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在小波罗的极力要求下，黎曼蹭了他的马车回学校，刚一回校，小波罗就病倒了，黎曼本来已经躺上了床，只好又穿上衣服跑去找贝基女士。

　　还没走出两步路，就看见贝基女士陪同着白胡子校长走了过来，黎曼想着正好，也不用跑了，便一脸焦急地走上前：“校长先生！贝基女士！波罗先生他好像生病了！”

　　白胡子校长慈祥地拍拍他的肩，宽大温暖的手掌坚定地拍下来，就算黎曼真的是个饱受了一晚上惊吓的少年，也该感到安心了。

　　“不要慌张，黎曼先生，刚刚普雷斯科特神父特意来通知我，今晚参加了雷德蒙家晚宴的孩子们都和……一些冰凉的生物有过近距离接触，很有可能会感冒，所以让我来给你们送圣水。”

　　说着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了两个玻璃瓶，眨着眼睛递给黎曼。

　　黎曼一时间有些怔愣——早知如此……他费什么劲自己去教堂取圣水啊……

　　不过他也只是那么想想，他收下那两瓶圣水，回了宿舍，把其中一瓶收了起来，另一瓶直接灌给了小波罗。

　　光明泉水确实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刚灌下去，小波罗脸上的烧红就慢慢退了下去，黎曼走进浴室，打开游戏面板，现在所有材料都已经齐全，他可以配制魔药了。

　　“保存百年以上的书页”

　　“不灭的烈焰草三株”

　　“银色星星草的粉末十克”

　　“不受污染的光明泉水十毫升”

　　“幽灵的心脏一只”

　　“烈酒二十毫升”

　　“……”

　　他将任务提示中的材料一样一样放入点击了【魔药炼制】这个技能后出现的一圈原材料框里，一切准备就绪后，界面上出现了一个两小时的倒计时。

　　黎曼自然也不会在浴室傻等两个小时，他跳上床，开始翻阅从前任厄瑞拉男爵的地下室“缴获”的书籍。

　　他当时怕被人看见，又怕来不及，就封面也来不及看一眼直接先用了技能，现在一瞧，原来他收录的【魔法书籍】们，是格雷森·厄瑞拉日记一到十卷。

　　幸好技能只对这位格雷森·厄瑞拉开始学魔法后的日记才生成【魔法书籍】判定，不然黎曼真的要抑郁了。

　　“今天我在整理藏书室时发现了一本奇怪的书，明明书单上没有，不知道是谁放在那儿的，不过这本书看起来非常古老，还是用古乌朗语写的，或许是什么古董，改天可以鉴赏一下。”

　　“天哪！我居然把那本书晾了一个多月！我都做了些什么，早知道这是一本……书籍，我绝对一分一秒也不会耽搁的。”

　　“烈焰草，烈焰草到底是什么？”

　　“见鬼的我到底要上哪去找不灭的烈焰草！”

　　“见鬼见鬼见鬼！”

　　“真是见鬼了，居然是金公爵这种野草，行吧……星星草倒是问题不大，幸好……”

　　“……药已经熬制好了，今晚我就要进行……了，希望一切顺利，愿赫斯菲尔保佑。”

　　看到这里，黎曼迷惑了一瞬间，为什么他觉得……这位前任男爵的魔药配方比他简单了这么多？还没有他那一串准备工作……而且赫斯菲尔？这又是谁，他没记错的话，虽然从来没有人直呼光明神的名讳，但他的名字绝对不是这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一名魔法师了！”

　　黎曼点点头，看得出来，因为这位男爵终于有勇气写出魔法这个词了，哪怕这只是他的私人日记。

　　接下来的好几卷都是他孜孜不倦学习火系魔法的笔记，一些思考和敲门，黎曼觉得应该会很有用，可惜他现在没法上手实践，一直到第五卷 ，千篇一律的内容才再次出现了变化。

　　“我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菲琳娜夫人今天对我说真是羡慕我十几年过去了看上去好像一点都没老，还是二十几岁的样子，她这话让我一时如坠冰窟，她是对的，这十几年过去，我好像真的没有变化，这是魔法带来的附加作用吗？”

　　“我得换个身份。”

　　“嗯，从今天开始我就'病重'好了，发现自己时日无多的男爵，不得已找到了多年前在别处留下的私生子让他来继承遗产，这个剧本如何？”

　　黎曼挑眉，所以……前任厄瑞拉男爵就是将金公爵庄园卖给雷德蒙家的现任厄瑞拉男爵？所以，这并不是一个败家儿子败光祖产的故事，而是学魔法两代就破产的故事？

　　啧，看来魔法果然是个烧钱的玩意儿。

　　将身份转换为新任厄瑞拉男爵后，这位男爵的日记也像是换了个人在写一般，轻快，挑衅，洋洋得意的语气，和最初那个谨慎的格雷森·厄瑞拉判若两人，他的行事作风也越发大胆，一到五卷日记里，他学了魔法顶多就是去乡下打猎刷熟练度，然后找找那些有闹鬼传闻的村庄和古堡探索，学的魔法也是相对稳扎稳打的，简单说就是比较小心谨慎的。

　　从第六卷 开始，他的身份正式转变为新厄瑞拉，或许是这种身份上的转变给了他一种可以轻易愚弄身边人的感觉，他的行事和心态逐渐激进了起来。

　　日记里，他想要晋阶二环魔法师，但是他所拥有的那本魔法书籍上，唯一一个二环魔法的构建需要大量的幽灵心脏，但是巴特雷郡，包括附近几个郡的幽灵早就被他用完了。

　　看到这里，黎曼差点从床上坐起来——用完了！也就是说，如果他当初想从周围的闹鬼传闻里去打【幽灵的心脏】这一材料，只会白跑很多趟对吗……

　　周围的幽灵被男爵薅秃了，但他又不愿放弃晋升的机会，他自然就想到了一些歪门旁道——没有幽灵的话，他就自己来制造幽灵吧。

　　接下来就是俗套的故事，男爵去贫民区掳人，绑在地下室研究怎么制造幽灵，而小雷德蒙所说的“仆人一旦靠近地下室，就会消失不见”也是真的，一块被扔去转化幽灵了。

　　实验很顺利，甚至还多出了不少多余的幽灵，被他一起豢养在地下室以备不时之需了。

　　而成功晋升二环魔法师的厄瑞拉男爵则突然生出了去王城闯荡的想法，主要是想寻找一下有没有晋升三环魔法师的机会。这次闯荡也很顺利，男爵的爵位在王城虽然很普通，但也算拥有了社交场的入场券，他凭借着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在社交场扮演一个有学识有底蕴的年轻人简直手到擒来。

　　然而，他就在这样顺利的社交中得知了一个令他无比愤怒的消息。

第21章

　　黎曼花了点时间才从男爵一整卷愤怒而杂乱的内容里梳理出了重点。

　　“可恶！见鬼！那我这么藏头匿尾躲躲藏藏几十年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哈这就是光明磊落的教廷吗？明面上对魔法师赶尽杀绝，实际上却在培养自己的魔法师？”

　　“见鬼，教廷居然在培养魔法师，如果不是我亲眼看到了，我到死都不会相信这个消息……”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伯爵子爵的子女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教廷特设的学院学习魔法，其他人哪怕天赋超群也依旧是要被消灭的邪恶，见鬼，这个不公平的世界，趁早毁灭吧！”

　　黎曼嘴角一抽——你抓贫民造幽灵的时候倒没见感慨这个世界不公平，你这个男爵可以抓人做实验，被抓的贫民和仆人只能白白丢掉性命，也没见你生出关于这个世界公不公平的思考。

　　“不行，我得想办法混进去，那里一定有我需要的东西。”

　　接下来的内容大致是，厄瑞拉男爵想杀死一个拥有入学邀请函的人，然后自己顶替他去这所神奇的学院，但他显然没成功，还差点被教会发现了，费了一番功夫才逃回巴特雷郡。

　　所以……黎曼拿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板，教廷有自己的魔法学院？这倒是真的重大消息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是存在“成为魔法师”和“不用担心被追杀”之间的平衡点的，虽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成为一名魔法师，但他也不是上赶着找揍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有一天像这位厄瑞拉男爵一样被教廷一道圣光或者干脆上魔法轰没了，这位男爵还称得上一句罪有应得呢，但教廷显然也没关心他以前干了啥，把他轰没的唯一理由就是他是个“编制”外的魔法师。

　　所以，黎曼现在对这个教廷主导的魔法学院很感兴趣。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妈妈——啊幽灵，别过来！别过来！”

　　黎曼从阅读界面退出来，掀起被子，点亮床头的烛台——是小波罗在做噩梦，他大概在梦里重回了那个地下室，满脸苍白，满头大汗，双手紧紧抓着被子，黎曼上前推了推他：“波罗？波罗？”

　　“啊啊啊——！”

　　小波罗猛地坐起，一阵尖叫后睁开眼睛，神色茫然地看了眼手中拿着烛台的黎曼。

　　黎曼用上了自己最柔和的语气：“这里是你的宿舍，你已经不在雷德蒙家的地下室了，这里没有幽灵。”

　　小波罗怔怔地看着他，黎曼就这么保持着温柔的笑容，试图感化他，让他重新回去睡觉，不要大半夜的扰民。

　　但小波罗显然没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他的直直地盯着黎曼，然后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呜哇”一声哭号出声：“我——要——回——家——！”

　　黎曼：“……”

　　见鬼。

　　幸好小波罗摇了摇床头一个黎曼本以为是纯粹的装饰的铃，贝基女士就匆匆赶来了，不需要他帮忙去喊人。这个铃他床头也有，但贝基女士显然选择性忘记了给他讲解这玩意儿的用处。

　　小波罗连夜被接回了家，黎曼看着他的空床，摸着下巴思考，他已经喝了圣水，但仍然因为受惊过度回家休假了，自己要以同样的理由请出两天假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两天后就是月圆了。

　　于是，第二天，因为雷德蒙家新庄园的小意外而请假的人里，多那么一个也不多地出现了黎曼的名字。

　　魔药已经备好，接下来，就是要照着任务所说，让自己充满负面情绪整整两天了。

　　最近，也最鲜明的负面情绪非他醒来后直面下水道臭味时的痛苦莫属。

　　黎曼逼着自己去回忆那时的景象与气味，或许真的是印象深刻的原因，只是稍一回忆，那恶劣的气味又扑面而来，他忍不住使劲抓了几下胳膊，好像身上的不是罗德公学的干净校服，而是那套不知道穿了几年的黑漆漆的麻衣，这样一想，头发上，皮肤上，又缓缓泛起难耐的痒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一样。

　　这一幻想让他维持了一整个小时的暴躁，但也仅一个小时了，一小时后，黎曼发现，这种幻想给他的刺激已经有些麻木，他不得不得加重“剂量”。

　　如果，他醒来之后根本没有这个游戏系统，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应该还在那个他没记住名字的“老大”手下干活，每天只能吃可以凿得出木屑的黑面包。

　　幻想这条“if线”让黎曼几乎觉得有点窒息，一个现代人要过上多久这样的生活才会被彻底磨掉心气，完美融入？

　　黎曼闭着眼，好像看见了自己在黑面包和下水道的包围下一天天重新长大，一点点忘记自己本应属于现代社会，逐渐对所有糟糕的现实习以为常……

　　他花了三小时幻想一个中世纪平民可能碰上的悲惨故事和死法，终于耗尽了想象力，只好再换一条“if线”——如果当初他真的被误判为了魔法师，他或许已经在教廷的监牢饱受拷问与折磨。

　　黎曼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想象力那么丰富，而这种沉浸式的幻想让他脸色不停变换，只有他一人的宿舍里，这个面容清俊的少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紧握双手，显得怪异极了。

　　当他终于彻底分不清幻想和现实时，当他恍惚间真的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些if线时，巨大的怨毒从他心底爆发——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穿越的要是他？凭什么他要穿越到这么糟糕的时代？凭什么他要穿越到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身份上？为什么他不能好好留在现代享受空调与外卖，最大的烦恼只是观众们会不会喜欢自己设计的下一个魔术？

　　……

　　窗外日夜变换，月亮升起又落下，直到彻底变圆的月亮重新高悬于天上，一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转职任务：前置】已完成”

　　“【转职任务：正式】已开启：你已使负面情绪充满心中两天，请进行下一步吧，拿上你的金枝，踏上月圆之夜的十字路口（提示：需保持神智清醒）”

　　黎曼猛地清醒过来。

　　那张冷淡英俊的脸庞上还残存着几分扭曲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拉开窗帘——为了不被外界的天色影响，他在两天前拉上了窗帘，事实上一直处于幽暗中也是他差点把自己逼疯的原因之一——如水的银色月光冷冷地撒在黎曼的身上，让他苍白的脸色更白，让他眼角的泪痣仿佛真的要化作眼泪流下，但是再一看，那张脸上分明是极尽冷淡的神色，哪像是要流泪的样子。

　　黎曼平复了会儿心情，整理好衣物，才拿出系统背包里的任务物品“金枝”，金枝实际上就是被摘下后放置了几个月的槲寄生，整条枝条通体金黄，金灿灿的，倒是很漂亮。

　　他披上斗篷，将金枝收拢在袖口里，披着夜色离开了公学。

第22章

　　黎曼见过两种巴特雷郡的夜色，一种是他还在卖报，或者说“偷窃”时，他那时总是起得很早，他觉得比起清晨，他更喜欢管那个时间段叫半夜。

　　另一种是小波罗带他去定做礼服时，他看到了这座城市晚上热闹的一面，甚至勉强还能称一句繁华。

　　而今晚的夜色与这二者皆为不同，黎曼偷溜出公学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在这个年代是真正的半夜，估计就连他去过的那条繁华街道都已经彻底熄灯收工，夜色是真正漆黑得像一团墨，他极尽收敛脚步声，因为哪怕只是踢到一颗小石子这样的动静，都会让他有种自己正在被窥视的错觉。

　　而转职任务里要求他找个十字路口接受考验，他也提前找好了这附近最偏僻，被发现概率最小的十字路口，这导致他周围更安静更漆黑了。

　　站在十字路口其中一端的起点，黎曼从袖口中掏出了金枝，金灿灿的枝条在他两手间闪耀着暗色的光，黎曼踏出了第一步。

　　一步。

　　矮小的平房上升起了巨大的行星。

　　两步。

　　一道巨大的阴影仿佛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看上去像什么深海怪物。

　　三步。

　　漆黑的夜烧起了红色的光，这座黑色的城市越来越红，越来越红，仿佛已经在高温中被烤炙了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