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传说中,这条连绵的雪山山脉已然被世人神话,北漠甚至有一个名为“天宗”的邪教组织,对那传说中的神人笃信不疑,还编写出了一套完整的教义,将整个北漠诸多部族都忽悠入了坑,并将北原雪山奉作圣地。
雪山脚下是一处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小镇。名为奉圣镇。
此地西通大雍,东向东黎,北上则去往北漠腹地,可谓三国边境交界之地。即便雪山连绵,道路难行,也有商贾常年往来三国,路过的行商和修行者不时在此地歇脚。
更何况多年以来,一直有不死心的修行者企图深入大雪山探寻其中隐秘,又有天宗门徒在此处朝圣……时间一长,这雪山之下居然发展成了一处人流密集的小镇,因为势力鱼龙混杂,颇有些脱离三国之外的趋势。
天色熹微,奉圣镇之外的道路尽头,那茫茫无垠的雪山深处,一道人影缓缓走出,沐浴在暗淡的光线中前行。
这人衣衫雪白,霜雪覆满发丝,整个人从头到脚一身白,似乎与冰雪融为一体。那张苍白冰冷更甚冰雪的脸上,一双恹恹的眸子笼罩着淡淡薄雾。
他一步一步走出,皑皑群山突然失色。
……
奉圣镇中情况特殊,皇朝,世家,宗门,散修几乎都有人在此,镇上开设有三间酒楼,也是诸多修行者互相交流消息、购买情报,以及发布任务寻求帮助的地方。
天色尚早,距离镇口最近的酒楼大堂一片冷清,早起的掌柜一边坐堂一边控制不住打着呵欠。
门口处突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下一刻,厚厚的门帘被人一下掀开,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一起吹了进来。
“啊欠!”掌柜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声嘟囔一句,“这鬼天气……”
他抬起头来,还没说完的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客人走了进来,如同一抹雪白的霜花飘进堂中。
来人满脸病色,平心而论生得极美,偏偏这种美却让人难以生出丝毫亲近之感。他像是云巅雪、山间雾,深山中埋葬千年的玉石,浑无半丝人气。
“听说这里是卖消息的地方?”
他的声音也是极美,偏偏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刚开始时甚至有些艰涩,就像是多年未曾说话的人突然开口。
“啊,是,是的。”掌柜呆了几息,这才忙不迭点头,“这位客官有什么需要?”
“咳咳……”来人发出一连串急促的低咳声,平息下来后,这才略微低下头,他那双恹恹的眸子轻而缓地眨动了两下,长长的睫毛划过好看的弧度,“我想请你……帮忙找一个人。”
“找人?”
掌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位奇怪的客人身上穿的衣服很是特殊。
那材质便不说了,以他的眼力也辨认不出来,看上去便十分稀有。样式更是与市面上常见的衣袍不同,有些接近祭司的祭服,古老而神圣。
……奇怪。莫非是天宗那些疯子?
脑袋里脑补了一堆,才发现白衣人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看着自己,掌柜这才收回心神,按照惯例问道:“请问您有关于那个人的详细情报吗?姓名、相貌、身份,或是特殊功法武器之类……”
“都没有。”一秒也不迟疑的回答。
“……”掌柜呆了呆,脑门上冒出一串问号。
白衣人眼眸一眨不眨,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他有很多名字,经常改变容貌,喜欢戴面具,如今的身份不确定,至于特殊功法和武器……”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这是重要秘密,不可以随意泄露。”
掌柜脑门上再度冒出一串问号,表情苦恼。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他可以选择拒绝吗?
“当”的一声,一块精致剔透的极品灵石落在了柜台上,绿汪汪的色泽耀花了掌柜的眼。这可是连入道境大宗师都渴望的稀罕物。
掌柜几乎想也没想,使出了这辈子最高的手速,伸手便将之收了起来,脸上愁云散去,喜笑颜开。
“好的,客官请放心!”只要酬劳够高,再麻烦的委托他都能接下来,“只是,麻烦您稍微透露一些那人身上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特征,好歹给我们一个大略的调查方向……”
看在极品灵石的面子上,掌柜极有耐心,循循善诱一般:“譬如,既然这人经常易名改貌,您又是如何确认我们没有找错人呢?”
“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特征。”白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论如何伪装,只要他出现,我就能一眼认出来。”
掌柜:“……”告辞!
……果然极品灵石不是这么好拿的:)
他很想将这个耍他玩的家伙直接赶出去,但想了想那块极品灵石,又改为温和委婉地拒绝。
·
走完三家酒楼,都被委婉劝退,宿星寒一脸不解地走出酒楼大门,怀疑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极品灵石。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一点懵,眼神深处尽是思索之色:……莫非时代变了,现在的极品灵石已经不值钱了???
思索间,他体内传来一阵熟悉的不适,弯下腰一阵猛咳起来,苍白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灵石。
“极品灵石!”正在这时,街道上几名江湖武者打扮的人一眼看见了他手中的灵石,一下子眼珠子都绿了。
看着那个咳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病秧子,内心中突然升起的巨大贪欲彻底让他们迷了眼,互相对视一眼,几人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小子,把你手上的极品灵石交出来!”拐过一个偏僻的街角,几人立刻冲上去将白衣人包围在中间,手头亮出了明晃晃的兵刃,凶相毕露。
白衣人抬起头静静看向他们,手中还握着那块极品灵石,他似乎回忆着什么:“这是……打劫?”
“不是打劫,难道是陪贵公子玩捉迷藏?”有人嘿然笑了一声,手中长刀出鞘,淡淡的血腥味在刀身上弥漫,“再说一遍,要么活要么死!”
白衣人缓缓退后一步:“我拒绝。”
“嘿!敬酒不吃吃罚酒……”几人一下子心头火起,冷笑了一声,便冲了上去,挥出了手中的兵刃。
很快,这处偏僻的街角战作一团,剧烈的碰撞声吸引来其他行人的围观。
只见那几名江湖武者此时脸上神态都极为狂热,彼此缠斗在一起,招招致命,像是面对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敌。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被吸引过来的路人望着这一幕,摸不着头脑,不由去问站在旁边默默观战的白衣人。
宿星寒想了想,学着记忆里那人常用的表情,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我亦不知其中缘由。”
“砰砰!”
几声砰然巨响过后,战作一团的几名江湖武者终于分开,狠狠撞在墙壁上、地面上,身上还插着各自的兵刃,鲜血汩汩流了一地,眼看是不能活了。
倒在地上,一直神态狂热、不死不休的几人如梦初醒,眼神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清明,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眼珠子左右转动,看清楚了如今的场景,又看到默默站在一边仿佛吃瓜路人的白衣人,自相残杀的几人眼睛一下子瞪大,喉咙里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垂在地上的手忍不住向着那个方向伸去,只可惜最后还是无力砸在地面。
“嗬……嗬……是……你!”
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带着满腹不解与不甘,他们闭上了眼睛。
宿星寒默默退开一步,睫毛缓缓眨动两下。那张无甚表情的脸依旧是冷冷淡淡,无喜无怒。
“有人曾经告诉我行走江湖三十道守则。第一条便是以彼之道,还诸彼身。”
他没什么感情地道了一声抱歉,随即转身离去。
“不过是个小幻术而已,若非你们心怀杀意,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第13章 微澜生(1)
大雍,盛京。
“嗯?幽会被发现?”
一出关便被雍帝宣召,又从小太监口中得知了“方清薇与三皇子幽会曝光”这一足可刊登盛京八卦头条的消息,晏危楼沉默了几息,脸上露出深深的惊讶之色。这分明是前世从未出现过的事!
而他这震惊莫名的样子,看在那前来传递消息的小太监眼中,却是“失魂落魄”“黯然神伤”“不可置信”“深受打击”……一连串奇奇怪怪的词语从小太监脑海中飘过,他眼神里忍不住露出深深的同情。
“是啊,这事儿真真的呢。奴婢亲眼所见,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念及这位世子殿下深得皇帝宠信,经常出入皇宫,又一向平易近人,出手大方,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摆架子,使脸色,高居宫中下人们心中的人气榜头名。小太监决心打破他自欺欺人的幻想,便用力点了点头,又重复一遍。
还没等他继续安慰这位出手阔绰的世子,一道声音急急响起:
“世子殿下!”
得知消息的沈老匆匆赶了过来,他那张苍老的脸上阴沉一片,很是难看。
似乎是担心晏危楼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来得很急,以洞天境的修为都有些气喘,额头也微微见汗。
看了一眼晏危楼的脸色,沈老悄悄靠过去,压低声音,“此事涉及三皇子与长信侯府,殿下切勿一时冲动……”
“沈老放心,我有分寸。”望着他隐现焦虑的面孔,晏危楼目光幽幽,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微笑。
他转而看向小太监,继续追问:“如此说来,是在三皇子府还是长信侯府被发现的?具体发生了什么说来听听。”
小太监呆了呆,却见这位世子殿下满脸好奇,一副迫不及待想吃瓜的表情,让本想看在那厚厚的赏银份上出言安慰他几句的小太监默默闭上了嘴。
……感觉他这个局外人都比这位世子本人更气愤呢!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一副吃瓜路人的样子真的好吗?这怕不是个假的未婚妻!
或许因为年龄太小还不够油滑老练,小太监惊讶瞪圆的眼睛里已经透露出了满满的吐槽,晏危楼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
换做前世的他,即便对方清薇并无感情,也绝不能忍受这种羞辱。但对如今的他而言,经历过比这更甚千百倍的大风大浪,此事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毛毛雨而已。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普通人,前世的晏危楼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每日里浇花遛鸟,安闲度日。
乍一发现自己身上还有一桩自小定下的婚约,他也不像其他穿越者那样非要抗拒包办婚姻,只想着顺其自然便是了。
方清薇出生高贵。其父长信侯方天洵是大雍赫赫有名的将帅——从一介平民一路奋斗,最终凭借军功封侯,并获得了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青睐,一举跨越了从普通平民到皇亲国戚的阶级差距。
这堪称传奇的人生经历让他在整个大雍堪称声名显赫,至今仍不知是多少年轻人的奋斗目标和崇拜对象。
有着这样的家世,方清薇本人也并非只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她天赋出众,才华横溢,在盛京拥有不少拥趸。
当初得知她与晏危楼这个不知进取的齐王世子有婚约,不知道多少年轻人在暗中长吁短叹,若非顾及晏危楼的身份,只怕早就暗搓搓套他麻袋了。
按理说,以前世晏危楼的咸鱼程度,如此一个出身高贵、美貌与才华并俱的未婚妻从天而降,他即便不是欢天喜地地接受,至少也该有几分心动吧。
偏偏晏危楼从一开始便对方清薇没什么感觉,与那些成日里在方大小姐面前献殷勤的人相比,他的态度称得上冷淡。
这一点就连前世的晏危楼自己也闹不明白——犹记得穿越之前只是个普通人的他,偶然也会欣赏女演员的颜值,怎么穿越了一遭,面对一个比前世那些女演员还要漂亮好几倍的未婚妻,内心中居然无动于衷,甚至有些看不上眼?他什么时候这么飘了?
然而,潜意识里那份特殊的感觉却像是一团轻柔的棉絮、一缕淡薄的云烟,飘飘忽忽缠绕在他心头。
——仿佛他早已登临过天下最高最绝的险峰,见识过千秋无二的绝色,从此众山皆小,群芳失色。
脑海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莫名想法让晏危楼又是一怔,他回过神。
“罢了,先入宫罢。”
一路上,晏危楼总算是明白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说来也是一桩巧合。
原是飞羽卫统领谢玄追查要案之时恰好路过三皇子府后街,见到一辆青布马车鬼鬼祟祟自后门而出。
出于习惯他便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却一路来到长信侯府,无意中撞破了三皇子与长信侯府方大小姐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