都是深深的哀求。
“原谅你什么?”李书意鼻酸,强撑笑意,“这些年来,是我缠着你。”
白敬心口灼烧一般地痛,问他:“是不是无论我说多少遍我爱你,你都不会信了?”
李书意沉默,然后轻声道:“你不爱跟在你身边,心甘情愿为你所用的李书意。不爱帮你挡了一枪,豁出命去救你的李书意……却爱生了重病,心灰意冷的李书意吗?”
白敬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想重新开始,可是伤害一直都在,李书意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不信他,更不愿意原谅他。
李书意不是想跟白敬吵架,其实他已经释然了。刚刚那个吻让一直郁结在他心内的东西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这是他们两人间最后的了结,也是他跟过去的和解。
手术当天,李书意本来是不准任何人来送他的。可白敬每晚都住在他病房里,他赶也赶不走,避也避不开,只得随了他。
早上在被推往手术室时,白敬一路都陪着他。临到要进去了,李书意叹了口气,让白敬低下头,跟他道:“我不怪你。”
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如果是,他不想让白敬留下什么遗憾,再带着这种遗憾记他一辈子。
白敬猛地抓紧他的手,眼眶红了,痛到极致,说不出话来。
李书意垂下目光,看着白敬惨白得没了血色,抖个不停的手,一句话没说,动作缓慢但坚定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让旁边的人把他推进手术室。
没再看白敬一眼。
手术室里很大,医生护士也很多,且大家都在做着各种准备,看起来匆匆忙忙。
李书意慢慢闭上眼睛,从他出生到现在,身体里时时刻刻绷紧的那根筋,终于松懈了下来。心上涌现出一股浓重的疲惫感,他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知道,人生很长,还有许多的可能。
但等来的也许是更多的不可能。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所以这一刻,李书意跟上天许愿,但愿他永远也别醒来。
第79章
金海市学院路和南宁路的交叉口有棵二十多米高的大香樟,枝叶茂密,树冠雄伟,算是这一带的地标物了。
香樟树的正下方开了家咖啡馆,临街一排透明落地窗,店内装修精致,正门口还放了个矮树桩,上面坐着个wink表情的木偶小熊,抱着一块电子屏,轮换展示每天的特色供应。
而店的名字,也是直白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树下咖啡。
今天天气好,阳光晒得人有些犯懒,正是午休时间,店里的客人也就零星几个。
靳言蹲在吧台后,两手扒拉着台面,头微微往上抬,只露出半张脸,目光紧紧盯着某处,里面闪动着诡异又兴奋的光。
小安刚刚试验完一杯新品,比例没兑好,差点没把自己酸死,一边往池内倒一边没好气道:“你能不能站起来看?人家又瞧不见你。”靳言转头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她翻了个白眼问旁边的人,“他是不是暗恋那个蘑菇头?”
程景正在慕斯蛋糕的盘子上用巧克力酱画爱心,听了只是摇头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来。
靳言蹲到腿麻了,撑着吧台把自己支起来,看坐在窗子边的蘑菇头女生头越埋越低,对面的男生则依旧笑得神采飞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总觉得这不像个告白的气氛啊……
也不怪他这么八卦。这蘑菇头女生是他们店里的常客,是个学画画的,性格有些内向,每次来店里都坐角落的位置,跟店员点个单都能脸红。有一次她落了素描本在店里,被靳言捡到了,不小心就撞破了一个女孩的心事。现在,素描画上的3d真人就在店里,就坐在女生对面,靳言能不八卦吗。
那两人坐在落地窗边,也听不清在讲什么。靳言正抓心挠肝时,刚好有客人离店,他从兼职的学生手里抢过托盘,喜滋滋地奔出吧台。
他也不是想去偷听,只是看蘑菇头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寻思着如果尴尬冷场,正好可以上前问句要不要加水,需不需要续杯什么的,也能缓和一下气氛对吧。
他心里正乐着,还没奔到两人旁边,就听到男生充满雀跃的声音道:“最后一个问题,瑶瑶喜不喜欢喝牛奶啊?”说话间脸红地挠挠头,“我想以后每天早上给她带一盒牛奶,她太瘦了……”
坐在对面的女生头低到快看不到脸,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放在腿上,指尖用力到发白,一开口有些结巴:“喜……喜欢的,她、她在宿舍也会买来喝。”
男生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向蘑菇头拜了拜:“谢啦老同学!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等我追到瑶瑶一定请你吃豪华大餐!”
………
靳言站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抓着一块抹布,少男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等人都走了,他还皱着眉恹恹地趴在吧台上回不过神来。
到了下午,他们一向神出鬼没的老板居磊过来了。这人一到店,就把自己陷进吧台前的沙发里,懒得跟没骨头似的,侧脸上还带了个清晰的巴掌印。
小安瞥了一眼道:“渣渣磊又被人甩了吧。”
程景被这个外号惹得不住笑,轻轻推了她一下,悄声道:“你还想不想保住饭碗了?”
小安朝天翻个白眼,耸了耸肩。
靳言跟着探头看了看,也不知道出于礼貌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们这位老板。居磊是乔宇的朋友,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乱七八糟开了些店,也不怎么上心。这店刚开的时候,乔宇知道靳言想出来工作,就把人拐到这里来了。靳言虽然不懂咖啡也不会做蛋糕甜心,但店里大小杂事都是他在处理,也算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
居磊瘫在沙发上,见没人主动理他,就把最好“欺负”的靳言叫过来,忧郁地开始第一百零八遍倾诉自己的心事:“言言,你说,人怎么就不能同时喜欢两个人了?法律规定了吗?犯法了吗?我爱吃苹果也爱吃梨,也没见苹果跳起来打我一耳光不准我吃梨对吧?”
后面的小安举起水杯一副“让开我要替天行道”的表情,程景在后面抱着她差点被误伤,靳言头疼,正好手机响了,赶紧编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电话是白昊打来的,说他们今天事情没办完回不了金海,让靳言不用等他。
白昊不回来,白敬肯定也回不了,靳言心里一动,挂了电话就迅速奔向了停车场。
他在路上提前给许管家打了电话,到了目的地,人家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了。靳言停好车,有些迫切地问:“念念醒了吗?”
许管家笑道:“醒着呢。”
他前两天来时运气不怎么好,总是赶上李念刚睡着。这下听说小孩醒着,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往屋内跑。
进到客厅,虽然已经来过不少次了,但靳言还是有些不适应。
以前这里住着白敬和李书意两个大男人,各处都冷冰冰的,谈不上是个家的感觉。现在呢,整个客厅被布置得跟个儿童乐园似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靠近落地窗处立着一座充气小城堡,里面摆满毛绒绒的玩偶,绕是靳言这么大的人了,都有点忍不住想往上扑。
靳言收了目光,走近沙发上那团鼓起来的小被子,单膝跪在沙发垫上,俯下身轻声喊:“念念~”
李念躺在软和的被子里,小手正抓着奶嘴玩,听到声音,歪过头来看靳言,认了几秒,然后就开始笑。
他还不到一岁,白软得像个糯米团子,长睫毛大眼睛,鼻尖的弧度非常可爱,笑起来甜得像蜜糖。
靳言捂胸口倒吸一口气——他对天发誓,绝不是因为他李叔的关系,他才觉得李念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他摸出手机,一边逗李念一边录视频,李念被他逗得笑个不停,两只小短腿蹬开被子,奶嘴都扔到沙发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