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高一他们,现在报社的情况似乎也不大好吧,不知道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天津。”
“之前传家将我的收藏都放在王家了是吗?我们什么时候去拿回来呢?哦对了,应当好好谢谢他们……前提是没有被炸毁……”
顾三少爷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心里的事情,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唱歌,没由来地让焦虑了许久的陆七爷和顾无忌心情也好起来,仿佛重获新生,仿佛从今日起一切就又都会好起来。
当踏出防空洞的那一刻,顾葭一眼便瞧见山另一头的彩虹,他小孩子一样晃着弟弟的手,说:“看!”
顾无忌看彩虹,也看他的哥哥,点头说:“好看。”
不知何时落后于顾家兄弟两人的陆七爷也停下脚步,他也看山那头,也看顾葭,顾葭身上的衣物整洁,在防空洞内那么艰苦的地方也有人给他准备热水洗头擦身体,总而言之并没有受多少苦,依旧是漂亮的顾三少爷。
“陆牛马,你看啊!”顾葭又让陆玉山看。
陆七爷点点头,觉得此刻该有一个相机的:“看见了,贼好看。”陆玉山看着顾葭的眼睛说。
顾葭脸红了一瞬,垂下睫毛扭头回去,不作声了。
第208章 208
上海日领事馆今日拆除, 挪到复兴路正中央的巨大音乐馆内,并改做将军府, 顶头插上了红日旗帜,守卫森严, 一路上尽是身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军官出入,也有穿着华贵和服的妇人来往。
时值盛夏,沿街有小贩推着板车叫卖, 途径稀烂的琉璃厂, 蹲坐在一个白色的大石墩上拿着蒲扇扇风,板车上则是一个个浑圆油绿的西瓜,纹路十分漂亮,上面撒着小贩刻意弄上去的水珠, 烈日落在梧桐树上,梧桐散下无数光斑,光斑点缀在大西瓜上,西瓜便像是夏日最后一方凉爽之物,引诱不少站岗的日军军人望眼欲穿。
不多时, 将军府内突然蹦出来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大概十三岁左右的样子, 剪了日本当地流行的童子头,乃前面是齐刘海,其他齐耳, 又因为穿着浅蓝色的和服, 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妹妹般。
男孩手里拿着两张钞票, 这是前不久新印出来的钱,如今上海所有其他地方的纸钞都不能流通,只许这样的钞票才能购买东西。
他还不会说这边的语言,但是随后从将军府内就跟出来一个瘦高的翻译,翻译是中-国人,头上抹了头油,亮得像是第二颗太阳,着急忙慌的追着男孩出来,然后对卖瓜的小贩说:“你这一车都买了,送到后厨去。”
小贩也是个半大的孩子,黝黑、灰尘满布、手上生茧,和白嫩嫩的日本小孩一对比,那是一个地一个天。
“你都要了?可我一会儿还要送去陆公馆两个呢。”小贩不大情愿,看翻译的眼神也古古怪怪。
那翻译是个眼尖的,最恨别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当即给了小贩一巴掌,刚好打在小贩的头顶,弄得小贩一个不稳差点儿头朝下栽倒在地:“你看什么看?!将军府人多,买你的瓜又不是不给钱,其他人哪里有我们这边重要?让你送就送,再瞎做表情,给我小心着点儿!”
小贩被那一打不慎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内壁,疼的要死要活,却还不敢大声喊叫,只能扁着嘴巴将板车往将军府内送去,到门口就站住,由士兵往厨房运送西瓜。
这年头有水果吃的,都是有钱人,刚打完仗,物资紧缺,到处都在修缮,哪里都有乞丐,但是租界内和租界外却又是两个世界,租界内的洋大人们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该举办派对的还是举办派对,就连今天将军府都要举办一场欢迎会,欢迎日向将军与将军夫人未来在此常驻。
翻译在整饬了一番小贩后,到后厨拿了一块儿西瓜吃,后来临近傍晚,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有个名叫佐佐木的一等兵带着肃杀的热风袭来,看见翻译便阴阳怪气,眼高于顶地用日文说:“王先生,队长在火车站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员,是从京城来的,带着相机,队长怀疑是间谍,一般像这种带着相机的记者,不是间谍就是有问题的,你快去看看,询问询问。”
王翻译对着那小贩倒是耀武扬威,对着日本人,倒没有办法抖起来,他垂下眼皮,只幽幽地继续吃瓜,待好不容易吃完,才站起来将西瓜皮丢在地上,懒散地又不失恭敬地说:“那就快走吧,让佐藤队长等久了可不好呀。”
佐佐木冷漠地看着这个王翻译,眼里的嫌弃溢于言表,这种嫌弃并非是因为其来做将军的走狗,主要是因为王翻译近日来和佐藤队长有职务上的竞争,可就一个翻译罢了,怎么能够做佐藤队长的上司,去管理警署呢?!
实在是笑话!
一个支-那-猪,说什么需要这种精通中日文两语的人才,猪怎么会是人才呢?!
佐佐木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办法将王翻译如何,甚至还需要亲自给这人开车送到新成立的警署门口。
王翻译踩着自己崭新的皮鞋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这栋三层楼的建筑,心情终于有了几分愉悦,他路上遇到了一队站在角落抽烟的原来巡捕队的人,和那边的巡捕头头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走进地下室去。
在通过了一条腥臭走廊后,转角处便坐着王翻译这青云路上最大的障碍——佐藤佳音。
“王翻译,我等你很久了。”佐藤佳音是个标准的日本武士,他手上永远拿着一柄□□,面白如纸,丹凤眼,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但却声音中气十足,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双手拄着自己的□□,不苟言笑,“你若是再不过来,是不是我需要亲自去请你?”
佐藤队长中文一般般,正在学习当中,但其实佐藤很不乐意学习这种语言,且认为没有必要,他坚信再过不久,中文便会消失,整个世界都会学习他们的日语,所以学中文真的没有必要。
王翻译也笑,笑得仿佛真心实意,将佐藤队长捧得很高,说:“哎呀呀实在是抱歉的很,将军那里买了一些西瓜,我不好先行离开,还让那边给队长单独留了一个才匆匆赶过来,佐藤队长可不要怪罪呀。”说完不等佐藤佳音回话,便继续下楼去,一边下去一边说,“队长呀,犯人也是人,而且有时候还会抓错,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丢到这些面去,这下面以前关的都是些死刑犯呢。”
佐藤佳音漠然,点了根烟,跟着下去。
王翻译仿佛突然长了八张嘴,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佐藤佳音手掌搭在自己插回腰间的□□刀柄上,心想着前面这颗脑袋用刀砍掉,大概只需要一秒。
等好不容易到了关押犯人的三号牢房,潮湿的霉气便扑面而来,王翻译那双细长的眼睛当即透过斜角上闪烁的灯泡看清了里面关押的几十号人,他满面微笑地说:“哪个是才进来的记者啊?”
牢房里面关着三教九流的人,有十几个在前天□□示威的女学生,有带头的知识分子,有因为偷了日本太太钱包的二-流-子,有因为长相猥琐而被怀疑是间谍的乞丐,其中一个抱着襁褓婴儿的大胖子立即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来,站到铁栏面前,对着王翻译激动的说:“这位长官,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是京城《目击者报》的社长唐茗,这里是我的名片。”说罢,大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渍黄的卡片递出去。
王翻译没有接,看了一眼就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而且现在报社里面最是藏污纳垢了,不是特工就是间谍,要不然就是某些不安分的地下工作者,到处搅风搅雨,毁坏我们将军的名声。”
此时唐茗怀里的婴儿忽然哭起来,声音细细小小的,像是猫叫。
唐茗连忙哄了哄,婴儿依旧不依不饶,像是要断气儿了一样,唐茗没有法子,抱歉又焦急的说:“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前段时间我们总社的记者杜先生还专门采访了日大使馆的大使,不信你打个电话确认就知道了,而且我来这边也不是因为什么其他事情,是将这个孩子交给他的亲人。”
王翻译瞅了一眼唐茗怀里的婴儿,顿时皱了皱眉,原因无他,这个瘦猴儿一样的婴儿竟是个兔唇!
“那你说吧,你是要去寻哪家的亲啊?如果当真是《目击者报》的分社社长,我就亲自派车送你去,只要你有空来参加一下今晚将军的欢迎会,回去后写一篇让我们满意的报道就行了,这个交易实在划算的很,需要考虑吗?我给你十分钟。”
唐茗是个识时务的,当即笑着点点头,说:“那自然是我的荣幸,麻烦长官送我去外滩的陆公馆,我和住在那里的顾三先生是朋友,这个小孩正是顾三先生的亲人。”
王翻译登时愣住,但又很快掩饰过去,他用日文和佐藤佳音等人沟通了一番,随即便颇有些迫不及待的让人放唐茗出来,并说:“我亲自送你过去,我同你那位顾三少爷也曾认识呢,在天津卫的时候,他还请我吃过一顿饭,我真是做梦都想要亲自请回来。”
唐茗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王翻译神态过分惊喜,惊喜之下是深渊一般的扭曲深意,唐茗唯恐给顾兄带去什么麻烦,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牢房里眼睁睁看着打开的铁门,却是迟疑着不敢走出去。
然而此时唐茗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有人夹着唐茗出去,上车,开车的原本是那位王翻译,但王翻译思来想去,简直有些去见因为势利眼而落跑的未婚妻的势头,十分在意自己的打扮穿着,并且叫来一个日本兵来当司机,既趾高气昂又拼命冷静地坐在后座上,目不斜视地看着路况,像是想给那个‘落跑未婚妻’一个下马威,让对方知道离开自己后老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你可劲儿的后悔吧!
不过也有点儿像是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从前班上最被瞧不起,最被老师骂的学生突然发达了,成了上海日军新贵,所以恨不得把金银珠宝都挂满身上,去让从前的那些同学好看!
唐茗心里七上八下,婴儿也闹个不停,可即便这样不情愿,陆公馆还是缓缓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座如何宏伟奢华的建筑,唐茗也无心欣赏,站在门口和陆公馆门房对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没有说话,只听一旁样装高贵的王翻译仰着脖子,一副屈尊降贵的模样,慢悠悠地从车窗对那门房说:“去和你们主家说,王尤和京城来的唐先生来拜访顾三少爷了,希望三少爷还记得我呀。”王尤笑着说。
第209章 209
门房是陆公馆从前的门房, 当初陆公馆在上海就是个怪兽一般的地方,门房便是怪兽的獠牙, 见着达官贵人,獠牙会温和的收敛起来, 见着平头百姓,那威风便抖擞起来,如今门房见了自称是王尤的先生, 见其穿衣打扮, 很迷惑,认为这个王先生并非什么有钱人,或许是上门求办事儿的。
可着王先生身后竟是由日本人开车!这可不得了哇!
门房登时屁滚尿流跑去汇报,待穿过那刚修缮好的喷泉, 路过金碧辉煌的大厅,来到后花园,看见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晒太阳的年轻男士时,门房都无法平静心中的躁动,还未走近便急忙开口道:“三少爷!三少爷, 不好了,有日本人和汉-奸找上门了!”
睡在躺椅上的顾三少爷从古木色的躺椅上支起半个身子, 刚剪过的短发伶俐俏皮的睡在头上,一双浓墨描绘过般的眉眼便望去门房那边,稍微搭在他小腹上的披肩更是顺着他的动作落在铺了瓷砖的地面上:“你说什么?可别咋咋呼呼, 哪里就值得你像是被鬼索命一般要死要活了?好好说话吧。”
门房依旧害怕的要命, 日本人如今在门房的心里, 不比索命的黑白无常高尚多少,甚至更为可怕:“哎呀,三少爷你快躲起来算了,那汉-奸指名道姓要找你!现下顾四爷和七少爷也都不在,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不是死这么简单的!”
顾葭见门房哭哭啼啼,倒是笑了起来,偏生要去瞧一瞧这找上门的汉-奸是何等妖魔鬼怪:“你且慢些哭,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纵使是汉-奸,你这样大呼小叫,脑袋还要不要了?”
日军杀了不少中国人,顾葭每日听弟弟念报纸便也深觉可怕,因此对那些帮着日本人做事的中国人没有什么好感,可转念一想有些中国人也不一定是自愿的,他就不大喜欢和那些愤青一起对为日本人办事的中国人痛骂,他保持自己的观点,认为这个时代任何人选择做什么事情,只要没有帮着日本人杀中国人,那么便不算太坏,只是审时度势的讨口饭吃,讨条命活,那么不能喊人家汉-奸,那是一种道德绑架,十分得不合适。可顾葭另一方面又因为看见了太多尸体,见过了太多流民,即便公正的看待那些人,也不免还是认为死活不和日本人同流合污的人更为值得敬佩,是有骨气的英雄!
自从防空洞回来陆公馆后,顾葭深居简出,已经很少出去交际了,原因无他,便是他身体状况这一项,顾无忌与陆玉山便几乎成了盟友,管着他,一个成天念叨,恨不得在他耳朵里念出茧子,一个成日用为难的眼神叫他心疼,顾葭即便是闲得头顶长出蘑菇,也不敢提一句要出去交友的事情了。
对于自己这种老年人一般的生活状态,顾葭既克制又耐不住寂寞,便爱上了用电话来联系各种朋友,有时候兴许运气好,能联系上一两位得空的好友过来做客,其余时间便是学习,念书,写字,喝各种中药,打各种据说可能有治疗效果的西药。
话又说回来了,为何在出了防空洞后竟是又回到了陆公馆居住,这件事顾葭也不大明白,他心里本不大愿意,毕竟此前在陆公馆着实有一段很不好的回忆,陆玉山这人真真假假让他有时候分辨不清楚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又想要控制他干什么,并且顾葭还考虑弟弟的心情,总认为还是应当和陆玉山保持距离的。
打-仗的时候大家没有办法保持距离,这就算了,战-争结束,那么一切从前该捡起来的规矩也是时候捡起来了,不过这样着实有点将陆玉山‘用完就甩’的嫌疑,可顾葭心想,自己本身在陆玉山心里头大抵也不是个什么善男信女,乃是玩弄了他感情的混蛋,此人伪装霍冷的时候可没少骂他‘冷血’,那么便当真冷血给陆玉山看看又能怎样?
顾三少爷满心的决绝,其实很像是同情人耍小性子的样子,因此当弟弟和陆玉山两人都二话没和他商量一同回到陆公馆,耍小性子的顾三少爷就默默偃旗息鼓,懵然着任由摆布了。
顾葭不敢轻易询问弟弟是和打算,也不和陆玉山言归于好,稀里糊涂住了好些日子,三人却是很有些相安无事。
正当顾葭感觉这样的日子其实也还是不错的,除了某些时候两人合起伙来管控他的饮食问题,顾葭认为就这样继续下去,难得糊涂,便难得糊涂吧。
难得糊涂的顾三少爷一边用白瘦的脚丫子寻了白布制的拖鞋,一边懒散的站起来,他一身皂色的长袍,袖子松松的挽起,露出玉白的小臂,手腕上隐隐浮现出黑色的锁链纹身,像是有无形的西方恶龙张开巨大破烂的翅膀盘踞陆公馆之上,爪子紧紧抓着一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便是延申到顾葭的身上。
门房素来见过不少漂亮人物,然而当今还是认为现下公馆里的这位顾三少爷最为好看,是种充满虚弱生命力的美丽,这是不能同任何男人女人相提并论的。
“除了你说的那位汉-奸同志,还有谁吗?人家总不能不报个姓名吧?”漂亮的顾三少爷不急不慌的走到前去,走路的姿态着实优雅迷人,一举一动都是令人赏心悦目。
门房连忙回答说:“说了说了,说是叫做王尤,还说是三少爷你的旧识……我看着倒不像那么回事儿,对了对了,还领了一个唐先生过来,那唐先生大概能有两百斤重,怀里还报这个小奶娃娃。”
“奶娃娃?”顾三少爷登时有点儿想起来了,他伸手就对着门房小伙子的脑门轻轻瞧了瞧,笑骂道,“你这小家伙,忘了我同你说过的,的的确确是有个唐先生会来找我,怎生忘了?快快让他们进来呀!”
门房愣了愣,因为和顾葭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顾葭平易近人,十分可爱,便也没规没矩起来,还有心思狡辩:“天大的冤枉哇,三少爷你说的那个唐先生是个斯文人,这外头的唐先生胖得能有四个我,我哪里能联想到他哇!”
顾葭不敢想象门房所说,只道:“不管如何,让他们先进来,你快去。”
“嗳嗳!好!”
门房知晓自己惊慌失措办了坏事儿,立马机灵得跑去通知守卫开门,他跑在前头,顾葭却是不能跑动,家里好几个大丫头成天得了陆玉山的鸡毛当令箭,见着他脚步稍微迈得大了些,便要冲出来劝他不要伤了自己,不要摔跤,弄得顾葭总有种自己现在怀胎九月,正是要命时刻一般,稍微一个不小心,就能摔了陆老七的儿子。
顾葭脑袋里窜起这么个古怪的比喻,叫顾葭觉得好笑,出神了两秒,再眨眼,喷泉旁边便是走来了一胖一瘦两个人。
顾三少爷对那瘦的没有印象,胖的倒是眼熟,但是良好的交际习惯叫他从不冷待任何一个客人,他亲亲热热的迎上去,张开双臂,像是和至亲好友久别重逢一般拥抱应当是叫做王尤的王先生,而后又虚虚抱了一下胖子唐茗——为了不压迫到对方怀里的小宝宝——然后不等两人开口,便热情又不失身份地说:“实在是门房不懂事,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被日本人找上门来了,还叫我快跑路呢,白白让你们等了半天,我回头就扣了他这个月的奖金。”
王尤的确站在外面等得不耐烦,心中翻江倒海的全是那些阴暗无法消化的念头,一时怀疑是陆公馆里找不到顾葭这个人,如果是这样,那么他还能够接受冷待,但还是要让这个陆公馆真正的主人认识到他们冷待他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他王尤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卑微陈家走狗,不需要仰人鼻息,不需要看人脸色,他现在是上海的新贵!是所有人都该仰视的王先生!
一时,王尤又怀疑顾葭其实就在陆公馆里面,只不过根本不记得自己,所以懒得开门。若果真如此,王尤心想自己回去就要想法子让将军府发作陆公馆,拔了这个顾葭身边所有护着他的大树,连根拔起的那种,让顾葭也沦落到最底层去,感受感受他当年受到的屈辱和折磨!
王尤怀着复杂又激动的心情而来,怀着愤恨而被激怒的感情等待,现在,却因为被顾葭亲亲热热的拥抱了一下,方才所有想法便一扫而空,并且平白生出一些他不愿意察觉的羞意,他感觉自己脸颊红了,听见自己对哪怕经历了一场战乱也不见有任何影响的顾葭说:“哪里需要惩罚下人,无所谓的,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只是没想到顾三少爷竟是还记得我……”他声音趋于腼腆,甚至饱含没由来的脆弱忐忑。
顾葭慈悲的微笑着,招呼说:“王先生嘛,倒是唐先生……唐兄呀,你怎地这样了?我若是大街上见了你,绝不敢认你!”他含含糊糊地将话题转移到唐茗身上去,脑海里拼命回想眼前的王先生,到底是哪个王先生,完全记不得啊!
好在唐茗很配合地接话,在这边苦笑道:“哎,你不敢认我,我敢认你不就得了?顾兄呀,快快救命,把你这小叔叔拿走拿走,再放在我这里,我可要找根绳子吊死去了呜呜!”
第210章 210
唐茗很不客气的大哭一场, 眼泪没流出来,但那悲伤顾葭倒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 他没办法的拍着唐茗如今宽厚敦实的肩背,哄小孩儿一样说道:“我的唐兄呀, 可别再哭了,比个奶娃娃都要声音大,也不嫌丢人。”
唐茗脸上肉堆在一起, 胡子剃得干干净净, 乍一看是个整洁的胖子,他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眼神飘向一旁的王尤,随即心思剔透地笑着对王尤说:“王先生, 真是太感谢了,好在你和顾三先生认识,要不然今日恐怕我连那大牢都不能出来!哎,实在是感谢,只是不知王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同顾三先生是在京城的时候相识,顾三先生当时在京城那可是风云人物呀。”
王尤尤其不爱别人盯着自己的脸看, 他的脸眉目生得好,但也架不住皮肤坑坑洼洼,比之那被轰炸过后的上海地面都要惨不忍睹。
可他自从身份随着将军府将军的器重水涨船高后, 这种不愿意让人看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别人看他吧, 他不自在,不看他吧,又认为对方看不起他,十分难伺候。
王尤眼皮不自觉的垂下去,盯着顾葭那露出脚趾的凉拖鞋瞧,目光犹如无形飘在空中的蜉蝣,从顾葭那粉色的脚趾头往上爬去,沿着那性-感优美的曲线一直爬到脚背上那些美丽的青筋上方停止:“顾三少爷自然是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的,当初在天津卫第一次见他,陈家的生日宴便像是他才是主角一样,十分有意思。”
顾葭在心里‘哦’了一声,想:原来是天津卫的故人。
他一面跟看电影儿似的在脑海里翻找关于王尤的一切消息,一面招呼两人进去说话:“瞧我,让二位贵客在这里站着,也没有一杯茶水,快快进来吧,家里有英式烘培的点心,刚巧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小童才送来的呢,配上红茶很是美味。”
他说完,又偷偷好奇的看了一眼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小奶娃娃,恍惚间,说了一句:“你也不给他擦一擦,小孩子就任由人家这样脏兮兮的吗?无忌小时候可干净了。”
“来来来,你抱去给他擦吧,我可不敢招惹这娃娃,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他的,一看见我就哭,也不会说个话什么的,能说话也好叫我知道怎么做呀,是眉毛不合这小爷爷的审美还是嘴唇该涂个口红呀?”
顾葭乐道:“你倒是越来越嘴贫了。”
“不贫不行,现在什么都不叫写,再不让我嘴贫些,我就要憋死了。”
顾三少爷接过唐茗怀里的婴儿,他抱那小孩子的姿势十分熟练,惹得唐茗侧目赞叹:“三少爷你这是天生的抱小孩子的怀抱呀,我都学了好些日子才上手,不然生怕将他摔咯。”
“哪里有天生的呢,就好像你学游泳、学骑自行车、学汉字一样,是只要学会了,就一辈子不会忘记的……”顾葭声音轻轻的,垂着纤长迷人的眼睫看怀里的小家伙,他一边嫌弃一边又拽了口袋里的手帕给小家伙擦眼泪鼻涕,小家伙登时睁大了圆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咿咿呀呀的乱叫,像是笑了。
“欸!这小子,我就差把命给他了,他都不对我笑一个!可恶之极!可恶之极!”胖乎乎的唐先生摇头晃脑,悲伤的诉苦起来。
一旁的王尤却是终于偷偷摸摸也将视线放在了顾葭的上半身去,只见顾三少爷抱着小宝宝,抖啊抖摇啊摇,身体格外柔软的样子,周身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有种说不出的奇妙冲击。他也看了一眼那小宝宝,觉得十分之丑,团头大眼,小鼻子,兔唇,没牙齿,分明是活生生一个大头怪物!
说话间,顾葭令二人到了一楼大厅旁边的会客室,会客室内放置了三盆冰,已经差不多都化成了水,正被穿着灰色布衣的下人们撸起袖子搬出去。
顾葭让王尤与唐茗分别坐在独位的沙发上,他则又让时时刻刻紧盯他的大丫头金喜去打一盆热水,并且准备两条柔软的小毯子过来。
话音刚落,又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小丫头提着一个精致的银质点心盘过来,点心一层层的叠在上面,每一层竟是还有娇嫩的鲜花做衬,仆人们来来往往,一时间往小茶几上摆放了满满当当的点心和装饰,十分惊人。
饶是在将军府待过的王尤都不得不感慨这陆公馆内不管是装饰还是陈设、下人的素养、主人的吃穿用度都比将军他们好几倍!
他如今好歹大大小小也是个官,但是他的工资要过这样的生活那绝对不可能!他连自己的公馆都没有,还租住在一栋四层小楼的其中一间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