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砚很坦然，他直接说道：“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让你感知一下恐惧的情绪，我并不是一定要让你去克服它。”

　　“恐惧存在就有它的道理。人不用强求一定要克服恐惧，尊重恐惧、理解恐惧也是一种相处之道。”

　　虽然刚才秦砚一直在催促谢北杨，并且告诉他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蹦极，才算是完成了今天的特训。但事实上秦砚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强迫谢北杨跳下去。

　　在不影响拍戏的情况之下，秦砚愿意尊重谢北杨自身的感受。

　　可是谢北杨心中突然沉默下来，一字不言。

　　反正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都是私人时间，秦砚也不准备再寻味谢北杨在想什么。

　　他对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麻烦再帮我检查一下设备。”

　　上辈子秦砚曾经迷恋过极限运动，包括跳伞、冲浪、赛车等等。

　　人的感官其实往往是被训练出来的，长期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衣食无忧。只有更加刺激的运动才能让身体分泌让人兴奋的肾上腺素。

　　蹦极对于秦砚而言真的只是入门级的运动。

　　他原本以为自己玩蹦极，不会再有任何的恐惧感。但是当他站在起跳台面前，凝望着下方数百米深谷的时候，身体竟然有了轻微的颤抖，

　　这个时候秦砚心里想的竟然是：

　　人类的情绪果然和身体记忆有关系。自己现在的身体从来没有玩过极限运动，一点点轻微的刺激，就让身体抖成这样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相关的心理学研究论文，大概应该是有关应激性和习惯性方面的东西吧，如果有的话，是不是也能够运用到以后的电影拍摄之中？

　　想着这些学术问题，秦砚身体竟然逐渐平缓。他纵身一跃开始享受由于快速失重带来的眩晕感。

　　今天是秦砚对于谢北杨的一次特训课，但他同样也没有放松自己的要求，今天晚上回去他的笔记本上又要多出几页的素材了。

　　等秦砚结束蹦极回到高台上的时候，他还在思考这些问题。

　　谁知道这个时候谢北杨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如果今天是你带芊芊姐来体验恐惧，你会要求她跳下去吗？”

　　若由旁人看来，谢北杨的问题其实挺没头没脑的，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奚芊芊。但秦砚在心中暗自夸奖了谢北杨一句“对于人的情绪果真很敏感”。

　　因为谢北杨看到过奚芊芊被秦砚骂到一言不发，而秦砚对于自己似乎格外的宽容。

　　既然谢北杨主动问到这个问题，那秦砚也不会撒谎，他说道：“芊芊是个演员。”

　　同样没头没脑的回答，谢北杨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秦砚的言外之意——

　　“奚芊芊以演员为目标与职业，所以我对她的要求会更加严格。”

　　虽然秦砚对谢北杨的评价相当高，但终究只是一个有表演天赋的业余人士，以后会不会真的踏上表演这条路都不好说。

　　秦砚的确尊重每个人的恐惧，那是作为人的自由。但“当演员”同样是一个选择。

　　选择以演戏为生，就必然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扮演自己不喜欢的角色、接受公众的批判、以及辛苦的专业训练。

　　如果今天是奚芊芊到这儿来体验恐惧，秦砚一定会让她完成这个任务。这就是成为一个好演员的代价。

　　别肯谢北杨平时很好相处，但他同样是个好胜的人，他盯着秦砚说道：

　　“我也能做到。”

　　或许是谢北杨的问题过于认真，秦砚也稍微严肃了几分，他对谢北杨说道：

　　“我知道你能做到，但是做人需要学会选择。蹦极对你的提升已经很微弱了，作为一名业余演员，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选择是吗？谢北杨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又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秦砚没有说话，就在一旁静静地站在，他不想去影响谢北杨的决定，他无法负责。

　　忽然一阵秋风吹来，将二人的衣服撩动，不过两人跟树似的一动不动。

　　谢北杨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工作员的身边，要求工作员在为他检查安全设备。

　　秦砚相信谢北杨是理智额、是冷静的，既然他自己的选择，那就让他自己去承担后果。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北杨一步一步的走到跳台，秦砚的心跳也一点点的加快。

　　这是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

　　已经站在跳台上的谢北杨回过头笑着说道：“但是我还是想演得更好，哪怕这是我唯一一部戏。”

　　这一瞬间，秦砚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到一个极点，甚至比他自己蹦极更加紧张。

　　秦砚自嘲地笑了笑，难道自己真的年纪大了吗？怎么会有这一种老父亲的心态？

　　当谢北杨纵身一跃消失在秦砚的视线之中，秦砚立刻慌忙地走到看台边，确认谢北杨的情况，直到谢北杨完成蹦极，被拉跳台，秦砚才彻底放松下来。

　　完成蹦极的谢北杨，蹦极取下了设备后直接跑到秦砚身边，给了秦砚一个巨大的拥抱。

　　谢北杨的速度实在太快，秦砚都没有反应过来，瞬间愣在原地。

　　蹦极虽然不需要运动者使力，但蹦极带来的身体刺激相当剧烈，身体也会出现应激反应。谢北杨就像是做了剧烈的运动一般，散发着属于少年的微热汗气。

　　谢北杨用一种紧张激动，略带紧绷的声音，说道：“我做到了，原来蹦极是这样的感觉。”

　　秦砚真的很少有这样和别人如此直接的亲密接触，毕竟他上辈子可是一个在恋爱方面毫无建树的人。

　　尤其在秦砚成为了一个文艺片导演后，在世人眼中变成了一个艺术家，周围的人对秦砚更是敬而远之了。

　　面对这样从未体验过的接触，秦砚的双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秦砚的确没有吃过猪肉，但绝对见过猪跑！他看了那么多的经典电影与桥段，立刻学以致用。他双手轻轻地拍打着谢北杨的后背，柔声说道：

　　“你真的很棒。”

　　因为蹦极的缘故，刚才谢北杨把自己的外套脱掉，只剩下一件薄薄的T恤。秦砚双手拍打在谢北杨后背，能够感受到少年的体温，透过这一层薄薄的T恤传染过来，有一些灼人，让秦砚不知所措。

　　谢北杨还在给秦砚分享自己刚才在蹦极之中的感受。失重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亡，那种感觉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直面死亡的恐惧”。

　　但是秦砚已经没有心情去倾听谢北杨。

　　因为他现在脑海中全部的想法就是，朋友之间这样拥抱也会产生如此剧烈情绪波动吗？

　　到底要不要把这段经历写在自己的素材本中呢？秦砚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恼。

第28章 负责

　　李子安和朱雨菲在小小的四合院里怎么也走不出去。李子安好不容易找到离开的办法，朱雨菲突然开口说道：“明天早上再走吧，晚上太黑了。”

　　黑暗哪有未知恐怖？

　　李子安心中突然升起明悟：眼前的女朋友不是本人，起码灵魂不是。他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恐惧，想要控制表情的变化，但是他僵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同时李子安开始犹豫，自己是扔下朱雨菲一个人离开，还是想办法把真正的朱雨菲一起带走……

　　“好，这一幕过了。”

　　场记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谢北杨并没有从露出以往开心的表情，而是坐在原地发愣。

　　谢北杨天赋颇高，他能够把自己体验过的情绪进行重现，几乎以假乱真。谢北杨真的有把自己的情绪完全投入到蹦极前的那一刻，眼前就是危险而又无处可逃的深渊。

　　表演得越逼真，证明投入得越完全。

　　一直在关注谢北杨情绪的秦砚，自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谢北杨的异常。而且他也知道导致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所以秦砚立刻来到谢北杨的身边，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谢北杨的肩膀说道：

　　“好了，已经拍完了，我们准备去吃晚饭吧。”

　　秦砚是在帮助谢北杨赶快脱离情绪，旁边的奚芊芊也清楚这一点，于是她也露出笑容：

　　“小北杨，你挺不错的呀。这么快就掌握了恐惧的表演方式，如果把你放到表演系去，也不知道某些人有什么脸面在你面前活下去。”

　　谢北杨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上个周，整个项目都因为自己而停滞。这个才几天就受到奚芊芊的表扬，谢北杨心中说不高兴那是假的。

　　“都是秦砚的功劳。”

　　奚芊芊立刻对着秦砚，挤眉弄眼说道：“秦大导演，你有什么灵丹妙药也给我一颗呗，让我也享受一下这种演技快速提升的感觉。”

　　秦砚当然知道奚芊芊就是在帮忙调节气氛，他也颇不正经地说道：

　　“你以前不会是一直想说，你一直想演一个不是美女的角色吗？行，我明天带你去大街上，给你画个特效妆，你去学学乞讨，下一次你也能够表演出那种感觉了。”

　　奚芊芊立刻摇了摇头：“秦大导演，我错了。我还是安安静静的演一个花瓶吧。“

　　奚芊芊的表情过于夸张，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搞笑。把身后还在收拾器材的刘正文和任越都给逗笑了，整个四合院从刚才的阴森瞬间变成了欢乐场。

　　这一打岔，谢北杨也露出了微笑，那个发现真相而感觉恐惧的李子安瞬间消失，但是秦砚内心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因为他知道这件事还不算完。

　　完成蹦极后，谢北杨立刻就掌握了对于恐惧的演绎方法，整个项目组的拍摄进度立刻提了上来。

　　一般的电影组拍戏大概需要好几个月的拍摄期，而且场面越宏大，剧本跨越的场景越多，时间也就越多。

　　不过大学生电影节，除了动画项目外，真人剧本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拍摄时间。

　　秦砚给《古宅》预定的拍摄时间只有半个月。而且秦砚选择了按照时间顺序进行拍摄。

　　其实在绝大部分的影视作品之中，虽然成片顺序往往是按照时间展开，但实际在拍摄更多是按照地点拍摄。

　　可能上一场还在言笑晏晏，下一场就哭天喊地。并不利于演员情绪的深入，但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约钱和时间。

　　毕竟多一天拍摄周期，成本都是不可忽视的。这也成为了最常见的拍摄方式。

　　《古宅》并不存在这样的担忧。因为《古宅》的故事就发生在一个四合院中，而且演员也只有谢北杨和奚芊芊两个人，完全不用四处折腾。

　　这种方式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让演员与剧情共同的推动，让演员更好的投入剧本的情绪中。

　　两个人的情绪变化也完全是按照时间而变化，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到后来的逐渐怀疑，再到后来发现DV摄像机之中，他们完全没有记忆的画面，两个人的情绪瞬间变成惊恐。

　　尤其是到了两个人开始寻找整个四合院的秘密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变得相当激烈，原本的男女朋友关系在未知的恐惧面前也出现了裂缝。

　　奚芊芊在秦砚眼中，其实和谢北杨差别也不是很大，都属于新人演员。

　　这就代表了他们两人都没有办法很好的掌控情绪转换，秦砚只能够希望顺序拍摄，让两个人的情绪完全正入进入《古宅》。

　　现在看来效果是相当显著的，现在二人拍一些情绪激烈的戏，基本不用酝酿感情，只需要回想上一场戏的内容就可以。

　　可是这也带来一个问题，连贯的故事容易让人身临其境，奚芊芊和秦砚两个人都有些沉迷于恐怖情绪。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有些疑神疑鬼，哪怕没有拍摄，依然会不自觉观察屋内的角落。

　　奚芊芊还好，毕竟她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该如何进行自我调节。

　　但是对于谢北杨来说，就有些麻烦了。现在的他连体验派和表现派的差别都不清楚，又频繁调动自己的情绪。

　　明明是大中午，走在行人特别多的地方，他还是会突然想起电影中关于某一些恐惧的描述，冷不丁回想起恐惧的感受，出现明显的身体反应。而到了四合院拍摄现场之后，这种反应就更加明显。

　　其实这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入戏”，谢北杨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走进“李子安”这个角色。只是最近一段时间，调动恐惧的次数太多，“恐惧”已经成为了谢北杨的习惯，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秦砚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导演，而且以前专门拍摄文艺片，类似的事情他遇到过太多了。

　　老实说秦砚内心有一点愧疚，毕竟谢北杨的恐惧情绪是他带着去体会的。也是因为他对于表演的高要求，谢北杨在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后，没有试图抽离这种可以帮助他演戏的状态。

　　但同样，秦砚也知道一个人长期处于恐惧的情绪，会对他的身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