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接了好多吻,到最后舌头也麻了,交缠的触觉逐渐减弱,好像融为一体。哪怕幕布打出了剧终,杨远意却并未停止,他抱起方斐,解开绑着他手的领带,两个人倒在地毯上,他低头亲掉方斐脖子上的汗珠。
胸口起伏不定,杨远意压在他身上,拽过衣服,遮住方斐的脸。
他轻轻地用耳朵贴方斐的心跳,闭起眼。
“阿斐。”杨远意宛如梦呓,“阿斐,你和我在一起吧。”
若干年后,回忆起那部描写六十年代法国的电影,那个夜晚,那天脆弱的杨远意,方斐仍然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动。
他仿佛回到了第一夜与杨远意肌肤相亲,获得无与伦比的满足。
当时当下,方斐也没法说服自己杨远意是因为爱才说的这句话,可能有一点,但他还怀有戒心。换角风波让他无条件的顺从多了一道阴霾,自私占据上风。
而自私是无法让位给爱的,爱情需要奉献。
他还做不到。
但他仍说:“好啊。”
方斐不记得当晚他有没有睡过,仿佛一直徘徊在清醒的边缘,感知呼吸,拥抱,喃喃的情话。可他睁不开眼,唯恐感官的反馈与现实背道而驰。
这一觉睡得很累,没挪地方,翌日方斐冷不防地骤然惊醒,周围依然是黑暗。
翻了个身,接着一条腿直接触地,方斐一愣。眼睛适应了环境,他迷茫地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居然在放映室的沙发上睡的,盖着条柔软的黑色毯子。地暖将房间里固定在最适宜的26度,尽管已经11月,方斐却感觉不到冷。
他长叹一口气,拖着疲惫的四肢坐起身,打开桌上的一盏小灯。
暖黄光充斥整个空间,前夜那张被弄得一团糟的地毯揉起来叠了两下,欲盖弥彰地倒在角落。方斐不敢多看,匆忙地拿起沙发另一端的衣服套上,接着四处找手机,好不容易在茶几下层看见,电量剩余1%,随时要罢工。
东八区,上午十一点。
二十多条未读消息,但除了何小石发的没营养公众号,傅一骋的关心,老妈的保留节目“早上好!愿你好心情!”,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方斐想了想,也对,他是一早安排好工作才来找杨远意的。
但是杨远意去哪儿了?
放映室厚重的门后是一个大晴天,方斐被晃得不得不原地站了一会儿,试着喊了句“杨老师”,暂时没有得到回应。
主卧没有人,厨房没有,客厅也没有。
方斐跑向最后一个地方的脚步加快,停在紧闭的书房前,刚抬起手要敲,实木门毫无预兆地从里面打开,他停下的姿势呆滞又滑稽。
咫尺之遥,妆容精致的女人有着混血感明显的五官,脸上同样挂着疑惑,却不看他,偏过头去问里面的人。
“哎,怎么昨天还留了人过夜?”她语气是主人般的理所当然。
杨远意终于出现,姗姗来迟地从两排书架中走到门边。先握住方斐的手腕把他往里面拽了一把,杨远意朝书桌仰了仰下巴:“去喝点水。”
方斐说好,看见那个玻璃杯,端起来,专心致志地背对杨远意。
身后的对话却没有因此避着他。
还好,话题与他无关。
“你总站在他那边。”女人有点难过地说,“这次他要跟我离婚,你都不劝。”
杨远意说:“他又不会真的离。”
“得了吧!”女人“哼”了声,“你就只会帮他说话!我告诉你啊杨远意,我不是怕他,大家各玩各的早说好了,非要离婚,丢脸的可不是我,是他陈家所有人。”
“你的口气让我想到妈妈。”
女人笑起来,刚才的难过又一扫而光:“真的?那我还是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杨远意也笑了下。
“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我中午约了人。什么新中式分子料理的,哦哟,复杂得很。好吃的话推荐给你,去刷陈遇生的卡!”她说完,压低声音换上暧昧的语气,“你带小朋友吃啊,不要总把人家藏在家里,这么好看,我刚吓了一跳呢——”
“姑奶奶!快走吧!”杨远意无奈地把她推出去。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一路洒向门口,随着落锁响动,房子里重归安静。
“阿斐。”他打破了沉默,“没事,她走了。”
玻璃杯里的水一点没少,方斐转过头。
杨远意今天终于不穿黑色,但也是浅灰的连帽卫衣,运动裤,赤脚踩着拖鞋,裤脚一高一低。这身打扮让他年轻好多,甚至比五年前还要帅,昨晚没时间细看,这时方斐才发现他头发也长了,发尾微卷,堆在颈窝里。
乖乖站在杨远意身边,方斐问:“刚才那位是……”
“我姐,杨婉仪。就是之前她喊我陪洛乔安跟组拍戏。”杨远意接过玻璃杯,喝了口,揉着方斐的后颈,“亲生的,她大十分钟。”
方斐果然吃惊了:“龙凤胎?”
“长得不像,对吧?”杨远意拉他去看书桌上一张合影,“我像妈妈多点。”
照片上的杨远意穿学士服,身侧是姐姐,父母分别占两旁,一家人和乐融融地以某大学管理学院的科研楼为背景合了影。
方斐端详杨远意二十来岁的样子:“我以为你以前是念文学或者新闻的。”
“我妈的要求。”杨远意不太想提这件事表现得明显,他把相框倒扣在桌面,“看别的吧,别老盯着它。”
书桌宽大,这个相框让方斐往不常注意的半侧看去。
好几个相框,透明的,线条简约看不清边界,错落地摆在一起。杨远意应该喜欢收藏对他而言重要的瞬间,方斐视线扫过,看见了许多不同角度的自拍——用三脚架,把人和景和事都框入,定格,保留成永久。
“在东非,埃塞俄比亚。”杨远意顺着方斐的目光解释,“我当时跟着意大利的老师学电影,他拍纪录片,拍旱季的动物迁徙,我们在那儿待了六个月。”
“法国,我第一次拍短片,主演是从附近一个剧组随便拉来的。”
“托斯卡纳,后来沈钧拍电影的时候要去那儿取景,还找我要了攻略和当地交通的联系方式。那个地方确实很美,有时间带你去。”
他比方斐大十岁,年月对他很偏爱,并没让他被生活压垮,反而更有种成熟的魅力。
滔滔不绝的介绍在触碰到一张照片时突然断了,方斐半晌没听见后续,低下头,发现那张照片只是一个普通的花园。
彼时应该在六月,绣球花盛开,花园里有场聚会,男男女女的面孔都青春洋溢。
方斐注意到照片最边缘穿白衬衫的女孩,她年纪也不算大,美得沉静,高雅,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漠。她盯着绣球花发呆,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看向镜头。
“……那是我姐姐在乐团的朋友们。”杨远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淡地说,“她生日,请其他人来家里玩。她让我给大家拍一张照,拍得好的她都拿走了,这张不知怎么留下来,我觉得还行,就一直放到现在。”
“乐团?”
“管弦乐团,市里的。”杨远意笑了,“我姐的长笛水平很不错。”
方斐还想问——他对杨远意二十多岁时简直充满好奇——但杨远意的下一句话很快让他转移了注意:“阿斐,你看,这儿有你。”
他“诶”了一句,见杨远意指向支架边的一张6寸照片。
方斐失语。
金橄榄颁奖礼,他最骄傲也最狼狈的高光时刻,杨远意不知在哪儿拍到了他。那时他说了好多话,感谢这个感谢那个,却没胆子指名道姓说感谢杨远意。
方斐又开始心跳过速,昨晚的话好像不必再特意确认。
他语无伦次,最后问:“……为什么拍这个?”
“不知道。”杨远意想了想,“说不清楚。”
“……”
“你那天告诉记者,拍完电影你很累,不想继续了。”杨远意问,“为什么累?”
“说不清楚。”方斐用刚才他的回答。
杨远意安静了很久后,才说:“我有点后悔。”
但后悔什么呢?
没有多问几句吗?还是当时爽快地分开了?
多问了又有什么用?
只会让彼时的方斐处境更加艰难吧。
方斐摇头:“没什么,是我活该。”
他选的去吻杨远意,有任何后果都由他承担。
他和杨远意开始于荒唐的雨夜,最初的日子里他们总在昏暗的凌晨相会,匆忙做爱,太阳出来后假装成剧组的普通同事,用镜头与眼神埋藏暗潮汹涌。
星岛的梦杀青了,他也该走出来,或早或迟。
只有第一次叫做偶遇,像杨远意说的,他只喜欢蓄谋已久的相逢。
所以杨远意爱他,未尝不是彗星撞地球般的极端小概率事件。
听上去不可思议,或许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第二十章 冶阳
杨远意说想去冶阳取景,方斐当时觉得他只是随口一句话,并没有当真。当杨远意把取景地照片发到群里时,方斐才发现,杨远意真去了。
没给他打一声招呼,杨远意站在家乡那个小小的火车站门口拍了张照。
主创群里对此反应热烈,连一向不爱说话的程树都破天荒出来发了个“点赞”,态度鲜明地表达了烁天的意思:好好干,这电影必要做成精品。
有了资方撑腰,杨远意无后顾之忧,和许穆一起在冶阳待了一个多星期。
小县城临着长江支流的支流,没什么景点,初冬,拍回来的照片里都像蒙着一层雾,灰扑扑的,老城区还未拆除的房子更加旧得充满时代烙印。工业不发达,农业还凑合,至于第三产业聊胜于无,这样的小城市没有什么存在感。
而方斐早就知道。
不过在看见杨远意观察它的每一条街巷时,他仍会有些异样的激动。
杨远意大概真对电影有点追求,方斐想,不然他应该当个玩票的纨绔公子,随便投点感兴趣的题材就坐着收钱,何必自己动手这么累。
没几天,杨远意表达出对冶阳十分的满意,宣布一定要在这里取景。
为了契合电影中冬末春初的季节特征,经过导演实地考察,原定于第二年2月的开机时间提前到十二月底。
刘珊妮二话不说废了做好的原方案,以极强的执行力在半个月内完成了一切前期布置。两个室内拍摄的地方要重新搭建,她甚至和当地的学校谈妥,寒假期间,剧组入驻学校,完成校园外景的拍摄。
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唯一不满意的人估计是何小石。
杨远意去采风的这段时间,方斐接了好几个广告。
这年头流量要捧红一个人异常容易,当年扬言要封杀方斐的烈星影视虽然在,但早已大不如前,更没实力与烁天抗衡。方斐就这么莫名其妙到底开始刷脸,对何小石而言,这叫“否极泰来”,就算有理想追求,也得先把饭吃饱再说。
就在方斐被他安排得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刘珊妮发来一条消息:杨导说12月16日主演进组,先体验一个月的生活,随后就开机了。
何小石捶足顿胸,觉得杨远意真他妈没事找事!
直到方斐收拾行李,他还忍不住,对着远在冶阳的杨远意一顿数落。
“什么年代了,拍戏还要先搞这一出?有个培训就行了呗,把你们千里迢迢叫过去……陪他喝风啊?闵红棉也吃饱了撑的,她一个通告几十万上下出场费,瞎胡闹,不想赚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