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一间小院子内,魏合贴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曹严局促不安地来回走动。此二人乃是马束派来的心腹,也正是收买工匠行刺谢无疾的幕后黑手。
由于投诚被拒绝,马束把这桩仇记到了谢无疾的头上。但他不可能带兵打到洛阳来,甚至就连铜山外的徐州兵他都没把握击退,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暗杀了。
他希望暗杀了谢无疾,一来除掉了自己投诚蜀国的障碍,也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二来谢无疾一死必会导致蜀国发生内乱,朱瑙手下缺人,很可能就会花心思拉拢他。而且天下越乱,他就越有机会。反而是蜀国太早统一,他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小了很多。此诚可谓一箭双雕之计。
于是他便将两名心腹派到洛阳来替他完成此事。
这两名心腹做事也算可靠,来到洛阳后,很快就查清了谢无疾的动向。谢无疾行事低调,平日里除却在军中处理公务外,还会去皇城巡查工事,除此之外,他很少会在其他地方露面。
军中那是谢无疾的地盘,他们再怎么也不可能把手伸到军中去。唯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皇城。皇城的管束也很严,只有参与修城的士卒与工匠能出入,于是他们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胁迫了三名参与工事的工匠,希望能来一招借刀杀人。
原本事情进行得是很顺利的,他们胁迫的三名工匠都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而他们也并没有因为策划此事而感到害怕——不说那三名工匠到底能不能成事,至少洛阳城这么大,住了十好几万人,就算事情失利,他们也能及时脱身离开,想要抓出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如朱瑙所料,他们安排完任务并没有离开洛阳城,他们还留在城内等着确认谢无疾的生死。可谁知事情才刚开始,就照着背离他们设想的方向发展了!
“怎么办……怎么办……”曹严已紧张得满头冷汗,不断在屋内徘徊。
今天得知洛阳城的几道城门忽然全部关闭时,曹严曾溜去城门附近观察了一下形势,他想知道封城令究竟严格到什么程度,还有哪些人能够进出,这样他也好想办法与同伴一起脱身。可谁知道就连往来城内运送食物和砖瓦的人都全部被拦了下来,军队极其严格地紧锁城门,禁止任何一个人出入。那时他就开始慌了。
紧接着,大量士兵开始来到街上巡逻,全城通报宵禁令,严禁任何人在酉时后上街,摆明是要挨家挨户彻查,这让他们更慌了。
显然,他们低估了朱瑙和谢无疾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更低估了蜀军的办事效率。从谢无疾遇刺到全城封锁总共不超过半个时辰,他们连工匠有没有动手都没来得及打听到,就已经被困在城内了。当晚又直接发动万人大军搜查全城,更是连思考对策的时间都不给他们。
“别慌……别慌……”魏合安慰曹严,也安慰自己,“城里这么多人,未必就能查得到咱们。查到我们,也未必就能确定是我们干的……”
曹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但愿如此……”
魏合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万一……万一真的不幸找到了我们,我们就把事情推给谢家,推到谢无尘那混蛋的头上!”
一来,他们是马束的心腹,心里还是向着马束的;二来,把事情扯到谢家头上,也许谢无疾有所顾虑,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曹严欲哭无泪道:“好吧,就这么办!”
第310章 自寻死路
两人忐忑不安地在院中等了不知多久,忽听外面响起许多脚步声,是负责巡查的士卒终于查到他们这条街了。
敲门声响起,敲的却不是他们这一户,士卒进了他们隔壁的人家开始询问。魏合竖起耳朵,想听听士卒都会问什么,可惜隔壁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他只依稀听得几个字,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放松,放松……”魏合舔舔嘴唇,自我宽慰道,“只要咱们别紧张,不会露馅的。”
实则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也只能这样自我安慰了。因他们不打算在洛阳城久留,所以没租高门大院,只租用了这么一间小院子,这会儿想躲都不知道往哪儿躲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来到他们的院子门口,敲门声也再度响起。
魏合做了个深呼吸,将门打开了。门外果然站着数名手持火把的士卒,神色严峻地审视他与曹严二人。
魏合堆起笑脸,赔着小心问道:“诸位兄弟,这是出了什么事啊?今日城里怎么忽然戒严了?”
士卒们没有回答他,仍然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片刻后,为首的军官问道:“这里就你们两人?”
“是……”
“姓名?”
“曹大,曹二。”这是他们当初进城时登记的姓名。进洛阳城的人都需要登记姓名和住处,不过由于战后百废待兴,户籍混乱,所以伪造身份的难度并不算太大。
士卒看了看手里的名册,找到了他们进城时的登记,又问道:“你二人什么关系?哪里人氏?”
“我们是兄弟二人,籍贯鞍山。”魏合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军官点了点头,合上名册,道:“抱歉,最近城内出现残暴流寇,我们需要进屋搜查,确保里面没有窝藏其他人。”
“你瞧我们这么小一间院子,怎么可能窝藏其他人?”魏合假作不满地嘟囔着,侧身让开一条道路。他心里却在暗喜:看起来,这些搜查的士卒并没有怀疑他们!而屋内可疑的东西他们早在今日发现城门关闭时就已处理掉了,并不担心搜查。
一队士卒走进院子,有几人开始进屋搜查,有几人却不动声色地靠近魏合与曹严。等两人察觉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已被士卒控制住了!
曹严惊得差点咬了舌头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军官冷冷道:“你二人形迹可疑,麻烦随我们回去一趟。如果调查后证明你们是清白的,自会将二位放还。”
魏合曹严二人瞠目结舌。
他们简直懵了。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刚才的对话有哪里不对吗??怎么想也没有啊!
殊不知这些士卒挨家挨户调查的时候,同时也会询问每户人家是否有见过江宁口音、符合工匠描述的可疑人等。因此早在敲门之前,士卒们就已经听附近的百姓说到这户住了两个可疑的家伙,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二人抓回去让工匠辨认。
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魏合曹严自然也不敢强硬抵抗,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军队只是大范围搜捕,并不是真的掌握了什么证据。
于是士卒很快就将二人押走了。
……
……
魏合曹严二人被带回军卫所,卫所内除了他们之外,倒也有一些被带回的可疑之人,统共几十人,挤了一整间屋子。
看到这一幕,魏曹二人松了口气:果然是大范围搜捕,只要他们咬死不承认,还有机会躲过这一劫。
就在他们暗自侥幸之时,忽有几名士卒冲进来对着闹哄哄的人群呵斥道:“安静站好!谁也不准说话!”
屋内众人虽有不服,可面对一群带刀的士卒,谁又敢多话?当下也只能排排站好。
不一会儿,午聪神色冷峻地大步走了进来——由于有人意图谋害谢无疾,此案事关重大,查案之事就交给了他亲自负责。他的身后,跟着三名工匠,正是被魏曹二人胁迫的工匠们。短短一天时间,精明强干的士卒已把所有受到胁迫过的工匠都找出来了。
看到那三名工匠,魏曹二人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开什么玩笑?!这三人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竟然三个一起来了!
需知这二人入城后,虽也花钱雇人处理了一些龌龊事,可由于行刺谢无疾事关重大,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事情败露的风险,因此威胁工匠之事是由他二人亲自出面的。
果不其然,那三名工匠在屋中扫视一圈,齐刷刷地伸手指向了他们二人:“就是他们!!”
若只被一人指认,他们还有狡赖的可能。可三人一起,任他们舌灿莲花也翻不出天去了。
魏合曹严二人双膝一软,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他们知道,这下是真的完了……
……
……
午聪带人连夜审问两名幕后指使者时,朱瑙与谢无疾却早已睡下了。时间太晚,两人白天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置,不能整夜耗着。
翌日天微明时,彻夜未眠的午聪来到朱瑙与谢无疾暂居的临时行宫外求见,准备汇报结果。
他被人带入行宫,来到二人住的院子外,等了一会儿,却见惊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惊蛰道:“午哥,陛下与谢将军正在接见使者,请稍待片刻。待他们见完使者,你便可进去了。”
午聪不由一怔,抬眼看了看天色:“使者?”
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特殊的事情,使者不会再这种天还没亮透的时间就上门的,朱瑙和谢无疾也不会这么着急召见。也不知天下又出什么大事了……
……
……
与此同时,江宁。
天还没亮透,谢府高耸的院墙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
拍门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有谢家的下人打开了大门,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不满地问道:“谁啊?”
“是我!我有急事向谢常侍禀报!”
下人定睛一看,来人是个专门汇报徐州军情的信使。他神色焦急,看来真有要事。
那下人脾气顿时消了一大半,道:“请稍等,常侍还未起,我这就进去通报。”
“烦请尽快,事关军情,十万火急!”
下人也不敢耽搁,连忙快步朝府里跑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谢府大门又打开了。谢家下人冲信使道:“请进吧,常侍在里面等你。”
那信使匆忙道了声谢,快步朝里跑去。
谢无尘已简单洗漱了一番,披了身单衣在院子里坐着。他看到信使进来,问道:“徐州出什么事了?”
信使连忙摇头,急道:“谢常侍,不是徐州,是寿州出事了!”
谢无尘神色茫然:“寿州?寿州怎么了?”
寿州在淮河中游南岸,一直是陈国的国土,也算一块富裕之地。
信使道:“三日前,建武将军忽然宣称寿州州府官员故意克扣他们的军饷,里通外敌,有谋逆之心。于是他率领军队进攻了寿州!如今他们已攻下寿州多个县城,将各官府的钱粮全部充作军费了!”
“什么?!”谢无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马束竟然攻打了寿州?!?!先是强抢淮南大族,接着又攻占寿州官府,他是疯了吗!!!
这马束,俨然已不是什么陈国军了,不管是先前的梁国军还是现在的蜀军,都没有打过淮河。现在反倒是马束,又抢淮南又打寿州,俨然已经侵占陈国的多块国土了!!
——谢无尘却不知,马束因缺粮已到了燃眉之急的地步。他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突破铜山打入中原抢粮,二是掉头打回江南抢粮。
以他现在的兵马和实力,进中原就是自寻死路,回头抢“自家”粮草还有一条活路。于是他才强行给寿州官府扣了个“克扣军饷、里通外敌”的罪名来煽动军心。实则寿州本就没有给他供给粮草的义务,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而陈国朝廷拒绝资助马束,加上马束向蜀国投诚被谢无疾阻拦,使得马束以为自己投敌的行为已经被谢家和陈国朝廷知晓,索性也就撕破脸皮,反戈一击了!
“荒唐!荒唐!!”谢无尘气得手脚冰凉,不住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冷静道:“此事通知各家了吗?”
那信使道:“应当有其他人已去了。“每家都有自己的耳目。这么重大的事情传回江宁的速度应该差不多,不出今天,各世家都会知道了。
亏得这些世家权贵们一直想着怎样给蜀国添乱,好使陈国的国祚长久。结果第一个向他们挥起屠刀的并不是被他们视为敌人的蜀军,反而是自己人!
谢无尘也不敢多加耽误,连忙派出数名下人前往各家,联络众家赶紧一起商讨对策了。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洛阳城内,午聪在行宫外等了一阵,直到天色又亮了不少,惊蛰再次迎出来:“午哥,进去吧,公子与将军在等你了。”
午聪点点头,大步朝里走去。
他来到朱瑙与谢无疾面前,向二人行了个礼,掷地有声道:“启禀陛下,将军,昨夜亥时,末将已将行刺谢将军一案的幕后主使抓捕归案!经过连夜审讯,案情已经水落石出!”
朱瑙缓缓问道:“主使者是何人?”
午聪道:“胁迫工匠的二人名为魏合、曹严,魏合是江宁人,曹严是鞍山人,两人都是陈国士卒。他二人于三年前加入陈国军队,在马束手下任职,受马束赏识,被提拔为亲信。马束组建淮南军后,他二人也跟随马束到达徐州。行刺谢将军一事,正是马束指使他二人办的!”
还没被抓捕时,曹严魏合二人还颇有气节地打算为马束遮掩,将此事推给谢家。可实则午聪命人将他们押下去拷打,还没抽三五鞭子,这两人便吱哇乱叫着把什么都招了。
朱瑙和谢无疾听得此话,不由面面相觑——这已经是他们一早上从第二人嘴里听到马束这个名字了。刚才午聪等在外面等候时,里面的探子正是来向他们汇报寿州军情的。
朱瑙疑惑地问谢无疾:“你与马束有过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