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渔夫所说,那么这个魔修极有可能是让荆年怀上魔婴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荆年的父亲。
“那个入魔者是谁?”
“她并未告知,不过,后来有个小仙长不远千里,过来找她,他们两人在一起待了几天,然后大吵一架,把他赶走了,接着,她又一个人去了魔域。”渔夫伸出食指,轻轻往上推了推黑缎,意味深长道,“对了,那位小仙长的佩剑,和你手上拿着的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低头,看到了与晚霞沦为一色的剑身。
因为荆年变小了,所以我便帮他暂时保管了恨晚。
但我也记得,恨晚在被荆年收服之前,是柏少寒的佩剑,名曰“炎景”。
一个猜测逐渐浮出水面。
“莫非,你告诉她的方法就是——”
“我告诉她,要救一个入魔的魔修,可不像救那些染上魔域瘟疫的百姓一样喝下血液即可。入魔者体内魔气和经脉已紧密相融,若想袚除,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通过交合的方式,将魔气引渡到另一人体内。”渔夫有条不紊地收起渔网,语气里有些惋惜。“真是糊涂,她把自己全赔了进去,不值得。”
渔夫的话让我意识到,之前弄错了一些细节,3号把携带着真菌的五瘟塔交给宣凝的时候,她还没有失去以身净瘴的能力。
完整的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宣凝取下五瘟塔上的骨尾蝎放在柏少寒枕边,却没有探听到他的心意,反而听到了神识里魔气涌动的声音,于是她来到舂都向先知求救,并决定付诸实践,将柏少寒引回正道。只是没有料到,引渡入体内的魔气竟让她失去了百毒不侵的体质,至此,她已无法回头,便怀着身孕只身去往魔域,在那里被五蕴宗的人找到,将柏少寒摘得干干净净。
但以上推论,都建立在渔夫所说的话属实的基础上,毕竟早在蚀艮峰秘境,徐锦的回忆里,并未发现任何柏少寒入魔的证据,也没有他们来到舂都这段经过。
他在那段回忆里,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唯一算得上的过错,只是因自卑不敢接受宣凝的爱意罢了。
对于我的怀疑,渔夫只是轻笑一声,不多置词,背着满载琴鱼的渔网,准备踏上回家的路。
“除了当事人,任谁的视角都是片面的,也包括我,信不信随你。”
正打算好好思量,却突然意识到荆年好像一直没出声,再一看,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跑走了。
我只得走街串巷地找,一直找到天黑,回到老翁家,才看到他又到屋檐上呆坐着了。
第83章 上元花船
我有些生气,上去就想训斥他,却见他双眼失神,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
狠话到底没说出来,只是随手拍拍他脑袋,“以后不许乱跑了,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他没回答,只是沙哑着嗓子道:“宫主明明说,害死我母亲的,是五蕴宗的人,我不相信他骗了我。”
我本想将荆年曾经对我说的话复述一遍,告诉幼年的他,谎言是唯一与他相伴的东西,他会在种种欺骗下,长成一个冷心冷眼,不愿再付出任何信任的人。
但我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对他太残忍了,不是他不相信柏少寒骗了他,而是如果他相信的话,那就意味着他的亲生父亲害死了他的母亲,并把他当作报仇的工具,囚禁折磨多年,成为他一辈子都难以摆脱的梦魇。
荆年只有三天的还童时间,就让他暂且对未来抱有一丝美好期待吧。
于是我扳正他的脸,认真道:“别想这些了,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还有我么?”
“我只是你的一样东西,你以后一定也把我卖给别人。”
“咳。”我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我骗了你,我们不是主仆,而是师兄弟,虽然你现在不记得了。”
“师兄弟?”他半信半疑,又指着不远处的秦属玉说道,“你和他也是师兄弟,我还听见你们说,皇宫里还有很多师兄弟。”
他吸了吸鼻子,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写满委屈。“所以你肯定也不差我一个师弟,肯定会嫌我没用把我丢了的。”
先前还觉得小荆年有点陌生,现在我算是看透了,这家伙不管几岁就一副德性。
但小孩还是得哄,我好声好气道,“行,不当师弟就当道侣好了,道侣总是独一无二的吧?”
“道侣又是什么?”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这么一通敷衍完,总算把这个难缠的小团子劝了下来。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连睡着都拽着我的衣袖不放。
可惜第二天没能睡到自然醒,秦四暮又火急火燎地上了门,声称秦三楚被关进了大牢,恐怕性命堪忧。
坐在里屋的秦属玉手里正雕着木头小玩偶,闻言手腕微微一颤,指腹渗出殷红的血迹。
他将手指在唇边抿了抿,放下手中物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四暮支支吾吾的,往我和荆年那边瞟了一眼。
我随即会意,起身道:“不关他的事,是我非要潜入永寿宫看看他们是怎么给皇帝续命的,然后被发现了,为了脱身,荆年只能和她们交手,然后……”
“然后就惊动了皇宫里的人了?”
秦属玉平静地接下了我的话,又问:“她好歹也是贵妃,皇上也没事,何至于沦为阶下囚?”
秦四暮答道:“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昨晚死去的妃嫔尸体没来得及运出去,昭武将军非要说是偃师们在行妖术残害皇上未果,楚姐姐为了保全其他人,把罪都揽在自己身上,说人是她杀的。”
“她还是老样子啊。”秦属玉叹了口气,“也罢,带我去看看她吧。”
这回轮到秦四暮惊讶了,“小朝姐……哦不,属玉师兄,你终于原谅楚姐姐了吗?”
“从没恨过,何谈原谅。”
秦属玉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向老翁道别后,便拿上剑出发了。
我追上去,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带我一起吧。”
“师弟请便。”
荆年揉揉惺忪的睡眼,也拉着我的衣角说:“师兄,别丢下我。”
“知道了,你都重复几遍了。”我没好气地掸了下他的脑袋。
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确实不放心,况且孩童形态的荆年修为低,魔气难以察觉,应该不会露馅。
好在昭武将军算是给面子,我们成功见到了秦三楚。
她虽一身囚服,但神色并不憔悴,反而从容不迫,好像没有任何事情都能让她露出丑态。
见秦属玉进来,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淡淡道:“我着实没想到,连你也来劝我了。”
“你决定的事,向来没人能劝的动。”
“那还费什么口舌?反正我是罪有应得,堂堂第一大修仙门派的首席弟子,能记得曾经的姐妹,来见我最后一面,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秦属玉没理会她的刻薄嘲讽,只是平静地蹲下身,轻轻撩开她如瀑的青丝,露出戴在脖子的一对长命锁。
这次摆在正面的是朝字。
没想到即使沦为阶下囚,她还随身带着这对旧锁。
被揭穿的秦三楚有些恼怒地打开了他的手。
“别再看我笑话了,请回吧。”
“三楚,我不是劝你,我是求你。”秦属玉目光悲切道,“求你莫要让我,成为世上仅剩一个偃师族了。”
闻言,秦三楚的表情总算有了些松动,她颓唐地靠在囚栏上,气若游丝。“可是还能做什么补救呢?一步错步步错,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还有办法补救的。”我总算找到了机会插话,连忙将画了春瘟浮雕的图纸递了过去。
画面顶部是纠缠盘错的树根,代表海底偃师的故土,底部是熊熊燃烧的火焰,水下之火,诡奇异象,一位四肢关节都绑着引线的瘟使站在火焰中,持扇起舞。
当然,扇子部位的浮雕也和骨尾蝎一样,被取了下来,只见其周熊熊烈焰,不见其庐山真面目。
“按照浮雕画的指示,很可能只要烧掉这把神秘的扇子,就能解除春瘟。”我将吞噬梦魇呈现回忆的伯奇傩面交给她。“请你做决定吧。”
秦三楚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在秦属玉鼓励的目光下接过傩面。
密闭的地牢里突然刮起一阵不知所起的穿堂风,回过神来时,已置身繁华的舂都街头,漫天蜜雨,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日是上元佳节,月色皎洁,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出来了
我们跟随着幻境中的人流,走到了护城河边,见到了老翁嘴里所说的花船游展。
偃师族的童女们站在船沿,手举花灯,齐声唱着歌谣。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连水下锦鲤都仿佛有了灵性,纷纷跃出水面,为花船开出道路。
船绕河一周后,再次回到皇宫的城墙前,那座最高的烽火台上,坐着与民同乐的天子。
不过,彼时的他,气色红润,眉眼间也没有沉溺女色的淫秽之气。
花船停靠,岸上和河边的灯火瞬间熄灭,只剩烽火台上还留着一盏明黄。
屏风亮起,恰巧正是雷泽华胥的戏目。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直到一声不大的惊叫响起,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屏风后踩空,直直向河中坠去。
不知是哪个童女喊了一声:
“小朝!”
第84章 春秋共存
不知为何,尽管一片骚乱,但船沿站着的偃师,以及屏风后的偃师,都默契地没有点灯,维持着表演时需要的昏暗氛围。
这种情况下,把人拉上来的难度更加大了几分。
更糟的是,小朝是操纵木偶的主役之一,她这一失足,原本即将与雷泽神相逢的华胥,一时间被拉下舞台,木偶和女孩,一前一后的卡在船的桅杆之间,晃晃悠悠,精心缝制的嫁衣裙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拉扯间被撕成碎片,使得小朝又往下掉了一段。
她脸色发白,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把好好的佳节给搅黄了,越想越怕,身体僵直得不敢动弹,与两侧酒窝点着红色面靥笑容甜美的木偶面面相觑,相比之下,穿着简陋衣服素面朝天的她,像一颗低微到了尘土里的沙。
那一瞬间,她心中诡异地生出了一丝艳羡。
花船足足有七层,高度不低,要是真的坠河,定然会受伤,岸边围观的群众都捏了一把汗,而烽火台上的帝王却没什么反应,依然和身边的宦官在闲聊着什么。
粗粝的绳索在小朝手掌上磨出道道血痕,她差不多也耗尽了力气,细瘦的手臂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索性闭上眼睛,决定在心里倒数三个数,就自己跳下去,省得再继续出丑。
然而,松开手的下一秒,握住的却不是飘渺的风,而是另一人温热的手掌。
屏风后走出来的另一位操纵雷泽神的女孩神色镇定,毫不犹豫地将绳索高高抛起,挂在最高的桅杆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然后纵身跃下,将她拉起。
耳畔的风陡然增大,她被花瓣迷了眼,原来是秦三楚拿出腰间的锦扇,挡住了她们二人的脸,扇面上的水鸟虽羽毛艳丽,正展翅翱翔于天际。
就像她们一样,短暂地走出屏风后,来到台前,舒展自由。
直到双脚踩上实地,秦三朝仍觉得不真实,愣愣看着来人脖子上挂着的金色长命锁,上面刻的楚字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想说点什么,张着嘴半天也没说出半个音节,秦三楚也不见怪,将人偶交给她,吩咐道:“戏服都扯坏了,回去好好缝上,下次记得小心些,莫要再犯错了,否则皇上要怪罪。”
秦三朝点头如捣蒜,不太熟练地用手语比划着谢谢,秦三楚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