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操作就挺搞笑的。
于朝坐上去,两秒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觉得有这必要。”
路川嬉皮笑脸:“这不是比让你一直走着强吗。”
于朝按了按眉心,有些无语的样子,没再说话。
虽然现在疫情已经被控制得很好了,但为了避免医院内出现交叉感染,每个住院的病人都要做核酸,包括陪护。
于朝和路川中午做的核酸检测,现在快五点了,刚路川手机上收到短信,结果已经出来了。
两人先去门诊一楼打了核酸报告,拿着报告才往住院部去。
刚在穿刺室接引流袋之前医生先用50ml的注射器抽了两管出来,这两管是用来另行化验的。
两人到了住院部先把盛着胸水的注射器交给主治医生才回病房。
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将近五点半了。
病房是三人一间,于朝被分到了最靠里面的床铺。
另外床住着的两个都是上了些年龄的爷爷。
其实这层楼都是,需要住院的大多是上了年龄的人,老年人偏多,其次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像于朝这样的大小伙子几乎没怎么见到。
“你身上的袋子医生说最少要挂三天,我去你家帮你拿点儿衣服过来?还是我直接拿我的过来,你穿我的?”路川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床头,随手从床边拎了个小木椅子过来,坐上去。
路川个儿高腿长,红色的小木椅对他来说有点儿小,他整个人坐得很不舒展。
于朝坐在床沿儿和他对看着。
下午六点,天还没有开始黑,但明显已不如几个小时前那般敞亮。
路川背后窗户外正对着太阳落下的位置,红彤彤的太阳埋在云彩里,把云也染得通红。
橙色的光从窗外爬进来,落在小木椅子上那人的肩头。
那人眯眼笑看着他,伸长的腿,帆布鞋鞋底在地板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
于朝突然觉得这画面有些不太真实。
自己和这人二十几天前还不是很熟,怎么现在自己生病,这人就成了陪护?
现在手腕上还带着蓝白色条纹的陪护带。
于朝想说不用了,但又觉得夏天,三五天不换衣服确实也不像话,他侧身上床:“穿你的吧,随便拿两间T恤过来就行。”
“裤子呢?”路川问。
“也拿一条。”
两人身材差不多,上衣包括裤子都完全可以互穿。
这么两句问下来,路川脑子里有涌出些不怎么正经的想法,他拉着椅子往于朝旁边坐了坐,压着声音问他:“那内裤呢?”
“……”
于朝头疼地回头看他。
这茬儿是过不了了是吧。
于朝冷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道:“也穿你的。”
路川一拍大腿:“得嘞。”
旁边床的爷爷有六七十岁,下午来的时候他儿子和老伴在,路川和于朝两人无意打听人家的病情,但同在一个病房,左右隔了不过几米,老人儿子和老伴说话的声音还是传进了于朝和路川的耳朵。
老人是肺癌晚期,化疗之类的医疗手段不仅不起什么结果还会让老人痛苦,所以采取的是保守治疗。
下午他儿子和他老伴说话时他去做检查了不在病房,现在他儿子走了,他老伴在陪他。
大概是过的年数多了,两人长得有些像,夫妻相,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的,看着慈眉善目。
坐在床沿儿的奶奶像那看孙子的眼神看着两人,说话温温柔柔的:“你是哪里不舒服啊?大小伙子正健康的时候怎么也住院了。”
于朝在腰间垫了个枕头,整个人往后靠了靠,声音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没有了平时那种“生人勿进”:“胸膜炎。”
“胸腔里有水。”于朝示意了一下床边挂着的引流袋,“要抽出来。”
已经是初夏了,但人上了年龄畏寒,两个老人穿的都还是长袖,老奶奶一件大红色的薄针织衫和满头的银发莫名相配。
她给自己老头子掖了掖被角,随口问道:“怎么一直就见你们两个,爸妈呢?”
大概未成年自己来医院住院这种事儿还是少见,所以这问题从今早开始于朝就向不同的人解释了好几遍。
于朝张嘴,刚想跟前几次一样随便搪塞过去,没想到被身后路川的声音抢了先。
“我是他弟弟,我们爸妈工作忙,在出差,让我来照顾我哥。”
于朝回头,看到床边小椅子上的路川托着腮笑眯眯地答到。
路川这人不爱管闲事,但其实心思挺细腻的。
就比如现在,他怕这些人总是问于朝爸妈的事儿让他尴尬心里不舒服,所以自作主张地当了于朝“弟弟”。
路川没想太多,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于朝在这个全是家人在身边陪护的医院里“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即使是假的,他也想让于朝觉得他至少不是一个人。
老奶奶笑着夸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好。
“谢谢奶奶。”路川很有礼貌地道谢,“我哥我俩从小感情就好。”
路川眯眼笑着,模样乖巧,老三如果见到他此时这个样子一定会眼珠子掉出来,然后不怕死地跳起来骂他“笑成这样是想吓唬谁”。
“‘感情好’好啊……”老奶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感慨,“以后爸妈不在了,兄弟两个还能互相照应。”
“嗯。”路川再次乖乖点头,紧接着胳膊撞了撞于朝的,叫他,“哥。”
于朝抬眼看过来。
路川有些长的眼尾往上吊着,整个人笑得有些痞气,一个简简单单的称谓被他吐出来平白无故地多了些暧昧。
“哥,奶奶夸我们呢。”路川眼再次弯了弯,他声音再次低了几度,含着笑意想逗于朝,“你也叫声‘弟弟’让我听听。”
于朝视线从路川睫毛上移开,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又冷又干,不近人情:“不想叫。”
躺在床上的老人叫了老奶奶两声,她转过头去帮老伴儿拿东西,没再看路川和于朝这边儿。
路川一时恶趣味起来,他右手摁在床沿儿,往于朝的方向又凑了凑,声音有意带着调笑:“哥,叫我一声。”
然而于朝并不买账:“不想。”
“叫一声。”
“不可能。”
“哥?”
“你死了这条心吧。”
“哥……”
“闭嘴!”
……
时间不早了,路川决定回家一趟拿点儿衣服给于朝送过来。
路川临走的时候提议要下去给于朝买饭被于朝拒绝了。
他只是不爱表达,不是不知好歹,因为他路川已经忙了一下午连晚饭都没吃,他又不是断手断脚,还不用路川照顾到这种地步。
“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回去拿东西。”于朝把路川送到门口。
路川挎着中午拿过来的那个碎花保温袋,两手叉腰,俨然一个拽酷少年:“那你吃什么?”
于朝扬了扬手机:“我点外卖。”
“你能下去拿?”路川挑眉。
于朝还是那句话:“我是背上扎了根针不是腿断了。”
“行吧。”路川点头,“那你注意点儿别把你的尿袋儿扯断……”
“引流袋儿。”于朝咬着牙打断他。
“引流袋儿,引流袋儿,”路川弯着眼睛好脾气地改口,“那你自己先吃点,等我回来。”
“嗯。”于朝点了下下巴,重复交代了一遍先前的话,“你也吃完饭再过来。”
“知道了,我的少爷。”已经转身往电梯间走的路川手举起在脑袋上摆了摆。
于朝靠着门框看着路川的动作,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于朝垂了下眼,那张向来没什么情绪的死人脸第一次有了些松动。
他低垂着眼睫,唇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于朝转身回房往自己床铺走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隔壁床的那个奶奶,他下意识弯腰帮老奶奶托住手里的餐盒。
餐盒里装的是热粥,没盖盖子,这么一撞,餐盒里的粥有一半洒在了于朝的手腕上。
老人家最见不得孩子受伤,她一遍帮于朝擦手腕上的粥,一遍心疼道:“诶呦,乖乖,烫着没有?”
“没事。”于朝怕粥再烫着老奶奶,他侧过身子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自己粗略擦了一下。
于朝随便擦了一下,又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才回来。
老奶奶等在洗手间前,手里拿着一管牙膏,见于朝出来,关心地迎上去:“好点没有,用不用抹点牙膏?烫伤摸这个最好。”
“没事儿。”于朝摆摆手拒绝,但对方执意要给自己最后还是收下来了。
“娃娃手好好的,让我烫红这么一大片。”老奶奶看着于朝的手仍旧在自责。
于朝宽慰她:“真的没事。”
“让你弟弟回来看到了他会不会怪我这个老婆子……”奶奶叹了口气,见于朝确实表现得不疼,也松了口气,没刚刚那么着急了,“怕你插着管子躺着不舒服还专门去找护士又要了床被子,对你是真的好。”
说到路川,于朝又想起今天中午的那盒饭,他紧抿的唇线松了些,终于叫出刚刚路川使了各种办法想让他叫出的称谓:“我弟……是对我挺好的。”
路川吃完饭又拿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另外两床的病人都不在,这屋里只有于朝一个。
“你拿的什么?”于朝坐在床上看着路川往病房里搬一个很大的快递。
“折叠床。”路川把纸盒扔到窗边的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腰,“我晚上要在这儿陪护。”
说罢路川又扬手示意了一下手上的书包:“我把包都带过来了,明天早上直接从这儿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