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这么淋雨还是高中,大雨天,小城的人都躲进了铅灰色的房子。
他往家走,一路走一路踩水,回家后被李小勤心疼地骂了一顿。后来发烧了,两三天没去学校,再恢复正常时,方斐就决定忘掉那些不愉快。
现在也一样。
等走回酒店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以后,方斐想,他就能不在意夏槐的离开。假使夏槐回来了,再……说其他。
盛夏大雨把他从里到外地浇透了,方斐停在红灯的街边,抹了把脸。
一辆奥迪在面前停下,他以为是要直行的车辆,没有在意。但那辆车副驾驶的窗缓缓降下,雨水霎时涌了进去,氤氲开的潮湿之后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送你?”杨远意偏过头,“我也回酒店。”
方斐摇头:“不用了杨老师,我想走路。”
红灯倒计时结束,几辆车冲过斑马线,杨远意开双闪,径直从驾驶座开门下车。他拿着一把伞却不撑开,衬衫很快湿了一大片。
“那你拿着这个。”
方斐稀里糊涂接过,像他拿杨远意给的牛奶,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杨远意重新回到车里,压着绿灯最后的倒计时绝尘而去,方斐这才有点感觉到了冷。他撑开那把伞,举过头顶,纯黑的伞面下有几颗星星。
方斐用力眨了眨眼,星星没了。
原来只是灯的光晕,他最近果然眼花得厉害。
回到酒店房间,方斐又在走廊遇到杨远意,对方打包了一大堆吃的,正艰难地从包里找房卡。那样子与从容形象有所差别,方斐鬼使神差,走过去。
他递上伞:“这个还给你。”
杨远意没有要:“我好像忘了带房卡。”
眼神太深,方斐假装看不懂,虚伪地假装诚恳提建议:“可以去楼下重新拿一张,好像只用提供证件就可以了……”
“房间是用洛洛姐助理的证件开的。”杨远意拎着那袋子食物。
“那……”
“介意我去你房间等吗?”
他说得仿佛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方斐直觉有危险,因为杨远意的暗示和那些想要发生点什么的情节太像了,尽管对方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足够让他打消疑虑。
最终战胜直觉的是什么,方斐很久后都没想明白。
他可能淋了雨感官迟钝,又或者见面第一眼就开始无条件听杨远意的话——好像他等这个人很久了,对方能激发他深藏的癖好。或许在此之前方斐都不知道他原来有这种倾向,面对杨远意,立刻释放出来。
方斐和杨远意对视好久,然后点点头指向走廊另一端的房间门。
从这时起,他就同意接下来会发生任何事。
开门,手腕被抓住,接着随一声上锁的细响,方斐被压在了玄关处的墙壁,从后腰到脊骨最上方霎时窜过火花似的,烧得他脑内某根弦径直绷断。
杨远意没有吻他,靠得很近,在黑暗中描绘他的眉眼,用手指擦过眉骨,顺侧脸滑到了下巴,又流连在冷漠的唇角不离开。
方斐浑身都开始颤抖,他觉得自己是捕猎对象,可一点也不怕。
“……你的嘴唇很好看。”
方斐听见杨远意如梦呓般又轻又飘的话,伴随男人指尖淡淡的尼古丁气息,像一味药引,钓出他不堪的欲望——方斐明明是对此很淡泊的人。
现在他喉头微动,什么也不想在乎,竟然主动地贴上了杨远意的唇角。
第十一章 “对不起”
距离初次见面不到18小时,他和杨远意发生了关系。
方斐后腰抵着沙发靠垫,不得不一手抱住杨远意、一手的肘部撑住自己来保持平衡。尽管准备工作到位,他毕竟此前不习惯这个角色,肌肉的胀痛陌生而酸楚,刚开始时方斐立刻难受得眼眶红了一大圈。
那片红与鼻尖扩散开、蔓延到脸颊眼睑的绯色迅速融在一起,伴随湿而热的接吻声音不断入侵方斐的耳膜。
酒店房间没有开灯,纠缠中,好几次腿撞到了茶几、床脚和低矮柜子。到后来方斐分不清到底伤到哪里了,反而从来没有这么满足。
杨远意是个尽职的情人,照顾他细致到每一处敏感地方。可他又恶趣味,方斐说哪里不要碰,他偏去认真撩拨,等方斐受不了才放开。几乎被杨远意吻遍了,方斐搂着他的脖子,听耳边那人彻底放开后粗重的呼吸,脑内一片空白。
淋漓尽致的体验让此前所有经历都了无趣味。
缓慢退潮时,方斐侧躺在地毯上,感觉杨远意耐心吻他肩膀到后颈的每一寸皮肤,腰间不停有又酥又麻的余温,身心无比满足。
但他爱杨远意吗?
并没有。
他们的感情毫无温床,更类似于两个寂寞的人突然看对了眼。
夜晚漫长,只有一次是绝不够消磨的。杨远意这种时候话不多,体贴又仔细,给他的感觉堪称完美。到后来连不习惯也再无难耐,方斐快消融在他的温柔中,睡了醒,醒了睡,只记得杨远意始终要和他牵手,夸他的眼睛好看,亲吻他,满足他。
房间里昏沉沉,方斐再醒来一时分不清昼夜,侧过头艰难抓起手机。他以为至少该是八九点了,哪知天都还没亮。
他只睡了不到三小时。
方斐喉咙干,想找水喝,赤条条地坐起身,想要穿件衣服但一片黑暗里他找不到,只能凭最后的记忆自床脚一堆混乱里捡出内裤。他后知后觉后开始羞赧,不清楚杨远意究竟是什么人,两人之间太过荒唐。
他听见杨远意的呼吸,没去想对方在哪儿,忍着身体不适应的感觉想去浴室。
灯一开,却没有想象中的不堪。
暧昧痕迹当然留下了一些,但不严重,比不过拉筋锻炼后的钝痛。
方斐摸向身后,脸蓦地更红了。
杨远意做过安全措施,所以没触碰到任何不应该的东西。方斐心里有点空,揉捏着酸胀的地方,抿起唇看向镜中的自己看上去反而像休息得很好的样子——怪不得许多人称事后的懒散做“餍足”。
简单清洗后方斐回到卧室,正要往床上倒,靠窗阴影里一声清脆的玻璃触碰茶几响动,差点吓了他一大跳。
后背立刻过电般,方斐“啊”了声,听见杨远意略沙哑地说:“喝酒吗?”
“……不了。”他没忍住问,“杨老师还没走?”
杨远意被他逗笑:“想赶我回去?”
方斐下意识摇头,察觉对方可能看不见,又说:“但是明早……放假了,大家都住在一层楼,房间门开一开总会被发现。”
“怕了。”杨远意似乎反问他,却是很笃定的语气。
方斐说不上来,他确实有些怕被发现两个人莫名其妙上床。
虽然在圈内剧组里的露水情缘早已见惯不惊,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方斐仍会不知道怎么处理,本能地害怕他人目光。而且杨远意的态度,想法……直到现在,方斐才发现他居然对杨远意一无所知。
恐慌不仅来自于圈内,还来自没分干净的上一段恋情。
夏槐是走了,但方斐进组后东西还放在同居的地方。按理来说可能会被扔掉,因为短时间内分手复合再分手好几次,方斐这时突然想:“夏槐这次是认真的吗?”
如果,他又提复合,自己这算什么?
思及此,方斐尴尬地小心翼翼地坐在床尾,良久不说话,倒是杨远意很理解他似的站起身:“好吧,我回去了。”
“……对不起。”
这句话出口,仿佛宣判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性质则是偶然发生的一夜情。
杨远意满不在乎,只经过他时轻轻一揽方斐的后颈,是个短暂的拥抱。
贴近他时方斐闻到杨远意皮肤里被体温烘热了的沐浴露味道,带点薄荷香,很是提神醒脑。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回抱对方片刻,再礼貌放开,把这当做他和杨远意的一场告别,脸颊靠上对方小腹时闭了闭眼。
杨远意揉两下他的头发:“我知道你刚失恋,没事的。”
方斐忍不住笑了:“这也知道……”
“看出来的。”
“……好。”
“乖。”
骨骼深处的共振让方斐全身战栗。
他就是在这句话传入耳郭的刹那清晰地发现,杨远意让内心隐藏了近二十年的一个灵魂开始复苏——他渴望被谁支配。
只是当时,方斐还没有意识到这对他是什么样的改变。
杨远意是跟着洛乔安进组的,有洛乔安的戏份,他就全天候跟在楚茵身边。
幸运的眷顾在于,洛乔安几乎全部戏份都与方斐一起拍。他们从屏州辗转到星岛取景,方斐每次望向监视器的位置,总能捕捉到那双灰蓝色眼眸。
到后来,不知楚茵有意或者无意地,他们拍对手戏的导演就成了杨远意。
用楚茵的话说,“小杨现在是个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如果我可以为他提供试错的机会,再从旁纠正,或许未来会有一个很不错的导演。”
却很符合她乐于做新人引路者的角色。
杨远意的确敬业,对方斐而言,这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
走位时自然的触碰,教导,把自己当做模特让方斐练习如何性感地演绎年轻男人与寂寞寡妇的亲热。他让方斐“放开”,每次这么说时,都离方斐很近,姿势越界,眼神又纯良而专业,搂着他,抱着他,和他耳语。
拍摄过程中方斐因杨远意的触碰有样学样,被他手把手地教导怎么去释放自己的所谓魅力。暂停后,他和杨远意拉远距离,内心风起云涌。
前半段,阿晖与阿芃的亲密戏以意识流的手法拍摄,他没有真正和申灿接触太多,大都也是礼貌而克制的。但后半程随着人物心理变化,再加上寡妇蓉姐的“肉食女”设定,势必不能再用之前的方法演绎阿晖对蓉姐的沉迷。
被工作人员围着拍摄,方斐已经很习惯,可这天他看向镜头总会想:那儿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正专注地望向自己。
于是颠鸾倒凤的床帐不是片场,没开灯的房间围过来,身边温软的香气被烟酒味替代。
被亲吻的心口。
握住脚踝摩挲的手指。
圈着他的杨远意。
杨远意的灰蓝色的眼睛。
……
方斐用力喘了一声,仿佛上岸的鱼般呼吸不畅,灯光照亮他每一丝细微表情,神态余热未散,眼神空空荡荡,不易察觉地闪过,躲开了女人的吻。
“很好。”楚茵带头鼓起掌,“阿斐,你演得越来越厉害了!”
洛乔安拢起衣领,单纯鼓励般拍拍方斐的肩:“好啦好啦,不要那么怕我!”
周围开始哄笑,方斐不好意思地侧躺,遮住脸。
他知道他还是不会演戏。
但脑海里萦绕不去的人已经不是夏槐了。
白天拍多了亲密戏,结束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