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红棉生下来就没住过这么破的房子,当场有点甩脸色。可她不知想了什么,大力嚼了一会儿口香糖后一声不吭地拎起箱子,亲亲热热挽起贺佳的手,神态自若地和剧里扮演“爸爸”“妈妈”的两位演员去了一楼。
方斐没说什么,干脆也准备先去安顿下来。
箱子没多重,里面最占分量的是几本书。方斐带它们的理由很简单:既然剧本背景设置在90年代,那么手机、平板电脑之类的娱乐设备暂时可以摒弃,保持日常沟通即可,否则正式拍摄转化不过来,容易出戏。
他还不知杨远意是严格如叶承荣,或者委婉如楚茵,多准备总没差。
早些年方斐的确不会拍戏,还没等他从这份事业体会到乐趣,就被烈星下令封杀。烈星当时家大业大,方斐太被动,莫名其妙丢了许多继续演戏的机会。
可在他待业的那几年里,方斐捡起看书和看电影的习惯后反而容易沉下心去分析一些平时看不太明白的表现手法。他缺人指导,也缺镜头,这次能跟随杨远意进组,对他而言不仅是难得的“东山再起”,也是一次试验。
让他看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做演员。
这些方斐都还没打算告诉杨远意,他想杨远意不会喜欢听。
走去三楼时乱七八糟地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方斐头也不回,在转弯时瞥见某人那身纯黑的打扮,暗自好笑。
“还以为你不想要住这里。”
“为什么不?”他反问。
杨远意轻笑,很随意地单手勾住了方斐肩膀:“满意吗?”
这片房子早些时候是某个机关的家属宿舍,后来新盖了小区,故而老城的宿舍基本都低价出租了。一层双户,另一边是三室的。家具齐全,只是有点旧,墙砖地板不可能为了这一个月体验生活全部重做,故而保留着原主人的装修。
“比我小时候住得好多了。”方斐比划着,“我奶奶家当时还是城郊的乡下,平房,砖瓦的那种。不过有个大院子,种了好多橘子树……”
不知是否熟悉的空气令他打开话匣子,杨远意看得不自觉地笑,坐在沙发上,听方斐说了会儿橘子树和红砖墙。
窗外天空灰得发白,杨远意突然问:“你没想过回去吗?”
“嗯?”
“这里到你家,走路是不是只要二十分钟。”杨远意注视自己预想中的诧异,耐心地问,“不想回去看一看啊?”
“……不是要体验生活吗。”
“怎么了。”
“按说就不应该到处乱跑吧杨老师?”
杨远意悠闲地托着下巴:“你有特权,我们悄悄去。”
方斐问:“你跟我一起去?”
“嗯,不许?”
“没有,就是……”他心里藏着偷偷摸摸的甜蜜,“我怎么跟爸妈介绍你?”
杨远意装作认真思考,说:“就说你是我的男主角呗。”
“……哦。”
“总不可能直说我是你男朋友。”
“……”
“我不是吗?”
方斐专心地看窗外一根斜生的树枝:“什么啊。”
冬天没有鸟,他却恍惚觉得有只麻雀跳到了树枝上,然后“嘎嘣”一声,树枝断掉半截,麻雀振翅远飞。
杨远意顺着方斐目光也看向窗外,放弃追问,改说:“你爸妈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我没问过。”方斐说。
“就没给你介绍过女孩儿?”
“被我妈挡回去了。”方斐想到李小勤,语气柔和许多,“她是家里最支持我的,还有外婆……当时报传媒大学,只有老妈觉得特别好。后来我说过一次不想相亲,不想那么着急,别人再介绍她就给我挡回去了。”
“挺好,很不容易。”
方斐听不出杨远意真诚的羡慕,以为他在调侃:“也就是她支持,否则我可能早就被我爸拽着耳朵拖回冶阳,去考普洲的公务员了。”
杨远意想象着他考公务员的样子,无果:“那你还是当演员好点。”
“为什么?”
“你是璞玉。”杨远意说,“楚导这么评价你,只是不知道几年过去了,你还会不会害怕镜头。录节目的时候,我见你总心不在焉。”
“因为你盯着我。”
杨远意问:“是吗?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盯着你?”
方斐说不过他,红着半边耳朵扶着阳台,若无其事地朝窗外探身。
“阿斐。”身后有个人坚持不懈地喊,却毫无诚意,只一个劲肉麻他的耳朵,“阿斐,你带我去看看,算我求你好不好?”
“为什么一定要去啊……”
态度有所松动,杨远意乘胜追击:“走吧,你最听话了。”
方斐无奈:“那你别在我爸妈面前乱说。”
“我又不是小孩儿。”杨远意胡乱揉他的头发,回敬一句,“你才是。”
没有要到答案却依然带他出门,方斐觉得自己太没原则。或许在他潜意识里也期待着某天能像标准大团圆结局的电视剧里一样,他戴着爱的人回家去。
杨远意阴差阳错满足了他,尽管对杨远意大约只是想看个热闹。
他对什么都充满新奇,方斐忍不住问:“杨老师,你是搞文艺创作的,怎么一直脱离群众?房间都不爱收拾,不知柴米贵吧?”
“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改。”杨远意研究着烟熏火燎的小吃街,“现在就改。”
“今天怎么回事啊!”
方斐直笑,没好气地推他一把,被杨远意反握住了手。
两条街道的拐角,他心跳如雷——奇怪,连更亲密的事都做了数不清多少次,方斐却很容易因为杨远意握他的手而毫不例外地次次心动。
靠近黄昏,雾气环绕着橙黄色街灯,旧城区的楼房外墙白色瓷砖像玉一样。
方斐往后退了半步。
杨远意握住他两只手,捧在胸口:“阿斐,想亲亲你。”
细长的影子碰了一下又快速放开了,方斐只感觉指尖不受控地还在颤抖。街边的触碰,让他想到剧本里那个叛逆少女突然袭击老师。
她亲了李航的脸,然后拔腿就跑,一路笑得很大声。
分明没有正式开拍,他却好像已经变成了那个放浪又优柔寡断的男青年,他们活在电影里,都是虚幻,杀青后一切归于沉默。
这认知让方斐如芒在背。
“不要逗我了。”方斐最后说,声音低沉。
杨远意不以为然,心情极好地站回和他相隔半步的地方:“带我去吧,男朋友。”
剧组租的房子离方斐家的店的确不远,又或许冶阳城区就那么大一点,绕来绕去,贯通全城也不过四五公里。
路不长,但杨远意不时停下拍照,用手机,偶尔帮方斐拍几张。方斐说不要,但每次都被他看得没办法,安安静静地站到杨远意示意的地点,然后手脚僵硬地杵着,想象自己也是一个被他看上了的景点。
如此走走停停,快二十分钟后方斐才看见熟悉的街牌。
小勤水果店,虽然是方适平一手做到今天的规模,却用了妻子的名字。
招牌才翻新过,最外间霸占了人行道一点空间,摆上冬天的柑橘、苹果、梨以及两三排用小筐装好的新鲜草莓。
没过马路,方斐先一眼看见了穿着褐色羽绒服的女人,背对着街沿和几个人聊着什么。他正想喊“妈”,顿时感觉气氛不对:
李小勤似乎并没有在闲聊,而是跟人吵起来了!
第二二章 爱的近义词(二更)
“……你们懂什么!”
女人刚听完一耳朵闲话,按捺不住冲上去理论:“少在店门口放屁,我儿子轮得到你们指点?他以后肯定能当大明星,你们少他妈眼红!”
“哎哟,还不乐意说了……”
“你们家方斐现在连个电视剧都没演呢吧!”
“就是啊小勤,咱也是为小方好么!你不知道,现在娱乐圈那么乱,别说女孩子难混,听人讲啊男孩子也不好过的,万一他——”
“去你妈的万一!”李小勤作势要打人,“造谣造到我儿子头上了!?”
几声“哦哟”“不得了”,女人们见她真动气了,立刻不敢再惹十里八乡的著名泼妇,拎起刚买的苹果板栗,撒腿就跑,留下李小勤自己立在原地。
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瞪向隔壁药店探出头看热闹的药剂师:“看个屁啊!”
“啊,不看不看!”药剂师习惯了,嬉皮笑脸地缩回店铺。
李小勤骂够了捋一把头发,叉腰,指挥店里的年轻女孩:“你也是,不知道干活?快点去把那边的荸荠削了,张婆婆早上说要来拿的。还有——”
“老板娘,老板娘!”女孩指向她背后。
“指什么指?!”李小勤皱着眉,转过头去,“还他妈有谁……”
敢来撒野。
可她看见马路对面的青年,后半截话立时止住了。
知道李小勤好面子,又当着身边的陌生人,方斐决定假装没看见她和别人吵架的场景。他大步穿过马路,先跟店里的女孩打了个招呼喊“媛媛”,才看向李小勤。
“你怎么跑回来了?”李小勤受到的惊吓不亚于突然见到外星人,“不是、不是,你昨天还说要拍戏的呀……”
“妈!”方斐拉下围巾,“惊喜吧!”
“小兔崽子!”李小勤惊喜得差点尖叫,连拍好几下方斐的后背,“臭小子搞什么东西,差点没把你妈心脏病吓出来!”
方斐搞完突然袭击,正经说:“我们在冶阳拍戏。”
说着,他抓住在旁边观察许久的杨远意将人拉到李小勤对面:“你看,这个就是这部戏的导演,杨导,他很厉害的。”
酝酿了一路该如何介绍,真到了李小勤跟前却如此水到渠成。
李小勤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导演”,哪怕对这份职业缺乏最起码的认知,也能隐约感觉到高大的男人是方斐现在的顶头上司,连忙热情地招呼:“哎!是!杨导好!我是阿斐的妈妈,我们家小孩麻烦您了……”
“应该的。”杨远意得体地答,“阿斐很懂事,很乖,剧组大家都喜欢他。”
官方得不得了,可方斐却听出一丝暧昧,低头整理着围巾,匆匆忙忙掩饰有点肿的嘴唇——机场的车里,房间,街角,他被吻过太多次。
而那句“很乖”,怎么听都像一个暗号。
好在李小勤心思纯朴,完全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个年轻导演没有架子很好相处,当即请他进店坐。
“杨导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小地方,不过也很好玩的。”李小勤热情地给杨远意塞了几个柑橘,“回头让阿斐带你去之江边看石刻,我们这里最有名的景点,不少人专程来拍照的!还有很多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