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饱就再盛一碗,谁还不让你吃了?”卫霁无奈的看着弄巧卖乖的傻小子,让他吃饱后盛几碗给附近的农户送去尝尝,然后起身继续收拾药草去了。
他们要在这里住上整个冬天,想干什么都得先把身体养好,白捡了一条命不是用来浪费的,幸好他自己就是大夫,慢慢调理总能好起来。
小甲昨天已经和附近的农户打过交道,舍不得归舍不得,邻里关系还是要维持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送出去的只是小小一碗豆腐脑,回来时却抱了满怀的野菜野果。
送出去一碗换回来几颗野果,将周围的农家送过来一遍儿,他们院子里的野果已经堆了一堆了,少年郎闲不住,随手洗了一个咬了一口,然后瞬间被酸的说不出话来。
卫霁忍不住笑出了声,看上去多稳重一孩子,结果看见吃的就暴露本性,山果酸涩难以入口,有空了或许可以酿成果酒存着。
昨天晚上泡的豆子比较多,做出来的豆腐脑也很多,送出去几碗后还剩下一小半,两个人找来干净的布做成布筛,将豆腐脑中的水分挤出来压实放在厨房里,然后又泡了一盆豆子备用。
庄子里很穷,正经的粮食也没有多少,卫霁沉思片刻,让小甲又找了几个盆泡了红薯和土豆,想看看能不能发出芽来,如果不行的话,他们接下来就只能靠苦菜度日了。
小甲被他们家公子的话吓的不轻,苦菜的味道他自己都受不了,更不用说从来没吃过苦的公子了,为了不让未来的日子变得那么凄惨,接下来几天对屋子里那两盆红薯土豆比什么都上心。
他自己可以迁就,公子怎么能天天吃这东西?
村民们对豆腐脑很是喜欢,他接下来可以用豆腐脑再换些豆子回来,如果有时间还能进山打猎,绝对不会让公子饿肚子。
栎阳宫中,秦公听着密探汇报,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能猜到大哥庄子里那少年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卫国公子。
那两个少年在秦国境内没有惹出什么动静,查也查不出什么,可卫国现在确实乱成了一团,尤其是国都帝丘,上上下下都在讨论忽然失踪的公子霁。
卫公数日不上朝,城门处的告示贴了许久,谁能将公子霁找回便有万金相赠,此事在中原沸沸扬扬,不用怎么费心就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年轻的秦公自认为经历的事情不少,可这种事情真的是第一次遇见,合着不是他们家大哥想的简单,而是他把事儿想复杂了,那两个少年还真就是离家出走。
听大哥的意思那少年是准备开春之后再回中原,可在外面那么长时间,总不能连个消息都不给家里传,卫公着急成这样,他们兄弟俩感情应该很好,公子霁实在是太胡来了。
秦公幽幽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要是他们家大哥走丢了,他的反应也不会比卫公好多少,一家之主难当啊。
案上还有许多竹简没有处理,年纪轻轻便肩负重任的秦公将要紧的公务处理完,活动着肩膀起身带人去了长公子府。
秦魏之间血海深仇,卫国却是依赖魏国生存,公子霁关系特殊,卫国商人多,大哥的无心之举或许可以成为解开秦国困境的契机。
“你说那孩子是卫国公子?”公子虔吃惊的瞪圆了眼睛,可回过神一想似乎又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他的确说过自己名霁,不过却没说姓氏,我以为他们是心存警惕,所以才没有问那么多,谁能想到一国公子只带了一个人就跑来秦国了?”
尤其还是卫国公子,卫国什么时候出过这么胆大妄为的人?
别说中原,就连他们秦人都知道卫国民风淳朴重礼乐重享受,只看孔夫子整理的《诗经》就知道,别国都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到了《卫风》却通篇都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公子霁这般二话不说直接往山沟沟里跑的行为出在魏国赵国燕国楚国都不稀奇,唯独卫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敢相信。
公子虔捏着下巴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抬头严肃的看着上座的弟弟,“卫君张贴告示,能把公子霁送回去就有一万金?”
秦公:……
好吧,是他们家大哥会注意的地方。
“这些暂且不说,大哥明日随我去庄子里看看,若是可以,便派人秘密护送公子霁回卫国。”秦公一拍桌子把事情定下来,“若能因此和卫君交好,那就更好不过了。”
列国卑秦久矣,自穆公之后秦国败落,中原诸国便一直将他们与蛮夷视作等同,可他赵渠梁不想永远这样下去。
先祖穆公能创下霸业,他为何不能让秦国起死回生?
公子虔点头应下,“前些天放在水里的红薯长芽了,正好让他看看是怎么回事,等他走了以后可就没机会问了。”
“大哥,你……”秦公难以言喻的看着他们家大哥,最终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你吧。”
兄弟二人商量了一会儿,第二天一大早就带人前往城外的庄子,天气越来越冷,前两日空中便飘起了雪花,秦人向来不畏寒冷,雪地里一样可以急行军,不然也没法在戎狄环伺的西垂之地打出偌大的地盘。
外面风雪未停,小甲将门窗关严实,看着塌上脸色苍白的少年人眼中满是担忧,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屋里也没有炉子,公子身体弱,之前的病还没有痊愈就又发起热来,实在让他没法放心。
老疾医来了几次,只是开了药让好好养着,附近的农户也经常往这里送东西,马上就要大雪封山,这些天他们猎到的野味不少,就算公子虔不打招呼,凭这些天吃到的豆腐脑豆腐豆芽他们也不会放着这两个少年不管。
“公子,你都睡那么长时间了,再不醒小甲真的要哭了。”红着眼睛的少年人跪坐在塌边儿,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小声念叨,“说好冬天过去就回帝丘,您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卫霁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身上冷热交替难受的紧,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声音,费力的睁开眼睛然后哑着嗓子让小甲把水端过来。
发汗了就好,发汗之后烧就该退下去了,再烧下去他非傻在这里不可。
小甲慌忙把温着的药和水一起端来,扶着他们家公子喝了几口然后才带着哭腔说道,“公子,你吓死我了。”
“没事儿,别担心。”卫霁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身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可现在这情况洗澡才更要命,因此只能暂且将就着。
他们这里房子能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还冷成这样,没有火炕也没有火炉的冬天到来,真正的下大雪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小甲看着他们家公子把药喝完,刚送了一口气就听见外面有马蹄的动静,透过门缝看到公子虔的身影,将他们家公子按回被子里然后说道,“公子,公子虔来了。”
“去开门吧。”卫霁乖乖躺好,虽然被子里也没什么热气儿,但有总比没有强,公子虔这时候过来,难道是给他的那几块红薯发芽了?
公子虔和秦公翻身下马,将身上的风雪抖落就要进屋,小甲在门口将人拦了下来,感受着这俩人身上浓重的寒意有些担心,“两位大人,我家主子还病着。”
“病还没好?现在严重吗?”公子虔停下脚步,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回头说道,“还是将人接到我府里吧,在这儿毕竟不太方便。”
秦公点了点头,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看着警惕起来的少年护卫温声道,“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小甲抿紧了唇,将门挡住然后寒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在下赵渠梁。”赵渠梁笑着开口,看着摸出匕首和他们对峙的少年护卫,算是将屋中人的身份给定了下来。
卫霁听见门口的对话,让小甲将人放进来然后带着歉意开口,“卫霁见过秦公,身体不适无法行礼,还请秦公担待。”
就说秦国公室不盛产傻白甜,有个公子虔纯属意外,更多的还是像赵渠梁这样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的大魔王。
以前怎么样说不准,可以后肯定是这样。
第8章
屋里生冷,床榻上的少年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墨色长发散在背后更显得身形羸弱,看的赵渠梁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怎么样了,找疾医看过吗?”
他本来想着过来看看,确定是公子霁后就直接将人送回卫国,只是现在人还病着,自小娇生惯养的半大孩子肯定经不起颠簸,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好好养几天就好。”卫霁哑声回道,看公子虔把小甲拉去一边儿说话,眸光微暗继续说道,“秦公今日过来,可是有话要问?”
他和小甲之前没怎么遮掩过,公子虔注意不到的细节不代表秦公也发现不了,早猜到身份会暴露,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算算时间,这人应该是在公子虔返回栎阳那天就开始查了,远在卫国的兄长大人发现他不见了肯定将帝丘掀的天翻地覆,这么大动静去中原稍微打听就能确定他的身份。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先随寡人回栎阳如何?”秦公应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一些,只是他平日里严肃惯了,再怎么勉强也软和不下来。
“多谢秦公收留。”卫霁低声咳着,待喉中痒意褪去然后撑着身子坐起来,“霁离家多日,自知酿成大错,秦公可否帮忙送信回卫国,也好让兄长安心。”
既然身份已经被知道,正好能借他们之手和卫君取得联系,有他的亲笔信在,兄长就算依旧有疑虑也能松口气,至少不用担心他在外面丢了性命。
只是送信而已,这点要求不算什么,秦公自是不会拒绝,他本以为能干出带个随从离国出走这种事情的卫国公子应该是个性子跋扈的,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
如此境遇还能这么淡定,公子霁非常人能及。
秦公在心中感叹着,让跟来的随从帮忙收拾东西,在房中站了片刻然后拽着公子虔走出去,“大哥,待会儿回城直接去你府上。”
“刚已经让人回去安排了,没问题。”赵虔说着,忍不住又将视线放到比起前几天完全没有精神头的主仆二人身上,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俩人哪儿来的自信离国出走?
就这模样,能离宫出走他就很惊讶了,更不用说大老远从卫国到秦国了。
秦公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动静小点,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公子霁身份特殊,我会注意。”公子虔拍着胸口应下,他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轻重缓急还是能分清的。
外面的雪不算大,他们直接策马来到这里,好在院子里有马车备着,不然还得让那小祖宗在屋里冻上半天。
小甲看着他们这几天收拾出来的东西被那些粗手粗脚的随从放到马背上,眼中还有些惊疑不定,秦公忽然到访,难道要拿公子做人质来要挟君上?
可是看公子虔的反应也不像是要把他们抓走,话说回来,那人离开时还很正常,怎么忽然发现他们的身份?
“公子,我们要跟他们走吗?”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少年护卫小心翼翼的将他们家公子扶起来,给他把狐裘系好然后才犹犹豫豫开口,“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没事,不会有危险。”卫霁低声安抚了一句,朝站在门外的秦公和公子虔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甲上了马车。
他没有在秦公身上感受到恶意,既然如此,能有更好的居住条件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预感这种东西很是奇妙,他不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对危险的预知从来没有出过错,不对,现在的他还真的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公子虔看着只问了两句话就敢跟他们回栎阳的少年人,难以置信的转头问道,“他就不怕我们把他卖了?”
“卖与不卖皆在你我,对他来说,你我没有抱有其他心思最好,就算想干坏事,以他们二人也完全逃不出你我掌心。”秦公一手负后,看马车前面车夫的位子被空下来忍不住又叹了一句,“大哥,公子霁绝非庸才。”
赵虔抱着手臂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话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只是没来得及细想,眼角余光看到厨房里的几个盆后一拍脑门赶紧跑了过去。
绝非庸才的公子霁又弄出来什么好吃的了?
一盆发芽的菽,一盆发芽的红薯,菽和红薯他都认识,剩下这一盆是什么东西?
身高体壮的秦国大汉窝在厨房里研究了好一会儿,无奈只能承认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秦公跟着过来,看他们家大哥看着盆子里的东西不动弹,索性让人去隔壁借辆小车把东西全带回城里。
公子霁没法和他们一样在风雪之中来去自如,直接策马回栎阳用不了多长时间,马车却不能这么折腾,还好他们没在这里住太久,需要带走的东西也不多。
去借车的随从很快回来,附近的农户得知经常给他们送些精妙吃食的小郎君要走,也都冒着风雪出来相送。
少年郎好心教他们怎么把菽做的好克化,就算今冬粮食不够娃子们也能欢喜的开口吃饭,如此大恩,他们怎么敢不记在心里。
院子里的东西很快收拾完了,秦公点了个随从去驾车,看到外面聚了些人,心思一转于是过去搭话去了。
公子虔将盛满东西的盆搬到小车上,拍了拍手转过身去,发现只是一个不注意他们家君上就跑去和老农说话了,以为他是去体察民情,于是摆了摆手示意马车和他先走。
话头一起来没那么容易结束,他这弟弟对政事很是看重,如果要等他说完再走,马车怕是要在树林子里过夜了。
卫霁对接下来的去处不怎么关心,秦公和秦国公子都在,总不会把他们带到栎阳然后让他们露宿街头。
既然去处由别人决定,正好也不用再让小甲在外面冻着驾车,“等到了栎阳就给哥哥写信,天寒路远,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收到回音。”
“君上这次一定特别生气。”小甲幽幽接了一句,看他们家公子的气色依旧不好,瘪了瘪嘴也不再说话了。
马车走的不快,公子虔难得心细了一回,怕卫霁的身体经不起颠簸特意换了最擅长驾车的随从来让马车尽可能走的平稳。
慢点没关系,别把这小祖宗颠出个好歹来就行。
卫霁精神不好,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很快便闭上了眼睛,车厢里不怎么舒服,却因为空间小所以比没有炉子的房间里暖和,他许多天都没休息好,这一睡就是许久,直到进了城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马车顺畅无阻的进入公子虔府,小甲看他们家公子难得睡的好,没敢将人喊醒只是轻手轻脚的下去和公子虔说道,“长公子,我家公子睡了。”
公子虔啧了一声,将沾满雪花的外袍脱了扔到一边儿,然后掀开帘子小心的把人抱了下来,他们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府里早就将暂住的小院儿收拾好了。
软塌怎么也比马车里舒服,庄子里的老疾医看点小病还可以,真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根本看不出来,宫里的疾医已经被喊来府里候着,正好先过来看看。
小甲被他的动作吓的差点惊叫出声,到底害怕把他们家公子惊醒,磨了磨牙赶紧跟着这放肆的家伙进了院子。
秦人果然无礼,这般行径和蛮夷有什么区别?
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公子虔将怀里的少年放在软塌上,把狐裘解开挂在一边儿,让疾医进来然后甩甩手去外间喝酒去了。
在外面跑了大半天,喝点酒暖暖身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小甲提心吊胆的跟着进来,看他们家公子没有被公子虔的动作弄醒才稍稍送了一口气,公子虔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樽美酒,看他在门口站着于是问道,“小子,喝过秦酒吗?”
“没有,不过公子前两天用山果酿了些酒埋在院子里了,明天冬天挖出来就能喝。”少年护卫语气有些低落,看着房间里久违的火炉怔怔出神,他们家公子那么厉害,酿出来的酒肯定比秦酒更好。
公子虔挑了挑眉,想着等卫霁病身体好转这俩人就该启程回卫国了,于是暗戳戳将话记下准备明年将酒挖出来自己独享,反正是他的庄子,挖出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