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口音,有点奇怪啊,不是咱们京都本地人吧。”那个为首的人收了银子,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没找到什么异常,脸色柔和一些,但是走之前突然又问了这么一句。
“对,我们是从外地来的。”
“看你们几个的眼睛,是胡商?不是晋国人?”
“对。”桑吉手下的人点点头。
“把他们抓起来!”刚刚收过银子的人立马翻了脸,“外地胡商,还有药材,很有可能是嫌疑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通通带走!”
桑吉当场懵住了,他根本就没有暴露,司马彦神经病啊,怎么就要把胡商带走了。
他底下的人立马就要暴起,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不是,几位官爷,我们都本本分分做生意的人。”
“不管你清白不清白,反正大牢里装得下!先审过了再说!”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要是清白自然会放出来,天子脾气实在是太坏了,说了要重点查胡商,他们就得听话,还是把人先抓回去冲业绩比较重要。
第65章
京城里到处抓人,宫城内看上去却依旧是风平浪静,皇帝宣召了礼部尚书,通知对方自己要再多放两天的婚假,闲杂人等不要不长眼的来叨扰他,然后他又宣召了户部尚书:“国库这几年的单子,户部的资料,都给朕送过来。”
宋訾要去户部,就算是空降户部侍郎,也肯定会遭受文武百官的百般阻拦,司马彦随便都能想出他们阻拦的话,无非就是后宫不能干政,还有就是宋訾年纪太轻,不能担当如此重任……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老话套话,他也没做过皇帝,十年前坐这个位置,不也做得很好。
那群老头总是这样,在一个位置上坐久了,就舍不得去,不愿意给年轻人机会。虽然司马彦可以强行把反对的声音压下去,但是用实力去啪啪打这群老臣的脸,岂不是更让人开心。
宋訾拿到了第一手还保真的资料,飞快地开始翻页,他看的专注,记录的笔也写得飞快。
以前两个人相处的时候,本来相处的时间就不够多。宋訾没有见过司马彦上朝的样子,司马彦同样也没有见过自家情郎的工作状态。奋笔疾书的少年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认真的魅力,好像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司马彦看着看着,就有点不开心:“小七?”
宋訾嗯了一声,头都不抬一下,他工作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沉浸式状态,很少会被外力所打扰。
皇帝又叫了他第二次:“小七……”这一次他得到的回应更加敷衍了。
“宋小七!”宋訾飞快写完这一页的最后一个数据,抬起脸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皇帝捂着胸口直哼哼:“我心里不舒服。”
宋訾紧张起来:“请太医过来,要不然你躺着,你先躺好,不要乱动。”
司马彦直接躺在了自家皇后的大腿上:“你都足足一个时辰都没有看我了。”
天子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决定,小七要是去了太忙碌的岗位,会不会沉迷于政事,根本不肯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小七,你爹一天有多少时辰陪你娘?”
宋訾想了想:“这个我没有具体的算过,但只要不忙,我爹都会回府,平常忙起来的时候,就连夜宿在政事处,剩下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陪我娘,平均的话,每日差不多半个时辰吧。”
“只有半个时辰,这么少?!”要是宋訾学他亲爹,司马彦坚决不同意。
“半个时辰不算他们一起睡觉,只是说单纯陪她的时间。我娘要照顾我们,而且也有一整个相府要管。”
他爹和娘,就是那种感情不错,但不算黏糊的夫妻,新婚的时候可能黏糊点,不过他那个年纪小的很,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
以前他祖母在世的时候,他爹还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尽孝,分给妻子的时间并不多,分给他们两个孩子的就更少了,这也是宋訾和自家亲爹不如母亲那么亲近的原因之一。
上辈子他妈再忙,对他也是比较上心的,他爸是个搞教育的,在他这个儿子身上就花了更多心思。宋明成要是搁在后世,都能被称作为诈尸性育儿。
不过这个时代事业搞得不错的官员大多如此,自己混得风生水起,平日里就疏忽了对儿子的管教,刑部尚书家的老二纪武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宋明成至少有那个本事给他请来当代大儒给他启蒙,也不像刑部尚书那么过分严厉。比一比,他爹已经算是个好爹和好丈夫了。
宋訾知道丧偶式育儿一点都不好,他会努力平衡好事业和家庭,甚至会把重心倾向于家庭:“阿言,你放心,我和我爹不一样,孩子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照顾的。”
司马彦把自己翻了个面,从右侧翻到了左侧:“我没说孩子,这还在婚期,你就不理我了。”
宋訾有些无奈:“可是之前在小院里,我不也是这样静静的看书吗?”
“那不一样,你看书的时候,经常会看看我,虽然看的是书,心里想的却是我。不像刚刚那样,我喊了你两遍你都没理我,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宋訾把在自己腿上打滚的皇帝扶正了,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对方:“我眼睛里有什么?”
司马彦故意道:“有眼白还有瞳孔……”
“瞳孔上面呢?”
司马彦看了一会儿:“有星星,一闪一闪的,很亮。”
“没有星星,但是有阿言。”宋訾道,“我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很容易就忽略外界,因为投入进去效率会更高,不是故意不看你的。”
司马彦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我听不见。”
“我爹能挤出来半个时辰陪我娘,在这满朝文武当中,还算得上是好丈夫,因为他从来不踏足有小妾的后院,不像有些官员,妻妾成群,每日一回家,根本就不理他含辛茹苦打理家业的贤妻,整日就呆在温柔乡中,天天宠幸娇媚的小妾。”
宋訾故意学着平日里皇帝的做派,用一种酸溜溜的语气道:“我只有阿言一个,阿言却还有好些妃子,谁知道哪日会不会去陪那些妃子,若是哪日阿言对我厌了倦了,好歹我还能有别的东西,来打发时间,聊以慰藉。”
天子立马坐直了:“我不会!我从来都没碰过那些女人!她们吃的用的我都没给一个铜子!”
当初的摄政王安排进来的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绝大部分宫妃都有来自家族的补贴,还有出嫁前作为嫁妆的那些产业,但她们一个个都很能花,在家族落败之后,自然守不住那些能赚钱的产业。
没了银钱孝敬,刻薄的太妃们处处逼迫,有的宫妃脾气暴,直接和太妃干起来,有的被太妃搞死了,有的直接上吊。宫里能够活到现在的女人,本来也没几个,活下来的,个个都很安分,平日里避他如蛇蝎,绝对不会主动上来献媚。
看吧,这不就不聋不哑能听见了,宋訾接着道:“可是她们名义上就是你的女人。”
司马彦眼露戾色:“小七要是不喜欢,我就把她们都处……”
“不要随便把这种话挂在嘴上。”宋訾及时捂住了天子的嘴,当然他的动作很轻,就是虚虚的掩住,不会让人造成什么误会。
“小七,你想多了,我只是说把她们处置了,全部赶出宫去。”他现在怀着身孕,为了自己到时候能够平安产子,还要生个聪明健康的孩子,自然不好做太折寿的事,不会随便喊打喊杀。
“她们待在深宫中也怪寂寞的,朕先把她们降为宫女,再打发出去,归家就是。”
当年和摄政王牢牢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基本上都被清算,不需要他动手,那些和胥厉过分亲密的都被解决了,剩下几个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摸了摸肚子,是该做些善事,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儿祈福:“那些太妃,整日青灯古佛,想来也怪寂寞的,不然我让她们假死出去,让她们找个好人嫁了。”
“别。”这个鸳鸯谱可不能乱点,还活着的几位太妃,很多都是生育过子嗣的,人家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好好的,出去让人嫁人,搞不好会逼死人。
而且把自己亲爹的小妾安排出去,搞不好地底下躺着的先皇都会被硬生生气活过来。
宋訾把人扶正,直接搂在怀里,把自己列的表抽出来:“咱们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了,我知道阿言的心意就好?我圈了一些数出来,觉得这些地方算不太明白,阿言你最好了,替我讲讲吧……”
他们讨论数据问题,官府衙门也陷入了一个难堪的局面,因为各个部门出去巡逻的人员殷勤的抓人,他们的牢里挤满了,牢房完全不够用了!
京城里的胡商不管无辜不无辜,通通都被抓了起来,对外宣称当然不会说是摄政王跑了,官府只是告知百姓,有丧心病狂的贼人,手上沾了不下百人的命,连同其同伙劫狱,逃离了京城大牢,有可能会继续作案。
本来大部分人对城门突然关闭有很大怨言,现在可是天子大婚期间,前一日还在庆祝呢,突然就紧闭城门,不让随意进出,一听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跑了,一个个也不敢说什么了。
官府还张贴的告示,绘制了一张摄政王的画像贴在外头,欢迎京都百姓举报,提供重要线索的赏金甚至直接出到了两百两银。冲着这些钱,不少百姓通过各种渠道递交线索,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审刑司的、官府衙门的,胡商们把空余的牢房都挤得没地方下脚。
“不要着急,先记下来,一个一个的审,真没问题的再放出去,放出去再抓新的。”
这些人在天子的婚期搞事,他们底下的人也很难做,就算是到时候没能把人找出来,明面上一定要做得足够到位。
桑吉的脸色从被抓进来到现在都很难看,但是当时那个情况,他又不能强行突破,不然就等于直接自曝。
唯一庆幸的就是之前塞的银子起了点作用,他们几个被关在同一个牢房,没让人分开。
桑吉的属下把他尽可能的围在中间,用古国语言交流暗示,试图得到王子的指令:“主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后者表现的很冷静:“咱们又没什么问题,迟早会放出去的。”
他们的身份做得很完美,也的的确确来晋国做了生意,真要盘问,都能够对得上。就算是李程来,桑吉也可以确保自己短时间内不被查出问题,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走的时候动作匆忙,只把胥厉藏在那么个地方,万一这些人审的时间太久,胥厉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不过就算是要安排人捞他们出去,他们也不能做第一个。
几个人商讨的时候,外面又有动静传了进来。有叽里咕噜抱怨的声音,喊冤的声音,还有锁链被拖动的声音。
“让让,你们几个往里面走一走,占着这么大地方干什么。”因为牢房太小,外面又送了一波新人进来,大家做这种事情都觉得很烦了。
负责送人的狱卒脸色麻木,顶着一张鼻孔朝天的臭脸,特别不耐烦的把新人往里面一推,然后强行把牢房关上:“八号间,满了。”
新来的人为了能够舒服一点,自然努力的往里面挤,这些作风粗蛮的胡商们挤来挤去,一个屁股特别大散发着狐臭味的蓝眼睛胡商就怼到了桑吉身上,胡子拉碴的油腻老男人看桑吉漂亮,还特地往他所在蹭了蹭,虽然他立马就被桑吉的护卫隔开,还狠狠教训了一顿,但还是让高贵的桑吉王子膈应得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被亲爹找回去之后就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的桑吉捏紧了拳头:想杀人!
第66章
负责审查的人就那么些,一个个过来,哪有那么容易。但是被关在这里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牢房里这么挤,一些胖乎乎的胡商们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出去:“我们这几年一直和大晋有贸易往来,从来没有犯罪,我们是绝对的良民!”
“我们国家签署了和晋国的停战协议,要是我死在这里,你们就是点燃战火的罪人,你们不能这么胡乱抓人!”
“我们是梁国的使臣,是来见天子的,不是胡商,你们抓错人了!”
还有人大呼冤枉:“天老爷,俺们是新郡那疙瘩的,是大晋百姓,不是这杀千刀黑心的胡商,俺婆娘和孩子还等着俺回家呢,官老爷您行行好,好歹给俺家里人传个信,报一个平安。”
拥有不同国家奇怪口音的外地人嚷嚷着,整个牢房比集市还要热闹,有的是这次抓进来的,有的是前段时间做了些小偷小摸的事被关进来的,根本就是想要借着闹哄哄的机会,浑水摸鱼逃出去。
“吵什么吵,都别嚷嚷了,你们不舒服,当我们乐意啊,别吵了,一个个来,再吵下去,你们就在这里继续关着,一个都别想走。”狱卒们甩动着手里的鞭子,破空声十分响亮,成功得震慑了不少人。
“先查本地人,那些小偷小摸的交了钱就先放出去。”胡商是上面要抓紧的查的,现在是给他们钱,他们也不敢随便行方便,就怕自己一不小心把罪魁祸首放走了。
后台关系比较硬的胡商,有的自证身份,找到了担保人,签署了一些协议,过了一会儿就被放出去了:“出去了也别以为你们就能走得掉。”
桑吉听到狱卒用地方口音特别重的晋国官话警告:“现在城门封闭,你们做了亏心事的,该交代交代,不然等查出来,全部顶格处罚!都是出来做生意的,没了命赚再多钱都用不上,这个道理你们不会不明白吧。”
有一部分不知情的商人还真的被这话给吓到了,当即匍匐在地:“我交代,我都交代!”
桑吉听的眼皮子一跳,看了一下那人,确定不是自己的下属,这才松了一口气。被审查的商人交代的是他做假,糊弄骗人的事:“除了这个之外,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们太贪心!”
“好啊,原来我爹花那么大价钱买的那个平安果子,是从你这里买的!”说什么吃了果子,就能够包治百病,骗走了老人家多年的积蓄。
狱卒里竟然还正好有这胡商诈骗案的受害者,当即气得不轻,他直接冲上来,直接给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商人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害了多少人!你这个天打雷劈的东西!”
虽然骗人的商人非常可恶,但是他交代出来的东西和上面要狱卒们查的没什么关系,这恶毒骗子被带走,和天子大婚之前就进来的犯人们关在一起。
在这些鸡飞狗跳的场景过后,牢房里关着的人还是随着胡商们各显神通渐渐在减少,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他们背后有能够担保的人,大部分胡商都是做了多年的生意,拿得出实打实的证据。
这些商人来自不同的国家,贩卖的基本都是比较稀奇昂贵的玩意儿,为了能够打开当地的市场,又保住自己的财富,生意做得比较大的,背地里都有本地的官员撑腰。
那些衣着看起来很华贵,手上穿金戴银的大商人,基本上就是被放出去的第一批,近段时间进入京都就惨一点,还有那些生意小打小闹,含含糊糊,说不清楚自己具体来历的人,都被留了下来。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牢房里虽然还是很拥挤,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夸张到没落脚的位置。
有人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拍打着牢房的大门:“官爷,官爷,是不是已经到了大晚上了,我的肚子一顿不吃就饿得慌,该放饭了。”
“还想着吃饭呢,我们都没怎么吃。”狱卒们骂骂咧咧,没多久还是端了一些吃的进来,不过只是之前的犯人有:“今儿个饭就这么多,厨子没做你们的份,就这么饿着吧,谁交代了,你们就都能被放出去了。”
那些看起来就非常粗糙的伙食,不缺钱的商人们自然看不上,可是看着那些原来的犯人故意大口大口的做出吞咽的动作,把这种猪食一样的玩意都吃得特别香,他们更加感觉饥肠辘辘。
机灵点的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饿得难以忍受,从自己的袖口扣出来一锭银子:“官爷,我不求您放我出去,我手上的东西,换您手里的饭,这身上仅剩的银子您拿出,能吃几顿好的。”
官差吃的东西,可比那些犯人的好的多,甚至还有一只香喷喷的卤鸡腿,看着是油光水润。
没吃东西的官差就那么点,饿肚子的犯人却许多,除了开始几个,后面的犯人甚至为了抢夺一份像样的伙食卷起来了。
吃饭的咀嚼声在牢房里特别明显,让越来越响亮的咕咕声显得格外可怜。不过肚子叫一段时间,它也就不响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突然咚的一声倒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往桑吉身上蹭的那个油腻男人。
“不行,我们这里有人晕倒了,官爷,快来人呀,他好像是快不行了!”桑吉的下属用非常夸张的语气吸引官差的注意力,只见胖胖的男人倒在地上,肥壮的四肢抖动,口中不断往外吐着白沫。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站得远远的生怕被这人传染什么可怕的恶疾。因为动静闹得实在太大,狱卒过来查看,而桑吉的下属们逮住机会,趁机给一个内里衣服洗得发白,衣服上还有补丁中年狱卒袖子里塞了一样东西。
来查看的狱卒皱起眉来:“好像是发了癫痫,先把他抬出去。”经商的要是胆子不大,怎么可能做得了生意,这人长得这么富态,没想到这么不经吓,他们还没做什么呢。几个狱卒合力把人抬了出去,请狱医看看具体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