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轮椅里的人什么也没问，反过来跟宋司道：“昨天明意给我发消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性格也变了许多，还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奇怪想法，让我马上回家给你看看。小司，你还好么？”
宋司道：“如你所见，情况并不太好。要不是你跟楚明意长得像，也许我会把你当成私闯民宅的。”
楚明潇道：“一点都不记得了？”
宋司摇头：“一点都不记得了。”
“好吧，”楚明潇点头。比起楚明意，哥哥的脾气显然好太多，“不要紧，出任务总会遇到一些意外。我简单讲讲我们的关系，如果现在的你不排斥，我可以给你做个治疗。”
宋司拧开大门，推着他走进花园里，等待他的下文。
“我的腿在六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受了伤，当时的任务对象是残疾人，拥有类似于言灵的超能力，他诅咒我变得跟他一样，永远无法从轮椅里站起来。于是我失去了走路的能力，”楚明潇说得很平淡，“你的双生蝶以异能量为食，为了稀释这双腿上的诅咒，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并跟我签订了一份为期八年的婚约书。”
……治疗腿和签订婚约之间，怎么看都没有逻辑关系吧？
宋司见楚明潇不打算详细解释，便问：“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
“你今年二十六岁，我们认识二十年了。”楚明潇道，“大学时，我是你的导师。”
宋司有些吃惊：“二十年……”
楚明潇回过头来，笑着看了他一眼：“签订婚约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宋司瞬间脑补出一部小说。
两人之间年龄相差近两轮，曾经还是师生关系。后来在某次意外中老师落难，学生不顾世俗眼光坚持要与老师签订婚约，六年如一日的替他治疗双腿……这剧情怎么像言情小说？？言情小说现在都不流行写这种虐恋了吧？
他找不到代入感，不知道该怎么扮演这个角色，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楚明潇没有再聊这些陈年往事，转而道：“失忆之后，认知也出了问题吗？”
宋司对他总保持着一种戒备感，没有提小说的事情，只道：“会有些混乱的想法。”
楚明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停下来。宋司愣了愣，楚明潇自己转动轮椅，与他面对面。
一站一坐，宋司的影子将楚明潇罩在里面。恍惚间，那个影子似乎动了动，宋司顿时皱起眉，再看时又一切正常。
“我可以帮你看看，”楚明潇的声音带着让人放松的魅力，“如果介意隐私，我会背过身去。”
宋司有点警惕，在石椅里坐下，与楚明潇平视。
“怎么看？”
楚明潇又将轮椅转了半圈，背对着宋司。
“很简单，”楚明潇说，“首先，放轻松。然后，闭上眼，捕捉第一个浮现在你眼前的画面。”
宋司注视着未婚夫的背影，将信将疑，尝试着照他的话闭上眼睛。
第一个画面……
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明明闭着眼……不，他伸手去摸自己的眼皮，发现一秒前才刚刚闭上眼的他，不知何时又重新睁开了眼，他的周围依然阳光明媚，花园里依然花繁叶茂，楚明潇坐在与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安静地背朝着他。
在他与楚明潇之间，站着本应该在特侦局工作的田黎！
这个田黎穿着又脏又破的战斗服，带着浑身的伤，血顺着额角一直流到下巴，似乎已经无法站稳，单手将长.枪插.进花园松软的土地里，靠此勉强支撑起身体，平日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浑浊的疯狂，直望着近在咫尺的宋司，张开嘴因为呼吸困难而大口喘气，从喉咙深处哀求地发出一声：“救……我……”
“不，”宋司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幻觉。”
他伸手去摸眼前的田黎的脸，无法理解的一幕发生了——他摸到了实实在在的、散发着体温的皮肤！
就在这一瞬间，一颗不知从哪里射出的子弹命中眼前人的眉心，温热的鲜血溅了宋司满脸，那双漂亮的杏眼中失去了神采，田黎还保持着单手支撑着枪的姿势，头无力地低了下去。
宋司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眼前一片血红，混乱间又听见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慢慢偏过头去，看见被自己的左手死死掐住了脖子的林铮，林铮整张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突起，嘴里发出“嗬嗬”地求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司，瞳孔蒙上了一层泪水。
宋司往后连退两步，鼓膜里咚咚咚地传来自己心跳的声音。又一道熟悉的求救从身后传来，他不敢回头，他知道那是什么，是小说里最后写给他所有同事的大结局！
温和的声音穿过这些诡异又恐怖的场景，直达宋司的大脑：“放松。”
宋司头皮一麻，以这声“放松”为起点，忽然之间，周围的画面开始倒放，子弹重新离开田黎的眉心，她身上的破烂战斗服也变得崭新，流血的伤口愈合，眼睛再次恢复神采，冲眼前的宋司露出天真无邪地笑容，炫耀般把手里的枪抛起来再接住：“司司哥，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再旁边，林铮又戴上了厚厚的手套，一边跟自己的左手吵架，一边有些尴尬地向宋司解释：“最近它有点不听话。”
……
宋司伸手去擦脸上的血，真真切切溅在他脸上的血不见了，取而代之地是一片温热的眼泪，他像是虚脱、又像是如释重负般，跌坐回石椅里，迟迟缓不过神来。
有人轻轻擦他眼角的泪水。
宋司的焦距慢慢聚拢。
具象化的幻觉消失了，楚明潇温柔地擦掉了他的眼泪，低声问：“感觉好点了？”
宋司沉默片刻，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变轻了，好像把心底里最阴暗的那部分倒了出来，倒在大太阳底下暴晒。
他吐出一口气，擦擦脸：“……好多了。”
“那是你的执念，是你心底最恐惧的东西。”楚明潇不紧不慢地说，“记忆的缺失使得大脑陷入混乱，将那些幻觉具象化，让你信以为真。但是，要牢记，假的东西永远都是假的，最能欺骗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宋司眯起眼睛，看向头顶明媚的天空，没有说话。
小说里的一切都是记忆的谎言吗？
第018章 吃面 宋医生要下厨？
他不愿将这些最深的秘密说给楚明潇，只轻轻点头，哑声道：“谢谢，我需要一点时间。”
楚明潇“嗯”了一声，依然什么也没有问，道：“医生也有生病的时候，不要有心理压力，该休假的时候休假，楚明意会批的。”
宋司冲他笑了笑，将睫毛上湿润的液体擦干净，眉间还带着没有散完的情绪，重新站起身，推动楚明潇的轮椅。
两人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楚明潇没有开口说话，将时间都留给他独自消化。
花园被打理得很好，流水、假山和花草静动相宜，中间修着方便轮椅滚动的水泥路，路旁全是盛开的杜鹃花。宋司被明媚的阳光笼罩，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墨汁，外面又黑又重的壳逐渐蒸发，露出里面金灿灿轻飘飘的那部分。
这是楚明潇的能力吗？
如果能够将人的内心世界具化出来再加以影响，运用起来会非常可怕。
这样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又是前任特侦局局长，怎样的言灵诅咒才能让他坐在轮椅里六年？
宋司并不急着追问，推着他绕花园一圈，然后回到客厅里。楚明潇招招手，宋司以为他要说悄悄话，靠过来微微弯下腰，他却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回卧室好好休息一下，我现在要去做康复训练。”
宋司也跟着伸手摸了下头顶的原谅绿，这头发……又不软又不顺滑，因为常年染发的原因干枯毛糙，摸起来刺刺的，手感一点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楚家兄弟俩都喜欢上手？
他问：“需要我推你过去吗？”
楚明潇自己推动起轮椅，笑道：“不至于。”
宋司目送他离开，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太阳穴也开始一突一突地刺痛。他回到卧室里，重新打开电视，关于机场绑架案的新闻居然还没有放完，记者在现场报道被田黎炸毁的落地玻璃，绘声绘色地描绘昨晚发生在此处的惊悚一幕。
看着看着，宋司睡着了。
楚明潇的治疗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开始做梦，各种各样的、无比逼真的梦，梦里面一会是破旧的操场、年代久远的平顶矮楼、长满了青苔的洗手池，一会又变成了大学教室、他和逃课的楚明意、酒吧最深处的腾云驾雾、挂科后对他们不为所动的楚明潇……
乱七八糟，简直就是一出被剪得稀碎的电影，片段与片段之间毫无逻辑关联，有些甚至前后矛盾，一股脑塞进宋司的脑子里，放送完毕后再一股脑消失。
宋司醒过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把梦里世界忘得干干净净。
他伸了个懒腰，心道称赞了一声楚明潇的治疗效果，起身去浴室里洗澡。
经寓于争利过镜子前时，他无意间瞥到里面的自己。
镜子里的他带着懒洋洋的笑，头发闲适地蓬成鸡窝，眼睛里还有惺忪的睡衣，每一块肌肉都处于肉眼可见的愉悦状态，放松到……有些不正常。
宋司停下脚步，望着镜子里自己，笑容逐渐消失。
他发现他的记忆结构变了，属于小说的那一部分被弱化，许多文字的细节开始模糊。而属于原宋司的记忆清晰不少，很多画面立体了起来。
楚明潇的治疗，仅一次便改变了他的记忆结构！
宋司的背脊里涌出一股寒意，他又离开浴室，从书架里翻出一本空的笔记本，然后在书桌前坐下，提起笔，顿住。
他卖力地回想。
“#第一卷 消失的父亲# 第一章 ，付希在度假时接到特侦局紧急召回令，需要他帮忙审讯一位奇怪的嫌疑人……”
宋司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写小说剧情。
虽然一切已经与小说结局大相径庭，但并不能否认小说的存在。还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的穿越导致剧情线发生改变；二是原作者没有写完。
趁着记忆还在，一定要把小说内容用文字形式记录下来……
……
凌晨一点，宋司合上写到一半的剧情，将本子暂时锁进柜子里，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准备悄悄跑到厨房做点夜宵。
拉开门，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里。
宋司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喊起来，那个黑影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着声音：“是我！小心把我哥吵醒。”
宋司眨眨眼，摁亮走廊的灯，看见楚明意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下巴处一圈胡茬、手里拎着外套，一脸疲惫地站在他隔壁房门前。
宋司正要开口，楚明意“哟”了一声，盯着他的头：“你这满头绿油油的，别有深意啊？”
宋司：“是生意！生机勃勃的生。”
楚明意安静了几秒，然后噗地笑出了声，一边看一边笑个不停，又怕笑太大声吵醒楚明潇，忍得好辛苦。
宋司差点没翻白眼，把楚明意拉到走廊尽头，小声问：“审完了？”
“审完了，”楚明意上手去摸他的头发，“你自己染的？我好想知道我哥什么表情，哈哈哈……”
宋司拍开他的手背，严肃道：“领导，能看不能摸，不要动手动脚。”
楚明意“嗯嗯”两声，还在笑。宋司被他笑得郁闷了，把睡衣的兜帽戴起来，道：“结果怎么样？谁做的意识海审讯？”
“没有审，他直接招了，”楚明意道，“事无巨细全部交代，光记录就做了一万多字，现在人已经转给二科走程序，我终于可以睡一觉了……”
听着也太顺利了一点，宋司皱眉。
楚明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找专业人士核过，没有说谎，全是真话。你可以找林铮哥要记录看看。”
宋司道：“好。”
楚明意打了个哈欠，揉揉眉心：“对了，你大晚上的还在做什么？不睡觉？”
宋司问：“吃饭了没？”
楚明意：“没有，我现在只想睡觉。为了这个破案子，这周就没怎么合过眼。”
宋司道：“我正要弄点吃的，你先去洗个澡，睡前出来吃两口。”
楚明意挑起眉，一副见到鬼的表情看着宋司。
宋司：“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