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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个新环境,又是独自一个人呆在一个房间里,洛闻心有点害怕,睡的不算安稳。
到了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闭眼睡过去。
一夜做了好几个被压着啃的怪梦,醒来时仍旧脸红气短。
绿漪过来敲门,叫他下楼吃早饭,洛闻心自己洗漱过,但磨磨蹭蹭的不肯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换见云上楼敲了一次门,洛闻心便跟着下去了,一步一步挪的艰难。
隔着好几层楼梯,见着桌上只有绿漪一个人,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学会了走路,坐到桌边。
“少庄主和孟桥,从早上起就没见到人影。”绿漪给洛闻心夹了一个菜包,叹了口气,“就想连声谢也没找到机会。”
洛闻心咬住包子,闻言,眨了一下眼睛。
从献州到秣州,路途遥远。
为了照顾他,马车走的极慢,这十多天以来,的确是靠季晟护着,他才安全的到了这里的。
理应是要道谢,却在昨天和季晟闹了那样大的脾气,还扇了他一巴掌。
洛闻心突然有一点小小的后悔,觉得自己不太懂事。
就算生气,是不是也不应该打他的……
他思来想去,纠结无比。
可是眼下季晟已经走了,纠结也没有用,只是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再往后,都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吃完早饭,又用了片刻收拾,出门时,在下人房里休息的车夫早已等在马厩旁。
来的一路上都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他跟季晟挤在一个车厢里,最先觉得挤,后来便习惯了。
而如今,偌大的车厢只剩他一个,他又后知后觉有些过分宽敞。
已是春末夏初,秣州的天热的早,空气中混着零星几道蝉鸣。
洛闻心向来只怕冷,并不怕热,街道上的行人多已穿上轻薄夏衫,他却仍拢着件带点绒的春衫,静静的靠在车上。
绿漪看出他情绪不太好,以为是要去看大夫的缘故,一路上都在宽慰,说定然能治好的。
洛闻心牵了牵唇角,笑意难得有些勉强。
到了地方,果然已经晌午。
医馆坐落在郊区,虽然偏僻,但飞檐翘角,十分华丽,不似医馆,更像是某个大官的别院。
门前还站着一个小厮,拿鼻孔看人。
闲云庄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见云上前,给接待的小厮递过去一锭银子。
那小厮拿在手里掂了掂,并不意外的模样,抬起眼,刚要张嘴,一下看到刚被绿漪从车上扶下来的人,顿时愣住了,嘴巴张着,仿佛一下子不会说话了。
洛闻心走,他的眼神也就跟着动,十足十的痴态。
见云见状,皱了一下眉,不过仍和气的拱手道:“烦请代为通传一声。”
又叫了两声,那人才如梦初醒,呆呆的将视线从洛闻心身上移开,慌忙跑进去通传。
这小厮在卢太医还在太医院时就跟在他身旁,不说宫里的娘娘,京里的千金小姐、公子哥儿也见过不少,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
可方才那少年——
他一面跑,还一面在自己脸上左右各轻扇了一下,这是也觉出自己方才的失态,丢了太医馆的脸面。
有了那一锭银子打底,很快来人将他们迎了进去。
洛闻心一行人被安置在客房等候。
接待的人只说稍等,不过一行人仍然等到茶水被续了第二回 ,卢太医才在医徒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在来的路上,卢太医已经听小厮说过方才的情状,知道来人出手阔绰,兼之气度不凡,但在看到洛闻心容貌的那一霎,卢太医眼中仍然闪过一抹异色。
双方拱手便当见过,洛闻心是男子,不必避讳,卢太医走过来,先看他面色。
“……在家乡时看过几回郎中,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到冬天就怕冷,炭火手炉不能离身,严重一些,便几日都没有胃口,吃不下饭。”绿漪站在一旁,先说了洛闻心发病最严重那几日的症状,又道,“若是先生能治好我家小公子这寒症,无论银钱多少都不成问题。”
“好说,好说。”卢太医摸了一把胡子,笑呵呵的,又细细打量一番洛闻心的面色,没切脉,便先道,“不过我看小公子这面色……倒不像是有寒症的。”
绿漪跟着去看洛闻心的脸。
少年眉目微垂,这四月阳春,他的嘴唇却半点血色也没有,若非眼睛和眉毛的颜色都黑,倒真的像个精致的假人。
怎么看都是一副病弱之相。
绿漪刚要说话,却见卢太医伸手搭上洛闻心手腕。
片刻,卢太医脸色微微一变,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稍微重了重。
老人皮肤干燥微凉,此刻又用了点劲,洛闻心觉得有些不舒服,瑟缩着往回躲了躲。
卢太医这才回过神来,视线缓缓往下,定在洛闻心脸上,没有说话。
卢太医行医四十多年,擅小儿弱症,同擅女子伤寒之症,还在太医院时,便时常得各宫娘娘召唤,频繁出入后宫和各王府。
是以,对洛闻心体内这种药的功效,作用,乃至药物作用后的症状,倒也不算完全的陌生。
据说此药最初来源于苗疆。
苗疆多美貌少男少女,不过美貌总是短暂,过了青春少艾的时候,就像花一样凋谢了。
于是便有苗疆医师制出一种药,据说能令服下的人容颜永驻,兼之身形柔软娇媚。后来,这药流传进中原,却多是被用在烟柳巷子里,药方变了又变,在原本的作用之上,又多了一种见不得人的功用。
再往后,高官权贵们圈养娈宠,也会给他们喂下这种药。既为了助兴,也为了令他们不敢有异心。
卢太医曾在北炀王府见过一名少年,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却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腰和腿细的一折就断,脸蛋倒的确是娇艳胜过女子,是从出生起就喂了药的。
不过到了那少年的程度,谁都知道他已经活不长了。
这药虽然对人容色无损,服下后,最初只是觉得体虚无力,偶尔生病,似乎也跟普通伤寒之症没有什么分别,可久而久之,寒气在体内淤积,伤肝伤肾,多数人活不到三十岁,就会灯油枯尽。
卢太医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一番洛闻心的脸。
——的确是副绝艳的容色。
也怪不得会有人给他喂下这种药。
只是看他和这婢女的样子,倒像是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似的。
可这种药流传甚秘,一般人很难弄到,卢太医猜不出他背后的人,更不敢贸然告知他什么。
思索片刻,不过须臾,卢太医便在心里有了定夺。
“确是寒症。”卢太医整理了一番表情,微微笑道,“我先为小公子施针,再开上几服药,按时煎服,不过这病是急不得的,需得细细调理才行。”
第21章
一行人从医馆里出来时,已到了半下午。
绿漪搀扶着洛闻心的手,自青石台阶而下。
“如何,你觉得好些了吗?”上了马车之后,绿漪问他,“那针那么长,看着怪吓人的,疼不疼?”
“不疼的。”洛闻心想了想,老老实实的道:“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的缘故,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远没有最初穿越到这个世界时那么难受了。
那种动不动被风吹一吹,就仿佛整个人被浸在冰水里似的难受。
更何况,方才那银针刺在他穴道周围,他是真的没觉出有什么明显的效用来。
至少,没有他觉得冷的时候,跟季晟挨在一起时舒服。
绿漪叹了口气,将那叠药包拎起来看了看,神色里也有几分不满意。
“原以为这卢大夫当过太医,必然见多识广。”她道,“没想到也是含含糊糊,连病因也说不清楚,就胡乱开了几服药,这跟那镇上的郎中又有什么不同?我还当他是神医呢。”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然有些愤愤。
洛闻心却笑了,眼睛弯起来,“哪有那么多神医呀。”
如今这具身体这样怕寒,怕的比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到底不是心脏病那样会要人命的病。
冷一点就冷一点吧。而且,他也已经很久没觉得冷了。
更何况,洛闻心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运气就有那么好,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能一下子遇到一个华佗一般的神医,三两下就可以把自己治的比见云还要活蹦乱跳。
哪有那么巧的。
见绿漪神色怏怏,比自己还要低落,洛闻心轻声道:“没事的,我的身体如何,自己也知道的,早已经好了很多了,绿漪姐姐不用太担心我。”
身体不好的是洛闻心,此刻,他却反过来安慰绿漪,还一脸认真。
绿漪一下子便笑了,半晌,想起什么,收起笑容,严肃道:“你恐怕是忘记了,那日,你那寒疾又发作,可比最初来闲云庄时严重的多,我都吓坏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是多亏了少庄主出手相救,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
“嗯?”洛闻心眨了眨眼。
“你真的忘了?”绿漪见他是真不记得了,便道,“那日,你在湖上打冰球,一只脚不知怎的踩进冰水里去,当晚就病了。”
洛闻心有些懵。
那天的事情,他当然还记得。
不过他记得的事情,就只剩季晟欺负他,害他摔了一跤,然后就被他抱回去了,似乎还折腾了一通。
可再醒来时,他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进自己被子里来的季晟吓了一大跳,哭了一顿,什么都吓忘了。
等冷静下来,也想不起其他事情了。
而听绿漪这样说,却好像并不是那样的。
“浑身冰的要命,还发抖,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你当时那样子,我都以为……”时隔这么久,绿漪再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若非少庄主内力深厚,用内劲为你驱散寒意,不然……”
洛闻心眼睛微微睁大,怔住了。
季晟用内力……为他驱散寒意?
虽然不懂武功,可洛闻心也明白,这是一桩多大的人情。
洛闻心不说话了。
绿漪还在一旁絮叨,“唉,只可惜少庄主他们,说走就走了,也不留个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