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冷峯坐在露台上喝着啤酒想,确实不能就这么捧着刚买的大戒指去求婚,这是件大事,他得琢磨琢磨有个浪漫的仪式感,至少得让被求婚的那个人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而不是像暴发户一样甩出个大戒指就去收买人。
再说,那戒指的尺寸还得改,别冬身上的每一处冷峯都熟悉得不能再熟,那戒指的圈一看就大了,冷峯还想加上那么一点点自己的手工和设计,做出独属于他们的,独一无二的求婚戒。
别冬洗完澡出来,两人在露台上又喝了点东西聊了会天,今天很奇怪,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聊到下午去看的珠宝展,冷峯是有意为之,自己心里有鬼,便也没留意到别冬竟然也没提到。
两个小时候,江沅给冷峯发来了一条消息:搞定。
第二天他们一起离开了佛罗伦萨,继续往南。
冷峯直接租了一辆车,一路开开停停地到了那不勒斯,这里跟北部城镇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那么巨大的一座城池,咋看之下只觉得杂乱,然而深入其中,又遍地都是他们最爱的烟火气。
高高低低的石子路走起来非常累人,于是到了那不勒斯后,冷峯又去租了一辆Vespa,载着别冬在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巷子里穿梭,看起来每一条巷子里都藏着几百年的生活,别冬仰头看着那些窄小的铁艺栏杆和鲜花盛放的露台,听着楼上楼下小孩的跑闹和家长的吼叫,而巷子走出去,视线所及是平静的海港,更远的天边有维苏威火山,这是个无比世俗,又无比传奇的地方。
维苏威火山的山顶盖着一朵云,只有那么一朵,像帽子一样,在哪里都可以看到它,他们坐古老的小火车去附近的小镇苏莲托,从火山的山脚经过,底下埋着被毁灭的庞贝古城,两人在苏莲托看了半天的山和海之后又返回。
傍晚的小火车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别冬和冷峯的车厢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别冬一个个看过去,心里默默给他们取可爱的昵称,小卷毛,小雀斑,小胖子……冷峯听他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只听懂几个单词,似乎是要去那不勒斯过一个什么节,男孩们带着各自的女孩,一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爆出一阵欢呼声,而后小情侣们旁若无人地亲吻了起来。
别冬和冷峯坐在靠窗的角落,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满车厢的荷尔蒙带动,原本从来不在外面做出亲密举动的两人这时也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一下。
别冬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浅尝辄止,而冷峯却毫不在乎,跟着又亲了他一下。
然后,别冬听到对面有人吹起了口哨,他心里慌了一瞬,下意识推开冷峯,然而抬起头时,却看到一车厢的年轻人都在给他们鼓掌,口哨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大喊着“Bravo!”
这个词别冬听得懂,竟然是给他们鼓掌,别冬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Viva l’amour!”角落又有人大声喊道,于是所有人都齐齐高声大喊,“Viva l’amour!”
“爱情万岁,他们在说。”冷峯在他耳边解释:“这里同性婚姻合法,是可以结婚的。”
原来是这样,别冬一颗心扑通扑通,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可以在太阳底下,在众人面前毫无羞愧地对另一个人表达爱意。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别冬主动亲吻了冷峯。
两天后离开那不勒斯,换了别冬开车,他们继续沿着海岸线飞驰,前往如梦般的小镇波西塔诺。
这里的海港平静如镜,点点白帆装点其中,旁边是沿着岩石山脉层层叠叠建起来的房子,南部小镇的夏天让人理由应当地无所事事,金黄的葡萄酒,淡奶色的cheese,青色的橄榄,白色的浪,黄昏的沙滩……别冬总算晒黑了一点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十分满意。
冷峯就更黑了,身体的轮廓线更加紧实,别冬打量海滩上的各色人种,觉得还是自己男朋友的身材最好,他们出海去潜水,这对别冬来说又是第一次。
他水性好,肺活量也好,可以在水下待很久,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五彩斑斓的鱼,别冬兴奋得手舞足蹈,冷峯隔着护目镜都能看到别冬瞪大的双眼。
晚上就在游艇上吃晚餐,远远地漂浮在海港上,看着山峦上的波西塔诺小镇发出温柔浪漫的光。
他们往南一直到西西里,而后折返往北,回到罗马的时候,不期而遇了一场沉浸式的卡拉瓦乔展览,冷峯说:“虽然不是雕塑展,但是要看最美的光影,还得看卡拉瓦乔。”
跟此前一样,在看展的过程中冷峯几乎不发一言,别冬用自己的感受去理解那些画作,他看到了许多底层的人物和生活,明明在粗鄙的场景里,那些人却都散发出一种近似圣洁的光,并不似一般描绘底层生活的作品。
看完展后他才跟冷峯讲出他的感受,冷峯说:“这就是卡拉瓦乔的特点,他的笔触很华丽,在他的心里应该对’阶层’这种东西看得很淡,无论生活以何种面貌呈现,他都同等待之,在他眼里,贵妇和农妇是一样的,所以他画出来的所谓’底层生活’也是带着美的。”
别冬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的“作品”,也想到冷峯的作品,说到底,艺术创作都关于“人”本身,一个人心里是什么,他的艺术就是什么。
这些天他也在想,如果真的可以来欧洲念书,他要学什么?
也许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他应该学雕塑,把他“野生艺术家”的名分往更高的层面做实,但别冬却隐隐地觉得有些犹豫。
他还没有想好,艺术是自私甚至自恋的,但艺术也是广阔的,可以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也可以把自己碾碎,像米开朗基罗那样,把灵魂都交托出去。
别冬觉得自己做不了前者,可是后者,他还没有想好实现的途径。
一件件地做作品不是目的,艺术最终都是表达,而他想通过艺术表达什么,实现什么。
这些事情别冬自己暂时也想不清楚,便也没有说出来跟冷峯讨论过。
20天的假期很快到了尾声,他们返回威尼斯去参加学术交流研讨会,三天的时间,别冬看着冷峯以柏林驻地艺术家的身份跟其他艺术家坐在交流席上,而他在台下,带着同声传译的耳机听完了整场交流会。
各种各样的艺术观点在此碰撞,交流和讨论都是开放的,听在别冬的耳朵里都如珠玉相撞,一些观点也引得他思考,自己对此是如何看待。
所有的事情结束,冷峯原本还想带他去周边邻国都走一圈,法国,比利时,德国,正好沿途看看风物人情和艺术院校,当提前考察,看看最喜欢哪里,以后就选在哪里念书。
但别冬说:“不用一次都走完,留着给以后吧?”
冷峯依了他,别冬觉得,这趟行程已经收获满满,他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回去后慢慢消化,这世界好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想做个囫囵吞枣的人。
已经得到的,握在手里的,他想先好好体会。
冷峯觉得这样也好,他惦记放在江沅那里的那只戒指,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它戴在别冬手上的样子。
第99章 戒圈
登虹国际机场,江沅见到别冬时都快认不出来了,别冬扎着一个小小的发揪,带着墨镜,皮肤晒得微黑,白T和短裤下的四肢更显修长,肌肉也更紧绷。
江沅印象中那个始终如雪山一样的隽秀少年带着一股地中海的热烈味道向他走来,惹得他呼出一连串的“靠靠靠靠靠……”
“这还是咱小冬吗?”江沅绕着别冬转了一圈,下巴都快掉了。
冷峯扯开他:“你对着我老婆掉什么口水?”
江沅笑着一双眼,怼冷峯:“你现在可对我好点儿,要不然那啥还想不想要了?”
冷峯一怔,哎哟,七寸被拿住了。
他状似无意实则用力地勾住江沅脖子,拖着人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咬牙耳语道:“你再多说一句,打草惊……了小冬,这机场你都出不去你信不信?”
江沅连连求饶,脸都给勒红了,喘着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冷峯赶紧接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贴身的衣袋,这才松了手,还给江沅拍了拍背:“这么热情干嘛,走走走,请你吃饭。”
别冬看他们打闹,早就习惯了,两人坐在车后座,江沅问了一些双年展的事情,别冬察觉到现在江沅关注的方向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问冷峯的都是现在展上最出头冒尖儿的艺术家都有哪些,尤其是刚出头的新人,这些人的艺术潜力究竟如何,投资价值大不大。
完全是商人的思路了,但别冬觉得挺好,江沅现在接手家里的生意,还做得头头是道,比混在梨津开客栈时要上心多了。
吃饭的时候江沅又问冷峯要作品,要按以前,冷峯肯定会说你别催,时间节奏按我的来,但今天冷峯一反常态地非常配合,说要给的作品他已经想好了,回去有件做得差不多的再打磨打磨,然后给江沅发过来,正好赶得上秋拍。
然后又问:“正常情况大概能拍多少钱?”
这别冬可真有些意外了,除了商单外,冷峯从没过问过艺术品出售或拍卖价格的事,他虽然不是大富豪,但也一直处于不怎么缺钱的状态,对这些看得很淡。
江沅大概估了个价,说这是正常藏家在线下购买渠道会出的价格,在秋拍上应该只会更高,让冷峯放心,以他现在的声势,价格低不了。
别冬心想,峯哥这应该就是缺钱了吧?他心里久未开启的小算盘此时又啪啪敲响了起来,要知道冷峯的家产账户一直都在别冬那儿管着呢,别冬算着那地产雕塑的商单,还有之前个展出售的作品,以及这段期间邵其华还帮他从藏家走了几个小物件,这些加起来的钱着实不少,就算他们去欧洲没省着,但怎么算应该也都不至于会缺钱。
他有些不明白了,是有什么大开销要应付?
他们在登虹市待的时间不多,有几个媒体在冷峯回来前就联系过他要采访,冷峯也都答应了,这几天邵其华给他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别冬像个小助手一样在旁边跟着跑前跑后,但就是不肯跟冷峯一起露脸。
倒是趁着冷峯采访,他跟邵其华远远待在一边聊了些别的。
邵其华问他:“去欧洲感觉如何?”
别冬认真想了想,说:“看了很多经典的艺术,也看了很多别人的生活,觉得世界很大。”
邵其华笑了,他对别冬有种身为长者疼爱的心情,说:“那我很好奇,看完花花世界以后,怎么看待自己的生活,是更喜欢了,还是变得有些嫌弃?”
别冬怔了怔,他还真没这么对比过,但是这个问题难不倒他,说:“都喜欢,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邵其华对别冬的心十分好奇。
“外面的生活,让人很涨见识,大师的艺术品也好,年轻人自由的生活方式也好,会让人身不由己地产生向往,知道这个世界是丰富的,多样的,想去贴近它们,体验它们,而且,见得越多,体验得越多,心里其实会越包容,知道自己的见识始终有限,就不会随意去评判什么,这是让我觉得自己的心变‘大’了的一面。”别冬说:“但是自己的生活,虽然很窄,很小,很不起眼,但那是我一点点争取得到的,是另外一种珍惜,不一样。”
说完别冬笑了笑,只是以往他总是觉得自己书念得不多,一讲所谓“观念”性的东西就会觉得自己笨拙,但现在他却变得淡然,对,这就是我想的,即便有些冒傻气,那也是我想的。
邵其华体会了一下这话,笑着点了点头:“讲得很好,小冬。”
别冬突然说:“邵哥,我可能会过去念书。”
邵其华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说:“也是很好的想法,想好要念什么科目了吗?”
别冬摇了摇头,冷峯还没跟他聊过这个,也许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肯定是雕塑,别冬自己还没想好,他觉得自己想要的,好像并不是单纯的雕塑本身。
“还没想好。”别冬坦白。
于是邵其华温和地问:“那你想去念书,去学习艺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什么?”
目的……别冬想,他认为的艺术,是可以对周围产生效用的,人也好,环境也好,他希望艺术是以一种“无用”的方式,去实现“有用”的目的,艺术可以影响人,帮助人。
于是他就这么说了。
邵其华思考了好一会,而后说:“很感谢小冬信任我,跟我聊这个话题,如果是寻求我的建议的话,邵哥给一点小小的建议,艺术治疗这个方向,可以去了解一下,但是这是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适合你自己的,还是得你自己定夺。”
别冬霎时就想到最初,蓝雪青带着他和冷峯一起做的那场针对自闭症小孩的美术实践,那应该就算很初级的“艺术治疗”了吧?只是他们几个人包括仁爱对这样的机构对“艺术治疗”其实并不了解,只知道理论上是有效用的。
他明白了邵其华的意思,这么短暂的一会,心里的迷雾似正在一层层散开。
他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许多人的爱,他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帮到其他人。
冷峯结束了登虹的行程,带着私藏的大戒指和最亲爱的老婆回到梨津。
从机场回到古城后,两人马不停蹄地就开始分头忙活,别冬惦记着他的小客栈,冷峯忙着清理工作室,把要给江沅秋拍的作品赶工赶出来,还得偷摸重新加工求婚戒。
直到自己一个人待在工作室,冷峯才有机会把那戒指拿出来仔细打量,江沅还按他的要求去找了珠宝鉴定,证书都附在里头。
宝石历经了百年毫不褪色,原本方形的祖母绿切割得非常棒,四周碎钻的设计和镶工也毫无瑕疵,冷峯唯一能修改的就是戒圈,原本的戒圈内部有原主人的姓氏联合,他想重新做个戒圈,并在内里刻上自己和别冬的姓氏。
一楼的工作室重新做了调整,冷峯给别冬隔出了一间独立的工作室,但两边的工作室是互相连通的,随时可以互窜,只是在空间上保持了各自独立。
冷峯也不敢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改戒指,都在夜里趁别冬睡熟了后下楼悄悄打磨,好在他以前也经常在夜里做东西,别冬对此习以为常,并没多过问。
有一天他发现别冬也在做东西,他们俩最近用工作室的时间刚好错开,别冬用白天,他用晚上,夜里他下楼,见别冬的工作台上有一些未完成的雕塑作品,都跟这趟欧洲之行有关,他的雕塑习惯还是他自己独有的那一套,不画图,直接就上手,冷峯真觉得这才是天赋。
戒圈完成是在一个深夜,冷峯在灯下打量那只独一无二的指环,还是稍微有点不放心,他想把它套在别冬的手指上试一试,他要这个戒圈严丝合缝地贴合别冬的手指。
拿着戒圈悄摸上了二楼,别冬正熟睡,冷峯蹲在床前,记起别冬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他也是这么蹲在他床前,以为他要走,带着满心的,说不出口的渴望祈祷他可以为自己留下来。
时过境迁,冷峯看着别冬的睡颜,想着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人变成自己老婆的呢,心里涌起一股比去双年展还要高涨的满足和幸福感。
闪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戒圈小心翼翼地推进别冬的手指,不多不少,刚刚好。
第100章 吉光片羽
去双年展之前,冷峯已经在周围看了一圈地和房子,没找到合适的,但他委托了一些人帮他留意。
他的要求比较多,面积不能太小,要靠山或者面海,最好两者兼有,要能顺利开车进出,要远离人群却又不能过于与世隔绝,一般人听到这些要求都摇头叹气。
但这些是冷峯深思熟虑过后的总结,小冬喜欢山,也喜欢开阔的地方,跟自然生灵打交道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地方大一点他们可以在这里养很多动物,小鹿小羊小猫小狗,想想别冬跟小动物相处的样子,冷峯想到那画面就觉得开心。
有住的地方,有工作室,还可以盖一些度假小木屋,别冬可以继续开拓他的多形态客栈生意,至于其他还可以实现的功能,都留待后面两人一起慢慢规划。
这是他们后半辈子的“家”。
有人给冷峯推荐了一个地方,给了他联系方式让他去看看,说那边正在出售。
冷峯查了下地图,发现直线距离离梨津古城并不远,但那地儿是在一座山的山巅,开车过去要绕好一段时间,但妙就妙在竟然可以开车直达,冷峯好歹也跟别冬一起在璃山里转悠过那么多次,但这山脉群真的太大了,都不知道竟然还有这么一处神奇之地。
地址上显示是一个庄园餐厅的名字,淡蓝色的虚线勾出了一块不规则的区域,看起来面积不小。
冷峯瞒着别冬偷偷驱车前往,按着导航驶进山里,意外地发现路况非常不错,而且上山的入口并不在政府规划的徒步区和景区内,跟游客活动的范围完全隔离开。
蜿蜒的盘山公路虽然很考验车技,但沿途的景色赏心悦目,可以远远看到瀑布,层峦叠嶂的绿扑面而来,冷峯一路都带着考察和挑剔的心,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不满意的地方。
上到山顶,穿过一条树木遮顶的林荫道,眼前骤然开朗,森林围合之间,是一大片被处理得干净平整的草甸,边上有几座木屋,一大群鹿呼啦啦奔跑在起伏的草甸山丘上,越过它们,远远眺见阳光下如镜面闪烁的梨漾海。
山之巅,海之畔,这里竟然成全了冷峯最挑剔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