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说过了,”夜无垢周身杀气四溢,“你不该小看他!”
江面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这一幕似乎十分玄妙,可往前想一想,就会发现夜无垢和朝慕云的言谈举止透着不一样,这两个人默契十足,配合十足,并没有上康岳的当,他们并非放弃了,自投罗网,而是早早编织起另一个网,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看不到的情况下,朝对方一步步走近。
就连最后这个行动瞬间的节奏,似乎都是有预兆的。
被软剑点在喉间,康岳几乎瞬间头皮发麻,背后一片冷汗:“你——”
“你什么你?”夜无垢笑唇张扬,晃了晃自己绑着的双手,“我可是照着康帮主要求,扔了扇子,绑着手,过来了哟。”
康岳闭了闭眼睛,刚才想起,刚刚自己明明想杀掉朝慕云,很想杀很想杀,不顾一切的想动手,最后刀动时,却突然晃了神,没能真正下手——
他瞪向朝慕云:“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心锚。”
朝慕云看着他:“还记得今日公堂之上么?在与你理说案件时,我经常会有重复性拍手,抚掌动作,就是为了在你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康岳:“可你是为了叫人,呈上证据!”
朝慕云微笑:“你认为为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没有察觉,接受了我的暗示,此后但凡我有类似动作,相似的说话频率,有意识的引导……你的情绪,就会被我左右。”
康岳震惊:“你竟然在那时就想到了——”
朝慕云摇头:“当时只是预防万一,不一定能用得上,可你非要在今夜绑我,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就只能让你瞧瞧我的本事了。”
“那枚铜钱……”
“在我手里,它有用,到了别人手里,铜钱就只是铜钱。”
所以还是自己大意了么……
康岳眼神恍惚。
夜无垢慢条斯理:“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最重要的是人,而非外物?我的小朝大人,本事可远非一枚铜钱。”
康岳眸底一片赤红:“不……我没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绝不会输,只是你们太强,是我运气不好,遇到了你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我手底的人都是废物,是他们拖累了我!”
“呵。”
夜无垢冷笑:“我家小朝大人不是早告诉过你,人与人之间,并不只一种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你把别人当狗,别人自也不会把你当人,真心,是要用真心来换的——”
“你看着八方水,这四海潮,你敬畏它们,尊重它们,它们才会护你,助你,你憎恨它们不听话,要打压它们,制服它们,它们当然要不驯,翻了你的船,要了你的命!”
父皇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起初他没懂,治国是治国,做菜是做菜,哪能一样,上过几堂课后,他明白了,其实就跟他们漕帮走船一样,上善若水,水亦有脾气,你懂看天时出船,知淤泥太重需帮忙清,水也会变的温柔,愿意送你扬帆远航……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观看你怀的是什么心思。
康岳最烦听大道理,他并不认为别人好心再提点他,他只觉得对方在高高在上的炫耀,在嘲讽他,在鄙视他:“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夜无垢却轻笑一声,任身后跟来的人将康岳五花大绑,收起了软剑:“康帮主不要着急么,这才哪到哪……我虽是鸱尾帮主,也受小朝大人的管,大理寺从不用私刑,你的罪,和该律法来判。”
所以现在是死不了了?别人要让他生不如死?
康岳并没有庆幸,反而心头提的更紧。
果然,下一刻,夜无垢笑了,笑意不及眼底,危险可怕:“不过么,我的仇,我师父的仇,我父皇的仇,我母后兄长的仇,以及小朝大人被你掳走吃苦的仇,你全部都要还。”
康岳:……
反应过来时,漕帮汉子已经押着他离开,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自己都不知道挨的是什么,只感觉锥心刺骨的痛,不知道是个什么刑罚,死不了,但会很难受,然而这才是刚开始。
夜无垢看着朝慕云,歪头一笑:“我们回家?”
“好……”
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朝慕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站不住:“我头有点晕,你扶我一下……”
但结果并不是头晕的问题,他身体往前一倒,晕过去了。
“朝慕云!”
夜无垢一急,手上绑着的牛筋结生生被他挣碎,勒出血线,及时接了个满怀:“你怎么了,你撑住!”
远处厚九泓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病秧子又发病了!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们!”
反正也收尾了。
夜无垢不假思索,抱起朝慕云,飞掠到小舟上,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脚轻轻一踏,小舟就像自己长了帆一样,快速荡着波往前行,比旁边的大船可快多了。
远处一直跟着行动,主要看着康岳会不会耍阴招使毒的槐没看到这一幕,赶紧跟过来:“等等我——”
正好今天事情顺利,之后没什么可担心的,不如顺便把小朝大人的毒解了!
……
护城河边这么大热闹,城里很多街巷也没那么安宁,百姓们怎会听不到?眼看动静渐小,外面重新安静下来,才试探着开个门缝或爬个墙头,看是怎么回事,结果一看了不得,是太子把那个造反的典王给收拾了!
就这么个上半夜的功夫,不但把人拿下,还押在囚车上进街,不知要关去哪里的监狱等候问审。
没看到太子英武表现,百姓们捶胸顿足,但好像也不算太晚,至少他们可以给这恶心贼人扔烂叶子臭鸡蛋!
有那爱干净的人家,晚饭吃完后家中厨余垃圾全都清理过了,没烂叶子扔,但不要紧,现在是什么时候?后半夜啊,众所周知,后半夜正是起夜的时候,家里人口要是多,或者谁稍微闹个肚子,那这夜香可是管够的!
这典王不是心脏手脏爱玩脏活儿么,这东西正好配他!
于是接下来,囚车到哪,就会接受到热心百姓的‘投喂’,那架势,押送人员都忍不住后退两步,生怕殃及池鱼。
“……脏心烂肺的玩意儿,不要脸的下三滥,老少爷们们,扔他!”
“打死他!还留着他的命干嘛,太子应该当场杀了他!”
“说起来……怎么不见太子,也不见小朝大人?”
“听说是累病了……小朝大人身子弱,哪经得起被这么气!你我百姓的命太子都挂在心上,何况小朝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太子当然更紧张!”
“……都是这混账玩意儿的错!泼他!”
“我说老李你不行啊,这大半夜过去,夜香就这么点?你起开,让老子给他点辣口的!”
押送官:……
虽然百姓热情已成传统,但真的没必要……都快溅到别人身上了!
城门口。
青轴马车缓缓行来,大理寺卿闻人长刚刚进城。
车内着火晃动,手中卷宗将将看完,之前所有待处理,画着标记的地方,如今全部以朱笔一点点批过,再无遗漏,本次计划行动,已然大功告成。
闻人长最后检查一遍卷宗,还未收起,就听到街道上的嘈杂,抬手掀开车帘,随着远处火把,很快看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太子行动果然迅捷。”
但好像押送队伍里,并没有太子。
他敲了敲车壁:“太子殿下呢?”
车外安静片刻,心腹过来回话:“回大人,咱们回来的晚,错过了最新消息,小朝大人曾被歹人劫持,现在晕倒了,被太子抱回了大理寺,似乎病情有些严重,现在正准备施针用药……”
“我大理寺人才,不可以有事,”闻人长停顿片刻,道,“你将我库中收藏的几位上好药材送过去,同太子说,但有所需,只管开口。”
“那大人的事……”
闻人长咳了两声”:“我不过是辞个官,跟小辈没什么干系,皇上知道就可以了。”
“……是。”
皇宫。
虽是后半夜,也灯火通明。
典王的造反事件,城里街巷的各处动静,百姓们不明就里,朝臣们却不可能是瞎子聋子,早早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小太子虽然用自己客帮势力狠揍主帮,但典王的一票后手准备,在京城各处织的网,太子一样都没放过,五城兵马司,禁卫军全都供他差遣,悄无声息的开始行动,短短时间就按住了所有典王余党!
这本事,这魄力,谁敢不服!
还睡什么觉,朝臣们纷纷从被窝里爬起,收拾好就来了皇宫,果不其然,皇宫大门敞开,谁来觐见都让进,承允帝精神奕奕坐在龙椅上,就等着他们呢!
得亏来了,否则这以后……
朝臣们心里可太有数了,都不用和熟人交换眼色,直接开始吹彩虹屁,一会儿说皇上英明,一会儿说小皇子威武,一会儿又说上苍护佑大允,将来必海晏河清,开创盛世太平,也没忘了本身职责,说以后要事该怎么怎么办……
承允帝端坐龙椅,目光掠过部分朝臣,心中冷哼。
他的朝堂,他最熟悉不过,诚然,有有本事的,真心为国着想的,还有更多的墙头草,之前可不是这话锋,眼看局势已定,他儿子给老子争气,这群人才站了过来。
他坐在这里,不过给他们些面子罢了,墙头草坏不了大事,晚点收拾也不要紧,正好他的宝贝太子需要点磨刀石,这几个就不错。
做了几十年皇帝,承允帝老面子人了,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炫耀完自己儿子,客气的和朝臣们打了几个太极,就放了人离开。
走到后殿,换上常服,他才问桂公公:“确定完事了?”
桂公公奉上茶,给皇上润口:“老奴接到鹰卫传签,一切尘埃落定,日后再不会有危机,您可放心教导小太子殿下了。”
“小朝的病呢?如何了?”
“说是正在施针,之后马上会用药,小朝大人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皇上切莫太过担忧。”
“怎能不担忧,多好的儿子,多好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承允帝想到朝慕云身上的毒就来气,“你传朕旨意,那个什么朝文康,不必给他面子,也不用叫小朝知晓,招完供便斩立决,他那个妻子叫什么,高氏是么?为母不慈,掌家都不会,给我发配冲军!”
桂公公:“……是。”
承允帝看着手里的茶,又叹气:“你说这俩孩子,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些?仗着有朕给的鹰卫暗中保护,就敢来这么一出空城计,叫人掳走,还不叫暗卫动,但凡有个万一……”
桂公公就劝:“要怪还是怪那典王,心太脏,不然太子殿下和小朝大人再怎么摆阵,也不会有这出危机不是?皇上安心,您的鹰卫是全天下最精锐的队伍,太子殿下和小朝大人也是信任,才敢这么干,其实不管怎么样,都是不会有凶险的,小朝大人晕倒,说到底还是身上中的那个毒。”
承允帝就叹了口气:“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他的病,你叫人吩咐下去,太子册封大典往后推几日没关系,先得小朝没事。”
“是。”
“那边缺的药材可都送过去了?朕之前听说还少一味?”
“两日前的确还少一味,现在已经齐了,都送过去了,所有紧缺的,不管贵的还是便宜的,解毒药材已全部找到,那边的槐没大夫也已全部炮制完毕,老奴问过太医院,太医们都说没问题,正好切症。”桂公公微笑道,“早先怕耽误病情,现在正好案子结了,大事也完了,正好合适放心治病,皇上安心,此事万事俱备,必出不了岔子。”
承允帝颌首:“最近几日,所有事都聚拢到朕这里来处理,包括功课,都不要去问太子,让他安心守着小朝。”
“是。”
“还有——”承允帝掠过案几前奏折,“闻人长要请辞,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不好空缺,你去拿笔来,朕亲自拟旨,破格擢升朝慕云。”
桂公公微笑:“是。”
若换了别人,可能不太理解这个决定,桂公公整日伺候在承允帝身边,不要太懂,承允帝和闻人长年少时便认识,多年相处下来,说是君臣,更像老友,闻人长的请辞行为并非带着试探,承允帝也不是舍得踢开老友,为小辈开路,只是闻人长虽才华长在破案,别的本事也不是没有,朝中阁老位置不是空缺,哪里容不下一个闻人长?
况且闻大人年纪也大了,办案这种极耗心力之事,也得悠着点,以前是没办法,没有人才为继,现在有了,何不给别人机会,也让自己轻松一些?到哪里发光发热不是为国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