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颖啼笑皆非。
她知道盛野不在乎红不红,他只是想拍戏,但还是担心万一被对方说对了,等到最后真的一场空呢?听西媛说,盛野已经连续推掉两部不错的剧了,她这个当妈的为他捏着汗,他自己反倒无所谓似的。
得承认,她对谭阵的信赖,那段时间也有过动摇,觉得盛野是不是不该太听谭阵的。
西媛也和她谈过,在电话那头委婉地同她讲:“阿姨,我就直说了吧,谭阵在大众眼里确实是大明星,有光环,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说白了他也只是一名演员,他是有一些资源和人脉,但你也不想想,找他拍片的那都是哪个级别的导演制片啊,在谭阵和盛野之间人家更倾向于谁,对吧这很明显吧?就算谭阵真的能给盛野介绍一些资源,那也不够啊,盛野未来不可能处处都靠谭阵,他不也得积累自己的人脉资源啊?我觉得盛野和谭阵关系好这件事本来挺好的,毕竟人脉就是这么积累起来的,也不是多少人起步就有谭阵这种级别的引路人,但问题是他不能全听谭阵的啊,他今天拍戏认识了谭阵,未来拍别的戏还会遇到别的前辈演员,他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啊!”
西媛找她沟通,她当然懂西媛的意思,只是一边是盛野的经纪人,肯定是为盛野着想的,一边是盛野崇拜的对象,向她保证过会保护盛野,她自己也拿不准了,后来又找介平安沟通了一番。介平安听完她转述的西媛的话,在电话那头气到口糊:“胡说八道!嫂子,谭阵是对的,他是过来人,那些经纪人看到的都是利益,什么片子火就拍什么,拍到后来我跟你说拍到你怀疑人生,谭阵就这样搞过啊,后来你看他被人骂什么,骂花瓶,那些片子逻辑都不能自洽,人物都立不起来,谁来演不是演成花瓶?谭阵多不容易才转了大银幕,盛野起点这么高,可千万不要走回头路……”
楼颖听介平安和她叨叨了一番,挂了电话,感觉都没啥用。介平安,谭阵,盛野,这三个人都是一路的,她又看向电视柜上的盛闫峰,这四个人都是一路的,他们是艺术家,而西媛是个商人,她自己是个凡人。
盛野接连推掉几个剧本后,十分幸运地接到了一部亲情题材的电影,是一部轻喜剧。据说本子本来是发给谭阵的,但谭阵没有档期,又觉得那个剧本很好,就向导演推荐了盛野。盛野后来去见了导演,导演直言觉得他的形象和谭阵不是一挂的,言下之意不太适合,但因为谭阵说 “他来演这个角色会比我好”,导演还是决定给盛野上妆后试下戏。
盛野回来说起这次试戏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男主他们一开始定的谭阵哥啊,我心想我怎么接得了他的角色,我们外形差太远了吧,我和徐导说这个角色我能演,但我肯定演不出谭阵哥的感觉,他们就说按我自己的来,我就演了一遍谭阵哥给我说的那段戏。”
“然后呢?” 她问。
盛野蹲地上给杰克逊挠着肚皮:“徐导把我夸了一顿,也不知道是不是客气,但我看他和王制片在那儿讨论的样子,基本没戏了吧。” 他一脸的想不通,“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能进组。”
“这不是好事吗,你高兴点儿啊。”
“我高兴啊,” 盛野笑了笑,“但我就是觉得他们导演制片…… 怎么这么随便呢?感觉他俩就是划了石头剪刀布后决定用我的。”
楼颖笑得不行。
后来这部贺岁档开拍,谭阵还来客串了一个角色,据说是友情出演,没收一分钱。等到戏都杀青了,盛野才知道,其实试戏后导演就对他很满意,但是制片王总还是更希望是谭阵来演,两个人在那儿进行了一番 “但是谭阵没档期啊”“我们可以为他调档期啊”“我真的觉得盛野比谭阵合适”“谭阵是影帝啊”“谭阵自己都说盛野更合适”“盛野是很好,但谭阵是票房保证啊” 的唇枪舌战。
杀青宴上喝完酒徐导什么都和他说了,拍着他的肩膀:“他是制片人,也是拉投资的,我还是得听他的,所以当时就让你回去了,后来我们又去找了谭阵,我们问他经纪人他什么时候有档期,我们可以把拍摄时间调到下半年,结果谭阵亲自请我们吃了顿饭。我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谭阵,哎呀巨星真的是巨星,他就是那种…… 你听他说话都老舒服,老王后来同意由你来主演,因为谭阵说他可以在片子里友情出演。” 说到这儿抽了口烟,压低声说,“他那经纪人瞧着还不是很高兴呢,也是,我们和谭阵又不熟,横竖都赚不到影帝的友情出演啊。”
盛野回来和她说起这件事,说要不是徐导,他都不知道谭阵哥为他做了这些。她既吃惊又感动,隐隐还有些惭愧,谭阵真的一点都没有和盛野提过友情出演的事,他甚至连盛野的情绪都照顾到了。
而之前那部被拒掉的剧,宣传海报刚出来就被爆出抄袭,楼颖不免庆幸,也渐渐觉得盛闫峰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谭阵是这个娱乐圈里难得的清流,有他看护盛野,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第17章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是太顺利了一点儿,盛野的片约、通告越来越多,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整个小区的人都认识了他,楼颖感到了一点点成名带来的不便,偶尔盛野回来,陪她去趟超市,都会被认出来,后来不得不学着戴口罩,她也开始从超市,从车站的各种广告上看到自己儿子的面孔。
在超市看见盛野代言的产品,不管什么她都会顺手拿一件。骄傲是有的,但也有些寂寞,因为更多时候也就是这些被她买来放在购物篮里的盛野在陪自己。
明明事业在上升,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盛野越来越不快乐。有一段时间他变得很少和她交流,以往不管是拍戏还是跑通告,盛野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和她分享,而现在他似乎更习惯在家不去谈工作上的事。
她也知道娱乐圈总会有些风风雨雨,担心盛野冲得太快,太过顺遂,经历得少了,突逢是非挫折,反而会承受不来。
那天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她见盛野抱着垫子靠着沙发背,眼睛盯着屏幕,心却根本没在,忍不住问:“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盛野回过神,坐起来,放下沙发垫,笑了一下:“没事儿,都是些小事儿,不值一提的。”
“什么事儿啊,不能和我说吗?” 她问。
盛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对着她,说:“妈,你答应我,不要去看什么娱乐圈八卦,也别在手机上搜我的名字。”
他这么一说,楼颖反倒紧张了:“到底什么事啊?”
“真的都是小事,就是……” 盛野沉了口气,“就是有人骂我。”
“骂你什么?”
盛野喉咙扯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无非就是那些呗,演得烂啊之类的……”
楼颖稍微宽了点儿心:“哪个艺人都有人骂的,你少看点儿这些,多看看好的。论挨骂,你挨得过那些大明星吗?人家谭阵挨骂没你多?”
往常提起谭阵,盛野都会有反应的,但那天他既没有笑,也没有打开话匣,只迟缓地点了点头,说了声 “对”。
“你要是觉得和我不好说,就和谭阵交流一下吧,” 楼颖说,“别什么都闷在心里。”
这次盛野连 “对” 也没说,只轻飘飘点了下头。
***
楼颖劝过他,要是觉得累了,扛不住了,就停一下。盛野总是和她说,没觉得累,有戏拍,有工作接挺好的,闲下来反而会东想西想。
她那时太过低估了他那句 “东想西想”。
有一天盛野喝得特别醉,是谭阵开车送他回来的,那天是星期天,她刚从超市买菜回来,在楼下冷不丁看到谭阵的车,起初还以为只是同款车,直到车门推开,戴着墨镜的谭阵走下车来。
尽管隔得不算近,谭阵还戴着墨镜,但明星身上都有气场,他一下车都没转身她就知道这是谭阵。但谭阵没注意到她,他径直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车门,楼颖见他探身进去——他几乎是把副驾上醉得不省人事的盛野捞出来的。
见到盛野她惊讶不已,急忙上前扶人,谭阵愣了一下,看见是她,才松开了紧抓在盛野肩膀上的手,让她能扶着。
她闻到盛野身上酒味和呕吐过的味道:“怎么了啊这是,喝这么多?”
这句话只是条件反射,并不是要找谭阵要什么说法,然而还是听见谭阵说:“…… 我没看住他,不小心让他多喝了点儿。”
他嗓音罕见的有些哑,带着很深的歉疚。她闻声抬头,谭阵戴的墨镜颜色很深,遮住了他的表情,她那时也顾不上看他的表情。
她并不怪谭阵,但心里着实不解,盛野很少喝酒,他几乎不会主动喝酒,而且当时还是白天,她记得是下午,靠近傍晚的时候。至今她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盛野还把谭阵的奔驰大 G 都吐花了,她扶着盛野对谭阵道了声歉。
谭阵回头看了一眼车门,副驾车门那块已经花得不成样子,黑色的车子,看着特别明显。楼颖从谭阵的侧面看见他似乎是皱眉了,她也觉得抱歉,想把满身酒气的盛野扶过来靠着自己,但盛野身体偏了偏又靠回了谭阵身上,耍赖似的。
盛野一倒回去,谭阵立刻回头,抬手一把搂在他腰上,把人稳住。盛野把头埋在谭阵肩膀上的动作让楼颖看得很尴尬,然而更尴尬的是下一秒谭阵就这么弯腰把盛野打横抱了起来。
她都怔住了,看着谭阵抱着盛野往前走,就好像她这个母亲一下子成了外人。
好在那天是星期天,上下楼的人不多,谭阵抱着盛野进了电梯,她赶忙按了关门。
上了楼进了屋,她连鞋都没换,回头招呼谭阵:“不用换鞋了你直接进来吧……”
“他卧室在……”
“这边!”
谭阵将盛野放床上那个动作,让她蓦地想起了《稳定结构》,想起严飞抱着孔星河的那些镜头,心里曾涌起过一丝不适,但又被谭阵顺手解开盛野领口扣子的温柔冲淡了。
谭阵那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他应该是要去出席什么场合,衬衫领口下方还戴着一条很细的银色吊坠,他放下盛野起身时楼颖才看见谭阵的衬衣竟然都被吐花了,忙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给谭阵,说:“对不起啊,” 然后终于问出来,“他怎么喝这么多?”
谭阵低头擦了两下衬衫就放弃了,说:“他今天有些不开心,阿姨你多开导他一下。”
她接过他递回的毛巾,茫然点头。
谭阵看了一会儿床上的盛野,他朝床边走近了一步,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垂眸说:“那我走了,盛野。”
他声音低沉,“盛野” 两个字几乎被卷进气息里,听不真切,楼颖感到一种莫名的动容,可能是谭阵说话的语气、音调,太像电影里那个谭阵了。
谭阵转过身离开了卧室,她追出去,说:“太麻烦你了,还亲自送他回来。” 她不知道盛野和谭阵的关系究竟有多好,但对她来说谭阵依然是一个有距离感的电影明星。
谭阵停下来,越过她看向卧室的方向,说:“不麻烦,” 他声音里甚至有一丝丝她当时没察觉出的愧疚,低沉而温柔,“真的不麻烦,您不要这么说。”
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直到今天才抓到蛛丝马迹。
盛野是在隔天的大清早醒来的,她听见他起床的动静,放心不下,也跟着起来,卧室和客厅都没人。外面天刚蒙蒙亮,盛野穿着睡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在往楼下看。她拿了件外套过去给他披上。
还没等她开口,盛野便低声说:“妈,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吗?我一会儿就好了。”
她点点头离开了。
并没有真的走开,她只是离开了阳台,站在客厅的角落,远远地看着盛野,披着一件毛衣的单薄背影沐浴在清冷的蓝色雾霭中。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一瞬不瞬地关注着他。
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盛野像变了一个人,生命中好像只剩下演戏。偶尔他在家休息,看到电视里的谭阵,还是会目不转睛看着,但表情却不太一样,不再带着微笑和憧憬,而是死水一潭。
第18章
陈博涵开车来了 A 大,他曾经陪谭阵来过这里几次,来接谭阡,每次谭阵下通告或者戏杀青,只要顺道,都会过来接谭阡,姐弟二人加上他这个经纪人,还有助理小刘和司机小章,几个人一起吃个饭。
不过那些时候开车的都不是他,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失眠了一夜的缘故,在校道上转着转着有点找不到文学院的方向了。
停下来问了一下路边的学生,女生抬手给他指了路,陈博涵说了声 “谢谢”,车窗升起,车子缓缓往前驶的时候,两个女生渐行渐远的聊天声也飘进来,他依稀听见了“谭阵”“估计没希望了” 这样的字眼。
坠机的新闻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经从一种全民震惊变成了全民哀悼的氛围。陈博涵知道自己应该第一时间去慰问谭阵的父母,但是昨晚给吴靓打去电话,被提示对方关机了。
谭阵的妈妈当年生谭阵时已经三十六岁,算高龄产妇了,生下谭阵后就大病了一场,后来心脏一直不太好,陈博涵每次面对她都有股说不出的压力,更何况眼下,他都不知要如何和谭妈妈解释谭阵不在巴厘岛的事,电话打不通他反而松了口气。
至于谭阵的父亲……
谭阵的父亲他都没怎么接触过,只知道是 A 大历史学院的教授,属于那种学术带头人级别的学者,陈博涵只见过他两面,一次在谭阵妈妈的生日宴上,一次在医院。谭孟生是那种一看就不太好相处的长辈,大谭阵妈妈吴靓十多岁,他一露面,大家不自觉就会有些拘谨。陈博涵总觉得谭阵的父亲和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谭阵的爷爷那就更加是不可说的存在,连谭阵自己都很少谈到他爷爷。
好在谭阵有个姐姐,陈博涵更情愿面对这个大谭阵八岁的姐姐。
稍微了解一下谭阵的家族,他都替谭阵和谭阡感到窒息。可能也正因为这样,谭阵和谭阡的感情更深厚,陈博涵看谭阵和谭阡相处,总觉得他俩才像是家人,谭阵只有在谭阡面前是放松的,谭阡也如此。谭阵飞机失事,他甚至无法共情谭阵的母亲,第一个想到竟是谭阡。
来之前他给谭阡打过电话,手机没关机,但也没人接听,谭阡是文学院的讲师,他记得她今天有课,就直接开车过来了。
到了文学院大楼,没找到谭阡人,去办公室问了问,才被告知谭阡请假了。
“不过她刚走没一会儿。” 被询问的老师说。
另一个老师也说:“我刚上来看见她车还在呢,应该还没走吧。”
陈博涵道了谢,追下楼,A 大很大,他开着车在校园里绕了一圈,居然真的找到了谭阡,她果然还没走,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
陈博涵沉了口气走过去,这一刻他特别理解谭阡,换做自己是她,这时候也会更情愿待在这里吧。
走到谭阡旁边坐下时,谭阡看见他有一点意外。陈博涵问她:“你还好吗?”
谭阡的脸色看着显然是不好的,她已经三十七岁了,比他还大几岁,但看不怎么出来,一身文静的书卷气。陈博涵记得她至今还单身,她和谭阵一样,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质。
谭阡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他:“你有什么消息吗?”
陈博涵摇头,望着湖面:“没有,还在搜救。我就是来看看你。” 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谭阡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不起啊,” 陈博涵愧疚地道,“我还跟你妈妈说……”
“我知道,不怪你。” 谭阡说,“我刚就在想,其实你也不过是个被他蒙在鼓里的人罢了。”
陈博涵迟钝地听出那个 “他” 是在指谭阵,有些惊讶:“你是知道什么吗?”
谭阡苦笑:“他那些秘密,我好像都是知道的吧……”
陈博涵按捺不住地问:“他和你说过什么?”
谭阡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和我说。”
谭阵没和她说过,但她都感觉得出来,从谭阵带盛野来家里那次她就感觉出来了,谭阵对盛野的各种情绪,想法,那里面有欣赏,有惺惺相惜,有知己之情,但在这些之后,还有藏得很深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他只是掩饰得很好,谭阵善于掩饰这些,所有被认为不体面的情感。
那天连母亲父亲都没有察觉,她却看出来了,谭阵格外在意父母对盛野的看法,他对母亲说盛野之前也是话剧演员,看到母亲眼睛一亮时脸上那份暗藏的庆幸就像一个醒目的信号,他太想从母亲那里得到正面的反馈了,即使母亲最终也不可能同意他离经叛道的冲动,但哪怕只有一点点认可,他都愿意为之竭尽全力。
那样还肯为了什么义无反顾,不顾一切的谭阵,她好久没有看到了。
那天谭阵和父亲说盛野是 CTR 电影学院里历届文化课的最高分,还说盛野读过父亲的著作。盛野确实读过父亲的书,但那本书她后来才知道是谭阵在盛野生日的时候送给盛野的,谭阵应该是很清楚只要是自己送的东西,盛野就算不明其意也一定会认真看完。
她看着自己的弟弟这样努力取悦,真的取悦到了那个难取悦的挑剔的父亲。那天谭阵甚至放盛野和他们那个难搞的父亲在书房里聊天,盛野借口出来上厕所,很明显已经在向他求助了,一向很体贴的谭阵却和他说:“你再多陪他聊聊吧。”
盛野说我怕会露馅的。谭阵说就这一次,他是我爸爸,为了我努努力。
他眼睛里那种温柔和企盼,盛野根本无法拒绝,就这么硬着头皮又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