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景行身体在水中下沉。窒息的感觉又浮上来,他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上方。看着霍青挥刀斩断缠着自己的尾巴,然后在水中一个翻身,头下脚上地向他追了过来……
哗啦——
“咳咳——呼呼呼——”邵景行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岸边,半截身子还在水里泡着,一边往外咳水一边往肺里吸气。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导致他像抽羊癫疯一样,整个身子都抖个不停。
“快上岸!”霍青一只手就把他提了起来,“这里还在钩蛇的袭击范围内!”
邵景行几乎是四脚着地爬上岸去的。背后是一片狭窄的石滩,礁石星罗棋布,磕得他两条腿上都是瘀青。也正是这些岩石救了他们的命——霍青抛出一只锚爪钩住了礁石,然后用蛛丝绳把他们拉上了石滩,两人才没有被硬生生地拽到后面的深水里去……
“那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邵景行总算把气喘过来了。胸口因为缺氧火辣辣地疼,肚子却因为灌水胀鼓鼓的。他扭头往回看,只见两条细细的蛇尾正从礁石中间悄没声地缩回去,却并没有完全缩回水下,而是阴险地呆在礁石的阴影里,仿佛随时准备再发起攻击。
尽管知道那玩艺离得足够远,已经攻击不到他了,邵景行仍旧觉得后背发凉。刚才在水下他终于看清楚了,这些玩艺儿两条一组,末端却合在了一起。冰冷的深潭之下不知道有多少条,只看见一根根尾巴林立,仿佛无数的水草一般,能吓坏密集恐惧症患者。
“是钩蛇。”霍青可没邵景行那么狼狈,还能稳稳站着,回望黑色水潭,“属于水生蛇类。尾部分叉,末端有钩,用尾巴伸出岸上钩捕猎物,所以叫钩蛇。”
“原,原来是钩蛇……”不是狗蛇啊。难怪呢,他就说这玩艺怎么看也跟狗没什么相似之处啊。
霍青开始拉动手里的绳子:“拉上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啥?”邵景行这才发现,霍青手里还有一根蛛丝绳,另一端没入黑色水潭中。随着他的拉动,一截乌沉沉的圆筒从水中被拖了出来,细密的鳞甲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光泽。
这,这可真是……邵景行佩服得要五体投地了。看看,一样是落水,他喝水都要喝饱了,人家霍青还能在百忙之中逮了一条钩蛇上来!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霍青往上拉钩蛇的时候,水中还出现了几圈涟漪,有几条尾巴伸出来,似乎想把同伴的尸体夺回去。但霍青既然已经上岸,可就不怕他们了,有条尾巴才伸出来,就被一根短箭钉了个对穿,带着血花缩了回去。其余几条尾巴受惊,也跟着消失了。
“郦道元的《水经注》里说,博南山有钩蛇,长七八丈,尾末有歧。蛇在山涧水中,以尾钩岸上人牛食之。”霍青一边拉绳子,一边淡淡地说,“那应该是从山海世界逃出来的零星几条。这种东西不过是比普通蛇类长些,而且能在水中呼吸,别的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岸上的生物被拖进水里就处于劣势,所以一旦被偷袭就比较危险罢了。如果在岸上倒没什么可怕的,尤其是比较小的,更好对付些。”
他说得这么淡定,邵景行却看着那足有十五米长的躯体嘴角抽搐:“这,这个是小的?”
据他所知,亚马逊森蚺是已知最大的蛇类,最长能长到十米以上,就非常可怕了。据说印尼曾经捕到过一条长14.85米的巨蟒,这是目前世界上有纪录的最大蟒蛇了。然而眼前这条——霍青却说是小的!
“钩蛇成年体在二十米以上。”霍青把蛇整个拖出水面,扔在岸边,“而且钩蛇比较细,力量不算很大。”
邵景行指着自己小腿上被勒出来的一道道紫色瘀痕:“钩蛇力量不算很大?”亏得不大,都把他脚踝勒成这样,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如果力量再大点……
“如果换了相同长度的委蛇或率然,或者别的什么,”霍青淡淡地说,“你的腿现在已经断了。”
难道他还该庆幸碰上的只是钩蛇?邵景行无话可说,只好顾左右而言它:“这是哪儿?”
霍青简单地回答:“不太清楚。但肯定是又进入了山海世界。”
好吧,他又掉进来了……
第23章 一窝钩蛇
蹲在河岸上,邵景行充满希望地看着霍青:“门在哪儿呢?”钩蛇能去现实世界,那必定是有结界缝隙的。他找不到,霍青肯定知道的吧?
霍青指了指前方的深潭:“在潭底。我们就是从那儿浮上来的。”
邵景行傻了眼。潭底?那可是钩蛇的老窝,他绝对不会再下水的!那,就得另找门了?
“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霍青看着深潭,缓缓地说,“潭底的裂缝必须补上。如果听任钩蛇这样乱钻,裂缝会越来越大。”现在钩蛇不过是能短暂地进入凝碧湖,而且只是零星几条,再拖下去,恐怕深潭与凝碧湖会形成一条通道,那时候钩蛇说不定就能自由通过,直接进入现实世界了。
邵景行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会想再下潭去补吧?我说你可别打这主意啊!”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再自己跳下去,这不作死么?
当然最后一句话他没敢说出来,但已经用丰富的表情生动而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霍青沉默着没说话。邵景行不由得后背发起毛来:“你真这么想的?不是——”他在这种时候脑子总是格外好用,突然间就灵机一动,“咱们可以先出去,然后从凝碧湖那边修补呀!”
这个主意简直太妙了。邵景行都佩服自己的脑袋,关键时刻能想得出这么妙的主意来:“我说的对吧?这样多安全哪!走走走,咱们找门去!”
“不行。”霍青却无情地否定了他的提议,“只从凝碧湖那边,关不住这些钩蛇。”
他望着看起来平静无波的黑潭,眉头皱得紧紧的:“你知道潭下究竟有多少钩蛇?”
邵景行稍微想了一下自己这一路看见的:“百,百八十条总有了吧……”
“绝对不止这个数。”霍青冷冷地说,“来攻击我们的有这么多,还有在外围挤不进来的。”
邵景行打了个冷战:“那,那能有多少?”霍青说得太形象,以至于他越脑补就越毛骨悚然,仿佛满潭水里的钩蛇都捧着刀叉和盘子,想要挤进来开饭似的……
霍青不答反问:“从第二次山海纪元到现在,它们能繁殖多少?”
“这,这可说不好……”邵景行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说,“万一它们繁殖力不强呢?”真要是繁殖力那么强,早就应该挤满这个黑潭,然后往外扩张了吧?
“蛇类,即使是繁殖力最低的,一次也能产下数枚到十数枚的卵。钩蛇虽有变异,这个数目即使减少到十分之一,千百年来也是惊人的数字了。”霍青环视黑潭,“它们没有向四外扩张,应该是受到限制的。至于这个数量——黑潭中的食物被吃光之后,它们只能相互吞噬了。”所以数量才没有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那么它们现在找到了向外猎食的渠道,所有的钩蛇都会疯狂挖掘这条通道。”霍青冷冷地说,“如果不从根本上遏制,那边的结界将很难维持。可是凝碧湖是旅游区,只要稍微有点疏忽,立刻就会有伤亡。”就像之前失踪的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已经化为了潭底的一具白骨了。而今天那个女孩,如果不是霍青在场,结果也是一样的。
邵景行张张嘴,没话可说。他都能想得到,碧暑山庄是不会允许特事科在他们的景区放什么结界的。要是这消息走漏出去,谁还敢去碧暑山庄住?这里头能扯皮的事多了,可是拖拉下去,说不定有一天湖里就突然出现一大群钩蛇了……
“可,可下水,这个,这个不大可能啊……”
“我能下去。”霍青注视潭水,沉思地说,“其实要下水很容易……”
的确容易,你不想下去,钩蛇都想拉你下去呢。问题是下了水之后呢?
“我需要先找到裂缝。”霍青沉思着,手指在礁石上轻轻地划动,“然后看看要如何修补。另外,还需要控制这些钩蛇——即使修补好了裂缝,假如任由它们挖掘,也是不行的。”
“把它们都杀了?”邵景行说着也觉得自己这主意不靠谱。多少条钩蛇啊,这水潭又这么大,就算你下拖网去来回拖上几遍,都不能保证一网打尽呢。
霍青注视着水面没有说话,但邵景行觉得,他真有把这水潭里的钩蛇都干掉的架势。
“你,你可别——”邵景行生怕他就这么一头扎水里去,赶紧拽住他,“我们再想想办法,肯定,肯定有办法的。”
霍青沉默着,但到底是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了一步。邵景行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在岸边坐了下来:“我们先歇歇吧。”他肚子里还装着好多潭水,很想吐出来呢。
两人现在的样子都够狼狈的。手工衬衫揉得像干咸菜一样,上头精致的贝壳钮扣早不知迸到哪儿去了。裤腿更是被钩蛇的尾巴扯得一丝一缕,露在外头的皮肤上则是一道道或青或紫的勒痕,好像打了绑腿似的。
邵景行揉揉小腿,疼得倒抽了口气。今天可真够呛。溺水,还是被他最害怕的蛇缠着,现在回想起来,他竟然没给吓死,都是因为霍青及时出现在身边的缘故——不是,如果霍青没及时出现,他就淹死了……
邵景行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虽然连淹带吓的,可是他仍旧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觉。说起来,这是霍青第几次救他啦?
霍青并没有发觉邵景行的目光。同样是从水潭里挣扎上来衣衫不整,可他仍旧稳稳站在那儿,目光冷峻,似乎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有多——吸引人。
邵景行偷偷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霍青穿的是他的衬衫,本来就有点紧,现在一番搏斗之后钮扣全部崩掉,缝线都绽了好几处。被小风儿一吹,两片前襟大敞,露出蜂蜜色的胸膛,和若隐若现的腹肌轮廓。
邵景行其实不大喜欢西方人那种夸张的肌肉块儿,他一向觉得还是东方人的修长紧致更好。霍青的肌肉就是修长型的,并不很明显,可是没有半点儿赘肉,光滑的皮肤绷得紧紧的,他甚至还看见了一点儿人鱼线的上端……当然下端就——或许当时他应该给霍青找条低腰裤的。
邵景行不由自主地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还没到发福的年纪,平日里也是注意保持体形的,然而捏一捏手感也是软的,触手脂肪多而肌肉少……
不行!邵景行暗暗握拳。他得运动,他得锻炼,他得奋发!即使达不到霍青那么完美,也不能——他正在胡思乱想,霍青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想,想法?想法是有点,但是,反正都不是什么正经想法就是了。
邵景行赶紧把脑子里的粉红色和浅黄色的念头都赶开,结巴道:“我,我正在想……”
“嗯。”霍青仍旧看着他,仿佛他应该拿出个办法来似的。
邵景行在这样的目光下压力山大,拼老命地转动他那不大使用的大脑:“我,我觉得,我觉得……”他半天也说不出下文,终于在霍青的目光压迫下崩溃了,开始胡说八道,“要是有个大笼子,能把这整个水潭都罩起来就好了……”就像托塔天王的宝塔什么的,把一潭水都镇在里头,还怕钩蛇跑了吗?
说到后来,邵景行自己都不好意思再胡扯了,只能颓丧地低下头:“我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不。你说得对。”
“啊?”邵景行惊讶地抬头,“我说得对?”真有托塔天王的宝塔吗?或者法海的钵盂?
霍青没在意他后头的瞎扯,认真地说:“有镇水法。”
这对邵景行来说实在是知识范围之外的事了,霍青解释了半天,他仍旧一脸茫然:“所以就是往水潭里打柱子?”当然柱子上要铭刻镇水符,但那不就是雕花么?打九根雕花柱子进去,就能拘住整个水潭里的钩蛇?这不大科学吧。
霍青只能放弃了解释:“你既然知道异能,为什么不能理解符咒呢?”
“因为不科学——”邵景行呆呆地回答,“就雕个花而已……”
霍青终于忍不住按了按眉心:“不是雕花。符咒也是借用了山海之力,只不过通过另一种方式——算了,你不明白也不要紧,等回去让姬小九给你慢慢补课吧。”
邵景行头晕眼花地点了点头:“那现在干什么?”
霍青望着潭水:“先要看看在哪里打下镇水柱合适。”
“合着你还是得下水啊?”邵景行吓了一跳。
“当然。”霍青说得理所当然,“镇水柱不是乱放的。而且镇水之后,可能还要修补潭底的裂缝。”不但要下水,还不止下水一次呢。
邵景行简直想给他跪下了:“你还敢下水!”就算霍青再厉害,他不是鱼,在水里无法呼吸,先就有了劣势。更何况双拳还难敌四手,潭底下的钩蛇少说有几百条尾巴,他怎么打得过!
霍青犹豫片刻,望向邵景行,没有说话。
“看,看我干吗?”邵景行毛骨悚然,“不,不会让我下水吧?”难道用他当诱饵吗?
“钩蛇生于深水之中,它们怕光怕火。”霍青说得很简单,但话里的意思却非常明白了。
邵景行只觉得脖子后头的头发全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拒绝:“我,我,水里打不起火的。就,之前被拖下水的时候我想打的,也,也没打出来啊……”
“异能的火与普通火焰不同。”霍青却并不接受他的辩白,“你当时不是没打出火,是因为太过恐惧不能聚精会神,所以打出的火也很快就熄灭了。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还,还真好像是这样的……
邵景行仔细回想了一下。被钩蛇拖着往水下沉的时候,他几次都成功打出了火苗,但——不仅是恐惧之中无法调动异能,也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就觉得,火是不可能在水下燃烧起来的。
所以,异能者真的能在水下点火?但,但就算能点火,就一定能吓退钩蛇吗?
“你,你怎么知道它们怕光怕火啊?”万一不怕呢?那不是自投罗网?那什么,异物图鉴里有写吗?
霍青缓缓摇头:“资料里没有写。这种东西很少出现,曾经有人在山海世界里遇到过,但都是把它们拖上岸杀死的,并没有活的带回去。”也就是说,没有活体供研究。
邵景行又要跪了:“那你怎么就说它们怕光怕火?”
“你看它的眼睛。”霍青直接把拖上岸的那条死钩蛇的头举到了邵景行眼前。
虽然是死的,可这玩艺儿一对玻璃球般的大眼珠子仍瞪着,大张的嘴里还露出带倒钩的牙齿,简直是音容宛在啊。
邵景行倒退一步,拼命安慰自己这货已经死了已经死了,才勉强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说:“眼睛怎么了?”
霍青把蛇眼转向他:“钩蛇的眼睛比一般蛇类要大得多,因为它长年生活在水下,尤其是在深水中,需要更好的视力。你看,它为什么是用尾巴上岸钩捕猎物,而不是用嘴来咬呢?我想,就是因为它的眼睛畏惧光线,所以不敢把头露出水面。”
这钩蛇的眼珠子的确大得出奇,简直占了半个脑袋。而且蛇类没有眼睑,就越发显得死不瞑目。邵景行简直多一眼都不想看它,愁眉苦脸地说:“这也都是你的猜测……”要是不准咋办啊……
“是推测。”霍青纠正他。推测,是有根有据,有因有果的,否则那就叫瞎猜了。
“就,就算是推测吧……”邵景行倒不觉得这两个词儿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可,可也有可能不对的……”
霍青看了一眼水潭,以及仍旧在礁石阴影里潜伏着的那条分岔的蛇尾:“我们可以在浅水区先试试。”
邵景行本能地想拒绝。霍青已经继续说道:“在浅水区,我们可以用蛛丝绳缠在礁石上,一旦有危险,还能把我们拉上来。”
即使有保险绳,就一定安全吗?再说,在浅水区做试验,跟下到深水里是不一样的。零星的几条钩蛇,跟一大窝子蛇也不一样。
邵景行嘴唇蠕动,想找话出来拒绝。霍青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就算了。”他从手腕上摘下破界器递给邵景行,“这个你拿着吧。如果我上不来,你就找个结界薄弱的地方出去,让科里从凝碧湖那边着手。或者以后再进来,想办法处理这里的钩蛇。”
“我,我们现在出去,找人进来一起搞不行吗?”邵景行终于想到理由了。
霍青摇摇头:“短时间内,我们恐怕出不去。”这附近只有钩蛇挖出的那条裂缝,想找别的结界裂缝可没那么容易。真等到他们出去再想办法,恐怕潭底的结界裂缝就能通过一群钩蛇了。
如果是以前,这样什么物资都没带就突然落入山海世界,可是件危险的事儿。不过如果是邵景行,那倒不愁。他在附近转悠转悠,总能找到结界缝隙的。
“破界器上次用的时候有点受损,这次用要小心。如果没有结界不稳的情况,不要贸然强行开门,否则可能会爆炸。”霍青把破界器搁在邵景行手心,“你自己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