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雪存粹而干净,不夹杂一丝的灰尘覆在北地的土地上,唯有魔都王城之下那一抹刺目的红,渗入了苍白之中,晕染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画面。
牧逸呕出了血,另一只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活着的稻草,那便是他要见谢念的执念。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泪水随着鲜血渗入冰冷的雪中,冻成了结晶。
什么散仙的尊严,一切的不重要了,他要见谢念,他只要见谢念。
“姬琮钺,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牧逸猛然抬头,是谢念的声音,隔着结界传入他的耳中。
城墙之上,他心心念念要见的人,可是却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谢念的一头长发柔顺的放了下来,发色像极了北地这冰冷的雪,皮肤又是苍冷的白,乌黑的瞳孔染上了浅淡的雪色,视线似乎在他的身上辗转而过,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很快将视线投入这苍茫的冰天雪地之中。
他不惧风雪,可是却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彻骨之寒。
“……谢念,”你的头发怎么白了,你的身体还好吗……你能不能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
可是谢念自始至终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如以前,他如今更像一个无情的神祇,众生平等。
那是谢念和他见面说的第一句话,他道:“魔族庙小,恐玷污了牧仙师的双脚,还是就此止步为好。”
他亲手挥鞭将谢念推离了身边,如今想要靠近了,却怎么都是隔了一道楚河汉界。谢念不愿了,不愿再接近他。
谢念的一句话,直接扼住了牧逸想要前进的脚步,他怕了,他怕如果靠近他,那双淡漠的眼中会出现厌恶的情绪。可若是不靠近,他怕他们更是此生再无可能。
他了解谢念是什么样的人,他若是心里有一个人,能将最好的给你,可若是一旦厌恶一个人了……不,他不会厌恶一个人,他会将无关紧要之人当作空气,等到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关紧要的地步,那一切都完了。
牧逸不顾自己的伤势一掌打碎了魔族的护城结界,城墙上的士兵如临大敌,却被姬琮钺一个眼神制止。
牧逸一跃而上,拥住了他的全世界。
“……”被牧逸抱着,几乎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之中,牢牢的困在怀中。谢念迟疑的伸出了手,想要按在他的背部可终究还是迟疑了,轻浅的叹出一口气。“我这个人拿得起放得下,牧仙师这是做什么?凡人之躯可经不得你这样的力气。”
凡人之躯。谢念的话刀子似的不断地在他的身上凌迟,提醒他做的混账事。
你看看你多么可笑。
第141章 徐芳树的踪迹
谢念发现牧逸的右手有一点不正常的颤抖,不着声色的扫过他的右手,与牧逸拉开了距离。
结界被牧逸轰碎,整个魔都笼罩在风雪之中,城内民众一片哗然,而站在城墙高处的几人可以算说是直面风雪。
牧逸的身体早已麻木,已经无法分清什么是冷什么是热,可在场的凡人谢念身子骨本就没有恢复完全,对于温度极其敏感,很快就忍受不了北地的酷寒,捂着唇偏头干咳了起来。睫羽之上是经受温暖在遭遇极寒凝结的冰霜,本就一片雪色的发丝,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美极。
冷漠、矜贵又脆弱。
“兄长!!”白何怀中抱着一个狐绒大氅直奔而来,眼带谴责之意,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将大氅披在谢念身上。被大氅直接包裹在内,柔软的狐绒抚在谢念的脸上,他微微眯着眼,僵硬的四肢终于注入了一团暖意。
凤凰重火乍起,团成一圈将谢念将谢念围起来,祝雩双手抱臂,展着双翅停在半空之后,脸上的不耐烦一展无余,“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投胎啊。”
祝雩语罢,谢念咳得愈发厉害,一只手搭在白何的肩上,寻找一个支点,声音有点干涩,“扶我回去。”
牧逸愣愣的看着谢念的背影,他没有一丝的留恋,甚至连眼神都不屑给他一个,就这么走了……
姬琮钺在牧逸眼前转了转,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视线的余光却是盯向牧逸鲜血淋漓的右手,那双手方才一掌劈了他的结界,“牧仙师,你来我魔族这一闹,整个修仙界都在看着笑话呢,若不是看着韩姝婉的面子今日我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劳驾将脚移一移,你这将我魔族的护城结界打碎,不日我便将账单递给你们天离门。”
牧逸浑浑噩噩被姬琮钺赶向一边,结界草草又起,将他隔绝在四季如春的魔城之外,隔绝了一切喧嚣,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冰冷。那一道结界似乎将他与谢念隔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往后退了退,抵在冰冷的城墙之上,上方是来自士兵们的窃窃私语。
一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孤陋寡闻了吧,城外那位可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第五位散仙,当初可是一举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这我知道,关键是那位散仙来魔族做什么?都说散仙强悍如斯,我倒觉得他有点惨,咱们尊主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了。”
另一位士兵“嘿!”了一声,似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敲了同伴的脑壳,发出咚的一声,“收起你的烂好心。那位白发的小仙君你知道吧,我家里有姐姐在魔宫任职,据说他当初头发不是这个色儿,就出去了一趟,浑身是血的被人抱回来,变成一个凡人,一夜白发。尊主和王上气的逮着宫里的医修就骂,骂了好些天。这不又出去了一趟,半死不活的回来。我家姐姐是说,那个小仙君一日没醒,尊上和王上就去骂被奉养的医修,足足骂了半个月。”
“这昏迷了半个月?”
“可不是?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这个小仙君咱们王上和君上可宝贝着,几经生死八成就和城门外的那位散仙有关,据说是他的徒弟,后来被赶出宗门了。”
“那可真不是个东西了,师徒俩这多大仇多大怨。”
牧逸无力的靠坐在城墙之下,右手搭在屈起的的腿上,漠然的直视不断滴血的手,屈指动了动,阖上了眼睛。
……
谢念单手扶着门框,看着魔宫之中姹紫嫣红的春意,一晃眼就看见站在一旁冷着一张脸的白何,“你刚刚在和韩姝婉说什么?兄长还是心软了?”
谢念视线转移,打岔道:“如今修仙界乱象横生,需要几个有能力的扛着。”
谢念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可是白何还是气不过,甚至带着几丝委屈,“我又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懂,兄长你不用糊弄我。我知道你喜欢他,若不是你心里有他,我也不会让你在他徒弟的身上醒来……不过是别让他来找你,你就心疼了?你失忆的时候他是怎么对你的?”
谢念装傻充愣,白何一脚踢翻了离的最近的花盆,气愤的瞪了一眼谢念,憋着一股气,“没出息!”
谢念:“……”
嚯!小崽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都开始大逆不道忤逆兄长了。
谢念在后面大喊,“你让韩姝婉注意点。”
魔族城中四季如春,城外风雪弥散,将所有的痕记掩盖在白雪之下,城墙之下一个鼓起的地方动了动,积雪顺势滑落。露出血迹斑驳的衣裳,里面的人挣扎了片刻,终于露出了面部。
已经过了一天,牧逸并没有用灵力护体,面色青白,肢体动作之间僵硬无比,像极了戏班子之中的那些被牵线的木偶。
面前出现了一个木屐,牧逸微微仰头,就看见韩姝婉撑着一柄伞,往他的方向倾了倾。她的手腕处挂着一件大氅,“牧为之,你何必呢?”
当初不可一世,心高气傲的的牧仙师,被整个天离门奉为天神一般的人,如今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般,缩在城墙的一角。
牧逸道:“他要见我了吗?”
整个天离门中,恐怕只有韩姝婉知道谢念与牧逸之间的关系,如今两人闹到这个地步,没有人能够帮他们。韩姝婉将大氅交给牧逸,从怀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她是正道天离门的丹林峰峰主,她更是魔族的主人,立场就在那儿,他只能本着同门的一点情意能帮则帮,“你这全身都是伤,若是被掌门师兄知道了,那个老东西不得提刀过来问罪。谢念生你的气,你也不能这般糟践自己,你若是出了个好歹,谢念那小兔崽子就该浪反了天了。”
牧逸怀中抱着韩姝婉给他的东西,用力攥了攥,“他只是和我生气对么,师姐……”
韩姝婉和牧逸斗了几百年,都没有听见过牧逸朝她服软,唤她一声师姐,如今她真的如愿以偿了,却没想到是这个情况之下。
“你若是这么想心里能够好受点,也好。”
韩姝婉东西送到就要离开,忽地风雪之中出现一两个小点,渐渐的朝着王城这边靠近。她也没有走,直到人凑近,才发现是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人。
而被抬过来的那人就是他们遍寻整个北地森林无果的徐芳树。
人并没有死!!
韩姝婉激动的赶了过去,手中的伞早就仍在一边,探查着徐芳树的生命气息,很快就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臭小子,让我们好找。”韩姝婉示意人将城门打开,将徐芳树抬了进去。
牧逸却面色铁青的倚着墙站了起来,徐芳树没死,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一个又一个的局,将他引过去让他亲眼看见这些,只是为了让他走火入魔夺他心智?枉他活了这么久,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是牧逸依旧搞不明白,他活了三万年之久,这个世上处了姬琮钺这个违反常理的,已经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了。是什么人,布局这么久,只是为了一个他?
徐芳树被人带到了魔宫,各项生命体征尚可,韩姝婉为他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谢念所说的傀儡蛊,或者说徐芳树体内的傀儡蛊已经被清除的一干二净。如今的徐芳树已经没有任何危险,可就是这样,才让人不得不多想。
他们寻遍了北地所有的森林,甚至连无法存活生命的北地雪原也搜查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可就在所有人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徐芳树恰巧就躺在一个林子里被他们的士兵带了回来。
幕后之人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按照常理徐芳树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就算是让他死也没有人会惊讶,那些幕后之人会这么好心?
可徐芳树能够活下来也算是一件喜事,他没死,可是却也没有醒,一直没有醒过来的趋势。
谢念闲着没事就往徐芳树的房中跑,越老越是不尊,对着一个“植物人”动手动脚,每天换着花样给徐芳树化妆。
一个被徐芳树迫害多次,他“临死”前还捅了谢念本人几剑,谢念都活着好好的,没想都捅人的却比他这个受害者还惨,已经一连睡了十天了。
谢念如今每日的活动除了打听城外的牧逸走没走就是将徐芳树当成免费的玩偶,尽情的打扮。刚刚给他扎了一个双马尾就看见姬琮钺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兽族的那老王八病危,你那兽族的朋友让你过去,说是老王八想见你。”
谢念闻声恍惚了一阵,病危?
姬琮钺道:“那老王八病危了三万年了,也没见他什么时候翘辫子,不知道是不是恶作剧又或是别有用心。”
信件上是兽族独有的兽纹,几乎没有人仿造。谢念将徐芳树的马尾提起来盖在他的脸上,坐在床边手指摩挲着信封上的烫金纹路。
“去吧,不去怎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第142章 故地重游
魔族占了北地大部分灵脉,可以说是穷的只剩下钱了,所以出行得方式一项高调,就比如前往兽族这件事。
一艘巨大的飞行灵器在城墙上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片刻之后就已经在几百里之外。牧逸从打坐之中醒来,抬眼看着飞行灵器的放向,手中拿着的是韩姝婉递给他的一封信笺,起身也跟了过去。
跨过北地雪原,路过万家灯火。云层叆叇,伸手似乎触手可及。高空隔绝了俗世的喧嚣以及修仙界逐渐紧张的氛围。
置于高空,淡看云卷云舒,竟也觉得岁月静好,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背后不是跟着一个牧逸的话。虽然牧逸跟的不近,只是在很远的地方远远的看着,保持一定的距离,谢念起先不知,可是以他对牧逸气息的敏感程度和强大的元神,还是很快就发现了来人的踪迹,有些不是滋味的沉默了下来。
新怨旧怨加在一起,谢念曾经就不是一个无欲无求、普度众生的界主,如今经历的太多,更是被拉下了神坛,他掺杂了太多的念。大多都是来源于牧逸的。他这人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挂念之处,当初牵挂着芸芸众生,可是到最后才看清了世事,既然他做不到一个界主分内的事,做不到众生平等,那么芸芸众生就并不需要他。
该还的已经还了,该负的罪孽已经偿清。他仿若卸了担子,一身轻松。空荡荡的脑子之中唯有牧逸两个大字。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与他纠葛不清,有他要还的债,有他该偿的情。
他气牧逸当初一声不吭的将他支走,当初他满怀欣喜的赶回牧虞国,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整颗心犹如被高空抛下,剧烈的失重感让他懵然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事情的真实。原来凡人的性命如此脆弱,转瞬即逝。
他气牧逸连一句解释都不给他,直接就废了他的灵根,修不修仙他向来无所谓,就算是废他修为也不该是这个理由。他给了机会,他不死心,失忆的他傻子似的捧着心中微弱的萤火,皆泯灭于天离门的上山阶梯之上。他连见一面都不屑于。
若不是他忽然恢复记忆,或许他们将永远失之交臂。谢念清楚自己的狗脾气,一旦想要忘了一个人,那么就绝不会吃回头草。又是庆幸又是无奈。如今的牧逸后悔了,可怜兮兮的跟在他的身后,忍气吞声又小心翼翼,谢念的心口也跟着绞痛,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想着牧逸会不会冷,他的伤势如何,这么冷的天气如果伤势加重该如何。当初就不该为了自己心里痛快点和他那么说,现在全报应在自己身上。
白何不愧是最了解他的人,在谢念无数次回头看向后方,忍无可忍,泄气般的挥袂离去,不想管谢念那档子事,兄长作天作地,那个牧逸也不是个好鸟,简直天生一对,互相祸害去吧,一个个好了伤疤忘了痛。
“欸诶诶,去哪呢?给我站那待着。”
虽然心里不快还是闻声乖乖的停了脚步,“他伤势真的大好了?如今韩姝婉不在,要不你想办法将这瓶子药给他?”转而音量变小,“别说是我给的。”语罢就从储物戒中捧出好几瓶极品丹药。
白何:“……”
白何非常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俊逸出尘的脸气到变型。如果仔细的听还能听到他的磨牙声,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齿的扯了扯自己的鬓发,期望以自虐的行为唤醒自己被气的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他鬓边那颗幽蓝的晶石随之在熹微的阳光下闪烁,微微的晃动着。
白何凑了过去,猛地夺过谢念手中的瓶瓶罐罐,抱在怀中,瞬息没了人影。
一旁的姬琮钺坐在船边,刚刚用他的宝贝白玉笛稀稀拉拉的鬼嚎式的吹出几个音调,嗞拉一声,破了音,笛子也不吹了,插在腰上。“啧啧啧,也只有你能将他气成这样了。你看他方才的表情,就盼着你给的药里面掺了一瓶毒药,磕死那个牧为之。”
白何的确是这么想的,瞬息就来到了牧逸的面前,睥睨的看着他,牧逸御剑停在半空中,静静的看他,然后猝不及防的被他塞了满怀的药。
真的以为瞒着对方就不知道是他谢念送的药了?把人当傻子呢。白何毫不含糊,脸上几乎冷的快要结出冰碴子,“离我兄长远一点,否则我拧了你的脑袋!”
牧逸低头看着怀中的药,再抬头人已经不见了。此去兽族一行,只有姬琮钺和白何作陪,韩姝婉留在魔都,那两人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这凶巴巴过来送药,临走还一通威胁,也只有在谢念的强逼之下才能干出的事。
牧逸又想起每次韩姝婉见他的欲语还休,低沉的心情瞬间提了好几个度,高空的低温都无法浇灭他心中滚烫的激动。谢念心中还是担忧他的,他只是在和他置气,只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他将怀中的药妥贴的收好,拍了拍衣袖,就继续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一处山脉,只要跨越群山基本上就是兽族的属地,但谢念他们没有继续,而是选择停留,恰好行了一天的路程,在山的对面是一片火烧云,晚霞烧了漫天,延展至整个天际方才罢休。
姬琮钺将飞行灵器收进储物袋之中,在地上走了几步,踢到一颗石子,那颗石子借着力气直直的撞向村口那草丛中的界碑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姬琮钺下意识的一看,那块石碑之上是一个“虞”字,字迹比较清晰,但除却那个字的地方皆是饱受历史的风霜,尘土附着在上抹灭不去。他眼中的情绪变幻莫测,微微的眯了眼睛,最终偏头不去看他。
这一切皆是被白何阅入眼底,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着那块界碑。谢念沉默着走了过去,用衣袖将界碑擦了擦,直到上面的灰尘拭去,清晰的露出了字。像一场仪式一般,谢念看了良久才踏入村子里。
过去最终都会淹没于历史的风沙之中,随着时间的推进,记得他的唯有依旧存活下来的死物,诉说着千年万年之前的兴衰交替。残缺的石碑几乎没有人会记住,可是却有人完整的保留了那一段记忆,残忍的幸运。
村子与十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但范围似乎有些扩/张,多了几处谢念和钟无尘十几年前来的时候没有的新的瓦房屋。也填了一些新的面孔。天光尚亮,那些个小娃娃在村子里嬉笑打闹,各家已经渐渐的升起炊烟,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隐隐约约传来男女的交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