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拿了两个面包离开。
宁君延这时候也站了起来,他对陈韵城说:“我先走了。”
“走了吗?”陈韵城习惯性地客套,“多坐一会儿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宁君延对他说:“不用了。”
陈韵城便不再坚持,他从柜台里出来,送宁君延出去,一直看他上了车。
副驾驶的车窗滑下来,陈韵城躬身在车窗边对他说道:“以后有机会经常聚。”
这本来是一句客套话,陈韵城说出来也不走心,不料宁君延问了他一句:“真的吗?”
陈韵城闻言笑了,“当然是真的。我想我们能认识也算是缘分。”
宁君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陈韵城说:“对了,你还记得周彦吗?”
宁君延垂下目光,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说:“不记得。”
陈韵城笑道:“你不记得也正常,下次有机会大家一起吃饭,也许你就想起来了。”
宁君延说道:“也许吧。”
陈韵城从车边退开,跟他挥挥手:“慢走。”
宁君延将车子往前面开去,很快便融入了拥挤的车流中。
陈韵城还站在路边,看着他车子离开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另一边路口,他看到刚才买面包的女孩现在还站在路口。
现在是冬天,这个时候虽然街上的车还很多,但是行人已经挺少了,那女孩在路口站了一会儿,等到绿灯亮起便随着两三个同行的人一起过马路,然后继续朝前走去,从陈韵城视线内消失。
陈韵城这才回过身进去店里,顺手把卷帘门拉下来一半,回到柜台里将刚才关掉的电视机打开,拿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他心思并不在电视节目上,总是一会儿想起那个小女孩,一会儿又想起宁君延。
十岁的宁君延其实已经不小了,干爸一般不会带那么大年龄的孩子回来,因为控制不住。
但是陈韵城觉得宁君延可能脑袋有问题,因为他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当时陈韵城和宁君延都蹲在路边的树下,看着过路来往的人群,前面有个大学,中午和下午都会有很多学生三五成群地从校门出来,穿过马路去对面的一条小吃街吃饭。
这时候是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可是太阳太晒了,陈韵城躲在树下不太想动。
宁君延就默不作声地蹲在他身边。
今天一早,干爸就叫陈韵城带宁君延出来,要陈韵城教他怎么工作赚钱。
“你们不赚钱,我总不能白养你们,是吧?”干爸穿了一件白背心,吃早饭的时候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喝一口油腻腻的面汤,放下碗就开始训人,“老规矩,今天没有收入就没有晚饭吃。”
陈韵城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把宁君延给带出来了。
一个上午都没有收获,他们是一路走到大学附近的,临近中午太阳太猛烈了,陈韵城找了一片树荫躲在下面。
宁君延跟着他,在他身边蹲下来。
陈韵城懒洋洋的,他问宁君延:“你究竟是不是哑巴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过了一会儿,宁君延才摇摇头。
“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宁君延依然摇头。
陈韵城说道:“你怎么回事?”
宁君延的一头短发乱糟糟的,还维持着陈韵城用剪刀给他剪出来的模样。
陈韵城问他:“那你会说话吗?你要不要跟着我学一下试试?我叫陈韵城。”
宁君延看着他。
陈韵城重复道:“陈韵城。”
宁君延突然开口,含糊不清地说:“延延……”
陈韵城愣住了,他说:“你说什么?”随后又有些开心,“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宁君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视线看向前方,说:“我叫延延。”
“哪个言?”陈韵城追着他问。
宁君延摇了摇头。
陈韵城也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宁君延的名字是叫言言,不过那个时候宁君延自己都还解释不清楚。
“言言?”从侧面看过去,宁君延的眼睫毛很长,微微往下垂着,挺翘的鼻子下面是颜色浅淡的嘴唇,十岁的男孩子还带着些雌雄莫辨的稚气,但是陈韵城觉得他已经很好看了。陈韵城尝试让他回忆更多,“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宁君延眼睫毛颤动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韵城看了一眼街边来往经过的行人,凑近宁君延耳边,很小声地说:“你要是找得到怎么回家,就自己回去吧。”
宁君延转过头来看他。
陈韵城与他对视,“我不会告诉干爸干妈的。”
宁君延过了很久才说:“不知道,头痛。”
陈韵城轻轻“啊”一声,想起了宁君延头顶的伤,他站起来,手指碰了碰宁君延头皮上肿胀的地方,问:“这里痛吗?”
宁君延明显缩了一下脖子,却没有叫痛。
陈韵城收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水,蹲了回来,说:“原来你不是傻子啊,你是不是撞坏脑袋了?”
宁君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陈韵城用手捧着脸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帮不了宁君延。
过了一会儿,陈韵城听到宁君延的肚子叫了一声,他转过头去问他:“你是不是饿了?”
宁君延没有回应。
陈韵城站起身,对宁君延说:“你在这里等我吧。”他朝前面的路口走去,瘦小的身形挤入了等候过街的人群中。
在陈韵城前面,有个打伞的女孩子将手机装在上衣口袋里,他只要伸手就能轻松掏出来;在他右前方,有个中年人衣兜里像是装了钱,看不清是多大面额,反正整个衣兜都鼓鼓的。
红灯转绿的瞬间,人群显得乱哄哄的同时朝前走去,陈韵城没有偷手机,而去摸了那个中年人的衣兜,摸到钱也不细看,塞进自己包里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几步退到人群外围,再混入对面过来的人群往回走。
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应该是后面的人注意到他偷钱了,但是没人提醒那个中年人。
陈韵城快步走回宁君延身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走。”
他们两个躲到离开路口远远的墙边,陈韵城把钱掏出来,见到手里是一把零钱,数了数大概只有二十多块。
陈韵城对宁君延说:“先去吃饭。”
宁君延盯着他手里的钱,“嗯”一声算作回答。
第8章
那天到了晚上,陈韵城也没有再偷到什么东西。或许是天太热了,他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吃完午饭之后带着宁君延在附近转了一会儿,找了个天桥下面遮阴的地方躺下来睡觉。
刚开始宁君延在他身边蹲下来,陈韵城抬头看他,问道:“你不睡觉啊?”
宁君延摇了摇头。
陈韵城说:“睡一会儿吧,太热了。”
宁君延并没有要躺下来的意思。
陈韵城眯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对他说:“那你坐下来让我枕你腿上可以吗?”
宁君延低头看着他。
陈韵城说道:“你不想就算啦。”
结果宁君延还是坐了下来。
陈韵城把头枕在宁君延腿上,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我睡了。”
他这一觉睡了整个下午,中途醒了也懒得起来,只睁开眼睛偷偷看了宁君延一眼。
宁君延坐在花台边,面色沉静地看向远方,如果不说,大概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住的傻小子。
陈韵城换了个姿势,有点害怕宁君延坐得累了要推开他,紧张地等待了一会儿发现宁君延并没有反应,才又放心地继续睡了过去。
等到太阳下山,总算是没有那么热了。
陈韵城摸到口袋里还剩下十块钱,他看向宁君延,说:“我们回去了吧。”
宁君延点点头。
陈韵城说:“只有十块钱,回去我们也没晚饭吃哦。”
宁君延不说话。
陈韵城比他矮,踮起脚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但是我们可以用这十块钱买晚饭吃,偷偷的,一定不要让干爸干妈知道了。”说完,他看宁君延没有反应,又问道:“你听明白了吗?”
宁君延这回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陈韵城去买了两个卤肉夹锅盔,和宁君延一人一个分着吃了。锅盔虽然不大,但是里面塞满了半肥瘦的卤肉,油亮的卤汁往下渗进面饼里,叫两个少年吃得十分满足。
回去的路上,陈韵城找了个公厕,在水池旁边用清水洗了把脸,洗完之后他把宁君延叫过来,沾了水的手在他嘴上和下巴上抹了几下,凑近去闻,觉得没什么味道了,他问宁君延:“你闻我身上还有卤肉味道吗?”
宁君延抬起手擦自己脸上的水,闻言像只小狗一样凑到陈韵城嘴唇边闻了闻,然后摇头。
陈韵城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干,说:“那走吧。”
回到院子里时,干爸干妈已经开始吃晚饭了。他们两个空着手回来,自然没有东西吃。
陈韵城和宁君延站在厨房门口,干爸坐在桌边一边剥花生米一边喝酒,听了陈韵城的话,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干妈什么都没说。
干爸对宁君延说:“你先出去吧。”
宁君延没有反应。
干爸伸手指了他:“说你呢,傻子!”
陈韵城伸手推了宁君延一下,把他从厨房里推出去。
干爸随后对陈韵城说:“你过来这边跪下。”
陈韵城走过去,在靠近餐桌的地方跪了下来。
之后谁也没和他说话,干爸一边喝酒一边吃菜,干妈吃完了饭就开始洗锅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