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斐的微信昵称就是名字的全拼,头像用的柯基,色调温暖。
柯基给他弹消息时总很乖,说“好的”“好呀”“好”,通篇看下来竟没有一次拒绝过。杨远意故意肉麻他,方斐也顶多发个柴犬龇牙咧嘴的大头,毫无威慑力。
夜抄手小摊上两人极为尴尬地散场,分别回到住处,自此微信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杨远意离开冶阳,方斐没再过问。
他从前温顺到了极点,让杨远意忘了方斐也有脾气。
这天方斐发过来一个文件,附有官方的问话:“杨老师,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这几天在冶阳读剧本,我对‘李航’这个人物有了许多新的感知,写了篇粗糙的人物小传。思来想去,还是给您过目,请您指教。”
演员写人物小传算是基本功,理解和挖掘角色。方斐这已经是第三稿,初开读剧本会时写了一遍,官宣完开座谈会,又写了一篇,明显加入不少新的设计。
杨远意点开第三版,先一目十行,而后越看越慢,逐字逐句地读完四千多字,再抬头,后颈都有一点酸胀。
他承认,方斐对这部电影的用心程度超出了想象。
“李航”的确是剧本的核心人物,他串起故事,初来乍到的不习惯、抵触,遇到小琳后向往禁忌恋爱的紧张、慌乱,两人在一起后的甜蜜、不确定性,到最后他决定与小琳一起离开却遭逢意外,人生也戛然而止。
方斐给李航加了许多描述,比如他觉得李航不该戴眼镜而是换隐形眼镜,这样更符合“大都市”对少女小琳的诱惑。
他把衬衫当做一个意象,它从熨烫平整变得敷衍随便、皱巴巴,都有所象征。
他给李航设计了常用的动作,口头禅,甚至单独的字体。
……
杨远意看完,脑海中的人物更加完整,忍不住回方斐:“都是自己想的?”
方斐回得很快,估计在小房子里无事可做。
“看了些书,有参考。”
“现在还在看书?”
“洗完澡,准备休息了。”
鬼使神差地,杨远意站起身往卧室走,手指打字:“想看看你。”
大约等了两分钟,手机连续振动,方斐给他弹了个视频邀请。
接通时,方斐又理了理刚吹干的头发,尽量让神态都自然一些。
他一眼认出杨远意在新城公馆,卧室的光是明亮的冷色调,再搭配灰蓝的墙布,黑色的大衣柜,深蓝床单,杨远意像浸在十二月的海底。
“准备睡了?”
“还早。”方斐抱着那只巴掌大的毛绒玩具猪,“杨老师你刚回去?”
“嗯。”杨远意把手机架在床头,开始脱外套,“我换衣服,不介意吧。”
方斐说没事,又问:“今晚去喝酒了吗?”
杨远意拧着衬衫纽扣:“嗯,饭局。”
声音都有点糊,显然没有浅尝辄止。再加上杨远意单从脸色看不出喝了多少,方斐皱起眉,想劝他别总仗着酒量好不放杯子,但又没什么立场。
“怎么了?”杨远意连衬衫也脱掉,赤着上身靠近镜头。
“每天都是饭局啊喝酒啊,对身体不好。”
杨远意忽然笑了笑,话语层层传递到方斐这里带上了几分暧昧:“我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啊?不想我喝酒,那以后少喝点就行了。”
“……没那个意思。”
杨远意当没听见,当着镜头脱衣服,线条分明的腰腹与紧实胸肌一展无遗。
他转过身去拿家居服,后背的蝴蝶骨与肩膀曲线也无处不诱人。杨远意看上去远比实际岁数年轻,他名字斯文,皮肤白皙,长相也不是荷尔蒙爆棚的那一挂,可身材确实野蛮,撑得起板正禁欲系的西装,也能把宽松的家居服穿得很性感。
这会儿他上身什么也不穿,手指勾着西裤往下褪,细窄的腰背对向镜头,侧过身时甚至能看见更隐私的部位——杨远意五官看不出,惟独某个地方着实体现出了混血的特征。
方斐极少面对直接“色诱”,一时接不上话,只好装作听不懂杨远意说了什么,貌似很忙地反复点屏幕。
套上家居服,宽松领口露出一点胸肌,杨远意拿过手机,逗他:“怎么脸还红了?”
“热。”方斐含糊地说。
“又不是没看过,回头给你摸也行。”杨远意好整以暇,知道他为什么热还继续调侃,“还可以做别的你喜欢的……只要你别气我,什么都好说。”
方斐以前谈的恋爱在杨远意面前段位低得忽略不计,遇到他以后,以前所谓的经验就全部失效。他很想跟杨远意有来有回犟几句,哪怕调情,也比现在单方面被碾压的好,之前还闹着别扭,现在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没气你。”他挣扎着说,气势已经弱了,“是你先说我不喜欢你的。”
“但你也没承认。”
“杨老师……”
“给你时间对不对?”
“……唔。”
“多久?”杨远意凑近了问,“要多久才喜欢我?”
“……”
“是不是当面问比较好?”
他喝了酒笑意更浓,唇齿开合间总让人想起过往的深吻。
心跳快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杨远意偷听去,方斐望向杨远意的灰蓝色瞳孔,里面仿佛藏着一整个北方的冬天。
方斐轻声说:“当面问,你想做什么啊。”
“今天的饭局上有个姓刘的。”杨远意突兀岔开话题,果不其然方斐脸色变了变,他像看不到,“我们喝了瓶酒,他一定终身难忘。”
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但随后迅速发热,方斐说不清此时此刻类似微醺的感觉的来源。他轻微晕眩,又有点恐慌害怕。
方斐想提醒他没必要得罪人:“不用这样……”
杨远意反驳:“我不乐意别人那么说你。”
“……杨老师。”
“阿斐,以后谁让你不痛快,我就让他不好过。”
说完,杨远意收起眼睛里的冷冽,语气也软,好心好意地哄他:“还要在平京待几天,每天晚上你都让我看一看,我们聊聊天,我很想你。”
短暂受刺激后又屈服于温柔,方斐抿了抿唇:“那什么时间回冶阳?”
方斐说话糯,但是声线低,平时不刻意压着听时已经没脾气似的好拿捏,这会儿自然下沉,像撒娇,尾音仿佛在埋怨他不告而别。
席间喝的酒这时才缓慢发酵一般,全身都酥了。
完全忘记什么俞诺,什么“原版”和“影子”,眼前只有方斐。
杨远意恨不得捏捏他的脸,看得见吃不到,憋屈得难受:“等我忙完了马上回。”
“噢。”方斐垂着眼。
暖黄的灯,眼睑处睫毛的阴影,光滑皮肤,下颌挨近折角处藏着一颗棕褐美人痣。
还是那副表情,却哪里都在勾引他。
“为什么要我回去?想了吗?”杨远意问,耐不住要肯定的答案。
方斐抬起眼飞快地扫了眼镜头,漆黑眸子深处有一豆亮光。
“等你回来,我们可以沿着之江往上游去看石刻。以前都是一个人去的,现在感觉和你一起应该会不一样吧。”
第二五章 自以为是
后续几天的行程都加快了节奏,杨远意跟着叶承荣学过,认同导演应当全身心投入到正在创作的电影中,故而一旦开机,他就不会再离开剧组。
程树虽然是他坚强的后盾但有的事还需要杨远意亲自出面。他原计划在平京待两周,届时冶阳的棚和景也搭好了,演员被调动到最佳状态。他的团队用的还是《暗恋者》那一群,大家合作愉快,二搭顺理成章。
杨远意有心要固定一批属于自己的班底,有的是从认识的导演,比如叶承荣、楚茵、沈钧这些名导处牵的线,有的则是他四处泡剧组那段时间拉的。
选演员也同样,电影反映导演的品味和思考,搭配什么样的人至关重要。
他选方斐,有私心,也因为方斐的确就是最适合李航的演员。
台词好尚在其次,方斐年岁和李航相同,英文水平与发音都不错,长相是英俊中带点疏离,偏又与角色前期阴沉、后期脱轨的经历反差极大。连他那点长久未曾再出现于镜头前、举手投足中不自然的保守都那么合适,杨远意想到他时,就再想不出第二人。
这次快点回去,也因为方斐。
连轴转地把该见的人都见了一次,可等事情办得差不多,陈遇生和程树想再拉他喝一顿酒,人已经在回锦城的飞机上了。
陈遇生愣了愣,带着几分好笑对程树感叹:“这么着急,不知道还以为回去有多正经的事,招呼都不给我打。”
程树是个老实人,听不懂陈遇生的言下之意,只说:“杨导对电影真上心。”
一千多公里外,杨远意尚不知自己在程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他谁也没告诉,掐着时间上了从锦城机场到普洲的高铁。
等快到普洲,他才打电话给刘珊妮,让司机开车过来,末了叮嘱:别告诉方斐。
如此折腾了一通,抵达冶阳,已经是日渐黄昏。
马上就冬至了,冶阳虽是在西南,和平京隔着快一小时的时差,可也不过是从五点天黑推迟至六点。华灯初上,微微湿润的风吹拂常绿榕树的细叶,吹面不寒,杨远意骤然从北方近零度到了这儿,确实不那么冷了。
他挎着包到灰色筒子楼,以为内中又是少有人气,但刚踏入大门,就听见方斐的笑声。
很少听他笑得畅快,杨远意微微错愕。
“……还能这么算的吗!不带欺负人的啊!”闵红棉捏着一把扑克牌,缩在大通道外避风的角落,大大咧咧指向方斐,“过分了!”
方斐颇为自在地摊开手:“愿赌服输,拿来吧。”
被勾起好奇心,杨远意站进阴影中。
闵红棉撇着嘴摸出一张10元纸币压在桌角:“再来一把。”
“真的?”方斐问,“你输这——么多了。”
闵红棉一咬牙:“最后亿把!”
两边在玩牌,而且动了真格拿现金开盘。但观之局势并不焦灼,甚至可说一边倒:闵红棉一个劲往外掏钱,方斐手边已经堆了一叠蓝票子。
而常怀宇坐在另一方桌边,笑呵呵地,一点也不着急。
离得太远,看不清他们是三个人在玩还是就方斐和闵红棉,杨远意在闵红棉输了第二把后走过去,单手按住方斐肩膀:“干吗呢?”
他突然出现,在此之前沉浸在游戏里的几个人都无知觉,齐齐倒抽凉气。
闵红棉拍胸口:“导演,你吓到我了呀!”
“就是。”方斐小声跟着说,被杨远意一点儿不见外地捏了把耳朵。
只有常怀宇还听清他问了什么,诚实回答:“小闵和小方在玩21点。”
杨远意礼节性惊讶了一下,扫过桌面两边悬殊的筹码:“看来输赢很明显了,红棉,不太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