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乔泳思在国外独自生活了十余年,颇有一些吃苦耐劳的拼搏精神。他并没有继续死缠烂打着让洛纬秋给他回信,而是干脆到校后打听到了洛纬秋的辅导员。
于是洛纬秋被辅导员一个电话叫到办公室。一进门,他就看到个油头粉面的陌生男人在冲他笑。
也许毕竟是有那么点血缘关系,总存在着一些血脉上的奇妙感应。洛纬秋虽然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优秀的表哥,但他却能立刻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油头仔在他刚一进门,就给了他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
“Oh, my dear cousin!”
洛纬秋瞬间被一种浓郁的古龙水味包围,他闻不惯这味道,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快要被掀起来了。
而洛纬秋的辅导员站在一旁看着兄弟重逢的感人场面,内心也颇有感触,于是表示为了能让兄弟俩多叙叙家常,就把帮乔泳思搬家这个活儿毅然决然地交给了洛纬秋。
其原话是:“这既是在帮自己学校的老师做事,也是在帮自己的兄长做事,你要认真对待啊!”
乔泳思眼中还夹杂着一点晶莹的泪花,然后适时地补了一句:“I miss you so much!”
洛纬秋的脸色有些僵硬,但并未到需要发作的地步,毕竟也过了这多年的群体生活,基本的礼貌和涵养此刻就发挥作用了。他只是暗暗吐槽:miss确实是miss,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这个精英表哥到底长得是扁是圆,想来确实是一直在“错过”。
然而在跟随乔泳思来到学校快递点的时候,望着那满满的一片大箱小袋,他觉得自己的涵养快不够用了。
乔泳思本人却并未发现,仍笑容灿烂跟朵花似的,他长臂一挥,甚至还有几分骄傲,仿佛那是他打下的江山,说“来,纬秋,这些就是我的行李了。”他在国外生活久了,忽然说回中文,语调还有些奇怪。
洛纬秋的脸色不太好看。两个人搬这些东西到教师公寓,保守估计也得一天时间。
更何况,他的亲亲表哥并不打算跟他一起搬。才不过刚拎起几个袋子,那厮就接了个电话,好像学院有什么事要找他,于是瞬间撇下了洛纬秋,脚底抹油了。
洛纬秋低低地骂了一句。
不过还好,乔泳思虽然不算是个体谅他人的人,但还是出于自己能够尽管搬进公寓的考虑,派了另一个冤大头研究生来。
于是洛纬秋就在自己独自搬了二十分钟后,见到了金澜。
……虽然两人都是同款冤大头,可显然金澜作为研究生,更有一点帮老师干活的自觉和经验了:他找了个自行车来。
借助了机械,总算比洛纬秋一个人两只手单打独斗强一些。
“没想到能见到你啊,”金澜一手扶着箱子,好不容易腾出另一只手来扶了扶眼镜,“你跟乔老师是……?”
洛纬秋在那一刻忽然感觉很丢脸,于是只简短地说:“表兄弟……远房的那种。”
其实金澜毫不在意。
其实这个忙,乔泳思原本找的是学院一开始接待他的人,闻岳。但闻岳作为一个很会装的人,并不是很想与比自己还会装的人经常相处,于是便把这个活儿转手推给了金澜。
一般人如果被老师指使也就罢了,但是被一个师兄指使,那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怨言,但金澜却没有。
且不说搬个东西这种杂事他已做过无数回,单说金澜这人,不出格,拎得清,分寸感极强,温温柔柔,时常微笑,从不发火。
如果闻岳的笑是花花公子式,漂亮,和煦,但带有一些目的性,那么金澜的微笑,用小颜的话说只是“温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是“表面有温度,内里毫无感情的寒暄”。他的微笑,对认识几年的人,与对初次见面的人,并无二致。
可是对洛纬秋,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一是得益于初次见面那一摔,使金澜觉得这个学弟有其他人所没有的实诚。
二是“有幸”见过洛纬秋皮青脸肿的样子。洛纬秋总是冷冷淡淡不言不语,但他却偶然窥见了这铜墙铁皮之下的另一面,多少令他心生感触。
三是魏寒那误打误撞之下信口胡编的白月光,让金澜对洛纬秋更是有了一点亲切之感。
于是金澜只是说:“这样啊,那看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了。”
“……”洛纬秋对金澜很是同情:“那姓乔的……不是,我是说我表哥,带你?”
“也谈不上带,下学期有个项目,乔老师应该会参与,我恰好也在那个组里,院里让我提前跟乔老师多熟悉熟悉情况,打打下手什么的。”金澜毫无波动,他假装听不出洛纬秋对自己表哥的鄙夷,也不会轻易流露自己的喜恶。
不出格,有分寸,一切都稳稳当当。
那一天,洛纬秋和金澜一起忙活到了暮色四合,残阳下,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很长。
洛纬秋不善聊天,更懒得找话题,还好金澜在此,让两人之间绝不至于冷场到尴尬,他温和地抛出一个又一个话题,都是不涉私人事务又很好回答的那种,“安全”极了。
洛纬秋不傻,他看得出金澜是在刻意关照他,心底也存了一份感激。这不是第一次了,一份份感激叠加起来,金澜在他这里的好感度已经把其他一众闲杂人等吊打了一个来回。
第26章 物伤其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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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纬秋自从义务帮乔泳思搬过家后,就要隔三差五受这傻逼的“骚扰”。最终在晚上十一点那厮打电话让洛纬秋带他去找学校附近的酒吧之时忍无可忍,反手把丫拉黑了,然后随即发了一条短信问金澜他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金澜回复得很快:“习惯了。”
洛纬秋算了算,距离他第一次见这位表哥,其实也就过去了三天而已。
看来这份亲缘着实有些浅薄。不过洛纬秋不在乎。
金澜发来了第二条短信:“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洛纬秋不是个会跟别人没完没了倒苦水的人,特别是面对他人的关心之时,就更说不出口了。
不过掂量掂量自己内心的那些事儿,其实也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牢骚。金澜每天面对的麻烦未必比他少,他实在没有抱怨的底气。
洛纬秋想来想去,只好回复:“没什么,学长晚安。”
金澜则回:“你也晚安。对了,我正好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乔老师,如果他有什么事,你就让他来找我吧。”
帮别人分担麻烦,还要借口是自己有问题,不会让对方产生一点儿心理负担。这样的关照,堪称润物细无声。
换作一般人,也许就顺水推舟就坡下驴了,然而洛纬秋盯着这条短信想了又想,还是把乔大表哥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然后高贵冷艳地回复他:“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金澜的体贴是金澜人好,但是洛纬秋还是做不到将自己的麻烦事儿转嫁给别人,更何况那个傻逼是他表哥。
哪怕一表三千里,也还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血缘关系。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就捏着鼻子勉为其难地应付过去就算了。
以往洛纬秋遇到傻逼,要么拉黑无视之要么与其PK之,眼下既不能无视也不能按着打一顿,只能应付了。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应付完了,吐槽还是要吐槽的,有益于身体健康。
于是那几天金澜总是收到这样的消息——
“操,在酒吧喝多了,让我把他背回来,然后吐我一身。”
“散步散到花园里迷路了,我故意晚去了半小时,让他受受冷风吹。”
“自己睡过了还说是倒时差,哪里来的高贵时差要倒一星期?他是从火星回来吗?”
“非要吃小笼包,还指定要狗不理……于是我给他买了一面镜子。”
“嫌国内的天气太干燥了,我建议他买个加湿器,他说不太卫生,我建议他在地上放盆水,他说怕晚上起来不小心碰到……妈的,最后我让他没事多拖拖地,既能提高室内空气湿度又能强身健体。”
…………
这样一来二去,洛纬秋和金澜,一对崭新的短信聊友就这样缓缓诞生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洛纬秋负责吐槽,而金澜负责点评,以及适当的安抚。
有那么几回,洛纬秋甚至觉得如果没有金澜,他大概真要忍不住一个大耳刮子抽他个金光灿烂,直接在校园里上演真人PK了。
乔表哥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别人感情的催化剂。
日子这般过着,谈不上多么刺激,但也不算平淡。
回到现在,洛纬秋看着手机的短信,然后回道:“嗯,外面路滑,学长注意安全。”
金澜回复:“还好还好,本来今天有份文件要给乔老师签字,没想到他出去开会被大雪堵在路上了,今天回不来。”
洛纬秋赶紧打字:“那太好了,不用见那家伙。”谁知还没发送出去,就见金澜下一条短信来了:“然后他说他干脆就请了两天病假不来上班了,正好他住的酒店附近有个温泉浴场,他想玩几天。然后我只能去找其他老师批了/捂脸。”
洛纬秋:“……”真是个麻烦精!
于是他忽然不舒服起来。
如果乔泳思一直在折腾他,那他虽然恼火心烦但不会有这种不舒服。
但回回听到金澜偶尔提及乔泳思怎样折腾他时,这种隐晦的不舒服就会涌现出来。
洛纬秋是个很有“领地意识”的人,他潜意识里将“自己的人”与“不是自己的人”分得清清楚楚。而正如有领地外的人欺负了他的朋友,他会急于出头一样,如果有领地内的“自己人”做了蠢事连累了无辜的人,他也会跟着产生莫名的负罪感。
之前玉玉在游戏中被小三的事,哪怕玉玉不知情,洛纬秋最初听到这事时心里还觉得很对不起那个原配,只不过后来几次仇杀PK,以及在世界频道辱骂之后将他那点儿负罪感打消了。
而现在,乔表哥虽然在他看来是个人型傻逼,但总还担着一个“表哥”之名。
“不好意思学长,给你添麻烦了。”洛纬秋如此回复道。
过了一会儿,金澜的回复才过来:
“其实乔老师对我还不错,他上次给了我两张自助餐的券,你中午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跟我一起去吧?毕竟这两天你也挺辛苦的。”
其实跟金澜比起来,他那点事儿哪能称得上辛苦。
洛纬秋对着手机点点头,但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又赶紧回复了个“好”。
很久很久之后洛纬秋才发现,乔泳思这个人抠门成性,根本不可能把餐券送人的。那天的午饭,是金澜掏的钱。
*
下雪路滑,两人到底还是去晚了一会儿,到达时自助餐厅里已经人头攒动,很多盘子里的菜已经空了大半。
“没关系。我们等一下,还会上菜的。”金澜安慰着略显焦虑的洛纬秋,他仿佛时时刻刻都很沉得住气,洛纬秋跟他在一块儿,仿佛就拥有了一根定海神针,只要跟着走就行。
“学长经常来吗?”
“是的,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几道菜。”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新的一波菜上来,两人才能顺利吃上饭。
洛纬秋好奇地瞄了一眼金澜盘中的食物,清溜虾仁、蟹粉豆腐、八宝饭……
金澜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抬头问道:“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洛纬秋低下头,扒拉着自己盘里的东西:“我只是想,这些菜还挺……”他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个词:“挺、挺适合你的。”
“嗯,”金澜看了看自己盘里的菜,还有那一碗酒酿圆子,说:“我也觉得。”
汤汁溅到了眼镜上,金澜只好取下放到一边,他笔挺的鼻梁上被眼镜压下了一条不轻不重的折痕。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没有镜片的遮掩,则显得更加沉静了。
“跟我这样无聊的人一起吃饭,很无趣吧?”
洛纬秋沉默了又沉默了,时间久到连他都觉得根本没必要再接这个话茬,但还是说道:“我不觉得无趣。”
金澜笑笑,他笑的时候眼尾会微微翘起,像半个月牙。
“对了,”吃完饭,两人在回去的路上,金澜对洛纬秋说道:“我之前说过,感觉你很不喜欢麻烦别人,对吧?”
“嗯。”
“其实现在想想,总觉得你的心太重了,”金澜说:“你很会为别人考虑,急他人之所急,忧他人之所忧,这是你的善良,你有很柔软的心。但是……未免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