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对方的话来说, 他们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引导粉丝去学习的正能量偶像。换句话说，星界万象需要这样的正能量偶像也正是说明了这个位面中的坎卡拉人缺少学习的欲望。

　　那么作为一个缺乏学习欲望的位面, 其作为消遣的娱乐方式势必也会变得十分多样化……可现实是，这个位面里唯一的娱乐消遣就只有一个直播。而直播里所有多样化的娱乐，都是由那些来自于其他位面的主播带给他们的。

　　事实上，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其科技产生的各类副产品也结合时代的变化，使得人们的娱乐方式也随之发生改变。

　　譬如伴随着最初出现的阴极射像管技术而出现的电视、投影仪，又比如说随着计算机编程语言的出现而衍生出来的各类电子游戏、app。随着科技树的每一次生长, 随着其枝桠上每一个“科技节点”被点亮, 其衍生出来的娱乐也会随之变得越发繁盛……而不是像这个仅剩下直播这一娱乐方式的位面一样。

　　……就比如说是俞铭寒做主播前出身的那颗星球, 作为一个过去都在不断向上发展的位面，它同时也有着花样足够繁复的娱乐方式。

　　这样的娱乐方式太过单一，也实在有违时代正常的发展过程。

　　要么是这里曾受到过其他星球的攻击, 文明出现断层，后人艰苦奋斗发展至今，最近才开始放松娱乐；要么就是这些坎卡拉人过去就未曾发展过这些“科技的副产品”, 导致这颗星球上的娱乐行业一直不景气。

　　前者俞铭寒没权限接触相关历史无法证实，后者则说明了过去的那些“学者”逐渐变成了如今这副娱乐至死的模样，这也足以让受到邀请的俞铭寒开始警惕。

　　可如果就因为这些个人猜想，就放弃现在的这个机会，他又觉得不太甘心。俞铭寒踌躇片刻，最终决定开口去问证实猜想。

　　……相信他要问的那些看着并不涉及雷区的问题，再加上他现在对他们来说还算有点用处的情况，也不至于让他只是开口问一点东西就直接“被解约”。

　　“那我问个题外话……你们现在的娱乐方式几乎全建立于直播之上，这是因为你们以前就没去发展过相关的内容么。”俞铭寒看着对面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试探着开口问道。

　　对面的工作人员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像是已经猜到了俞铭寒这么问的原因。他踟蹰了片刻，最终决定决定说出实情：“是的，在过去，我们曾在占比高达87.3%的星球公民投票选择后，放弃了所有形式的娱乐，将星球上所有的资源都用于研究。”

　　那曾是他们的荣耀，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情形，他们都无法为了达到某种诉求而违心地去遮掩这段历史。

　　——哪怕相对于那段过去的历史，现实都能算是一种另类的讽刺。

　　尽管先前就有猜中这个可能性，但在听到答案的刹那，俞铭寒还是有些错愕。

　　就按着这个全民看直播的大环境和他那靠着三千多就获得了美食区第一的票数，这颗星球上的人口数量实在算不上正常。再将其联系那段全民研究的历史，如今星球上只剩下的这些坎卡拉人，或许就是那些坚持到最后、以至于最终连自杀都显得无力的“学者”。

　　砍掉其他用以娱乐的能源，将所有资源都投入那些甚至算不上是民生科技的研究内。这样的魄力，哪怕是叫他来选，俞铭寒觉得自己或许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而如今，这样的星球，这样的文明，却最终沦落到了这般境地……

　　如果留在这里，他最后会不会也变成这副模样？！

　　俞铭寒猜不到答案。

　　他半垂着眼，站在原地一直没有出声给出回答。

　　“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担心，”像是看出来了俞铭寒的顾忌，对面的工作人员补充道，“和直播的淘汰解约机制不同，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会承诺，不会主动解约任何一个星球上的偶像。”

　　……不会主动“解约”么……但就这么继续留着，和“解约”了也没差吧。

　　况且，就看现在直播在这个文明里的流行程度来看，虽然限制颇多，但这是不是也正好说明了直播或许才是唯一的出路。

　　“抱歉，我对做偶像什么的，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俞铭寒最终拒绝。

　　“行吧，脱离位面重新回去直播的时间在后天，你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

　　或许是俞铭寒在思考时的那一段沉默给了对方信心，对面那位工作人员片刻后，又补充说道：“在此期间，我们星界万象这边可能还会有人过来找你谈话。”

　　“和我不一样，他最初的本职也就是星界万象的一个主播，当年直播时人气也不错。相信如果换作他来，应该也会和你更有共同语言一些。”

　　说完，也不等俞铭寒再说些什么，便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

　　俞铭寒单知道在这期间会有人来找他谈话，但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么快。在前面那个工作人员走后差不多一个小时后，那位传说中的前任主播就过来敲响了他的房门。

　　“你好，我是苏淮，之前也当过星界万象的主播，这次过来就是接到了任务来和你商谈之后的偶像事宜。除你之外，其他人大多都已做好了选择，官网上现在也已经准备好快要开始宣传了。”来人坐在俞铭寒对面的沙发上，自我介绍道。

　　和其他俞铭寒见过的坎卡拉人不同，面前的苏淮坐姿显然更加随性一些。在这个科技发达以至于坐姿都不再影响使用者舒适度的前提下，对方更像是一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你好，我是俞铭寒。”俞铭寒顿了顿，好奇地问，“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选择留下来了？”

　　苏淮：“这倒也没有。和你不一样，他们身上倒也没有这么吸引这个文明的东西。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喜欢你。”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可能都没有俞铭寒这么好学，于是在还有其他同类主播选择留下来的前提下，个别人留不留差别也就没这么大了。

　　俞铭寒：“……是么。”学习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按他们的要求，我来这努力说服你。”说实话，看着对方的语气和表情，俞铭寒实在很难把这和“努力”一词联系在一起。

　　苏淮请了清嗓子：“照我个人的想法来说，难道你就不好奇么？无限的时间也同样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你就不想留下来看看么，看这个文明最后会是什么模样，是无变化地停留在这一时刻，直到致死的新技术出现，堕落至灭亡，还是找到了解决办法挣脱桎梏迎来新生，迈向更广阔的宇宙。”

　　“就像是小说里的角色发现他自己只是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精神崩溃亦或是摆脱命运，作为读者，作为旁观者，你就不想看看它最终的结局么？”

　　俞铭寒：“好奇是好奇……但这个哪怕是作为主播，只要我能这么一直撑下去，我最后也能知道结果吧。”直播一直就是一个双向性的东西，观众能看到主播的近况，他同样也是能从弹幕里得知观众的情况。

　　只要这边的观众生活环境有所变化，弹幕也必然会有所改变。

　　苏淮扬了扬唇角，他也不再继续说些有的没的了，直接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俞铭寒：“我觉得当偶像还是有些没必要。”就像是坎卡拉人靠着直播来继续生命，或许他未来也得靠着直播来继续活着。

　　“确实没差别，留在这开始偶像事业其实也就是换了个新的限制。”苏淮随口这么说着，右手拨弄了一下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类似于腕表一样的东西。

　　片刻后，窗外传来了几个陌生的嘶吼声：“哥，当偶像怎么就不好了，你为什么就这么抛弃我们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窗外的声音转瞬间便开始变得嘈杂起来了。光是听音量大小，就能知道外面聚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在这其中，还有几个俞铭寒听着格外熟悉的声音。

　　……估计是担心来晚了他们的主播直接就离开了位面吧，粉丝们的动作都很迅速。

　　苏淮：“你就当你人已经走了什么都没听见就好了，你越理他们他们就越来劲。虽然窗外有防护，但现在大家情绪都挺激动的，别到时候你一开窗朝他们挥挥手，他们就发狠冲过来把你给掳走了。”

　　“别说，就之前粉丝见面会直播环节的时候，还真有人提前做好了准备，险些就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冲进来了。”

　　“嗯，”想着刚才苏淮的动作，俞铭寒问，“话说你刚刚……”

　　“哦，那是在通知其他人把偶像的信息发到官网上去，别到时候直播都开始了，流量全被瓜分完了。”说到这，苏淮蹙着眉再次确认，“我刚刚是和你再次确认过了的，你说你确实是没有当偶像的意向的。”

　　俞铭寒：“没事，我确实是没有要当偶像的意向。”

　　“那就好。现在聊得也差不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的话，那我就要走了……”苏淮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站起身来。然而，话说到一半，窗外所有或激动或愤怒的叫嚷声突然就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

　　透过房间里安着的单向窗户，那些循着记忆里的位置找过来的坎卡拉人此时此刻都看向同一个方向，那张平素一直没显出什么正经表情的脸露出来了一个近似于凝重的表情来。

　　没人驱赶，防护甚至没有启动，窗外的人便在片刻后顾自散开了。

　　或许是楼层够高的缘故，在这之后，俞铭寒还看到了几艘战舰迅速从窗外飞过，看模样像是都在朝着一个冲过去。

　　苏淮见状站起来走到窗口，拉开窗户探头出去看。“塔”外面没有一点动静，应该是所有围着的人都在这点时间里散干净了。

　　俞铭寒迟疑地问道：“怎么，是有其他文明的侵略者么？”仅透过窗户看窗外的动静，那看着就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简单的事情。

　　“不，比这个还要来得严重得多。就看着现在外面的情况来说，应该是有人私自制造主播出来了。”苏淮叹了口气，站直关上了窗户，“估计是最近有意思的活动太多，刺激到了部分死了主播的粉丝。一看现在其他主播都成了偶像，气不过就开始想着要把自己主播再次迎回来了。”

　　“别说，就在目前使用的这个政策下，现在的粉丝真的是越来越容易激动了。”

　　或许是外面那场面严重得真像是有人杀了人，俞铭寒不期然地想起了曾经他听到过的一句相关的评语：“……我之前有听他们说过，制造主播就是在杀人。”

　　“可现在不是只是粉丝制造出来了原本已经被‘解约’的主播么？明明星界万象官网上，也有制造出来的虚拟主播。”

　　“怎么说呢，把自己的同胞投入宇宙中，让他在各个位面里挣扎着求生，那不就是在杀人么。”

　　“再说现在……”苏淮嗤笑了一声，“被降生在这个时代里，可不就是在杀人么。”

　　由希望到绝望，从最初的热枕到最终的麻木，被磨灭了所有理想。

　　活着只是因为活着，就像是死了一样。

第二百三十二章

　　……同胞？

　　“可那不就只是一个继承了同样的记忆, 被人为制造出来的主播么？”俞铭寒转头看过去，眼睛直直地看向苏淮的脸, 不漏过对方脸上哪怕一点的表情变化, “这也是他们的同胞？”

　　“对，那是他们的同胞。他将和我们都不一样，尽管有着作为主播的记忆，他未来也会是一个坎卡拉公民, 而不是什么外来的主播。”

　　可能是俞铭寒脸上的疑惑太过于明显，又或许是苏淮突然来了兴致, 他停顿了片刻，旋即便开始给他的“老乡”解释道：“从坎卡拉人的的构造上来看，他们由内里存在着自我意识的精神体和外部由能量组成的无意识‘躯壳’构成。只要自我意识永远存在，便意味着‘永生’。”

　　“而在这样的生命形态下，当生物不再存在性别上的区别，那么所有基于性别不同而产生的交配繁衍都不再存在意义。对于他们来说，由同种科技制造出的同源恒定的精神体便意味着繁衍。”

　　“他制造出来了一个后代。”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女娲, 轻易便“捏”出了人来。

　　“所以, 他犯法了？”俞铭寒依旧在看着苏淮, 那些因为炮火炸裂而产生的火光从窗口透进来，与苏淮的身影一齐映入了他的眼底，“因为……繁衍？”

　　“是啊, 因为繁衍，因为‘杀人’。在这个连正常活着都能算是荣耀的世界里，他这就是在‘杀人’。”苏淮转头看向窗外, 那边原本看着还有些势均力敌的战斗在其他坎卡拉人加入后，最终呈现出了一面倒的形式，“这个永恒的文明里不存在‘生老病死’的概念，于是创造就几乎意味着灭亡。在未来，他会背负着这样的罪恶感，一直到永远。”

　　“而在这个娱乐至死的位面里，法律已经几乎是没有多少约束力了，约束这些人更多的反而是对痛苦的恐惧。现在的这个情况，如果不是担心他在这种疯狂的状态下会因为那些瑕疵而‘繁衍’出太多后代，星界万象或许都不会去管这种事。”

　　在对方被解约的那一瞬，那被星界万象捕捉并维系的精神体便已再次消散，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弭在宇宙之中。如今重新构成精神体内自我意识的记忆与情感大多来源于制造者的个人猜测，严格来算这和那个原来的主播甚至能算是两个人，只是一个没能达到制造者要求的残次品。

　　……面对着这样的残次品，谁知道那个已经疯狂到去“复刻主播”的制造者会做出什么事呢。

　　窗外，战舰上的高危武器停止了攻击，战斗迅速落下了帷幕。

　　苏淮的双手抄在口袋里，眼神平静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停在半空的战舰群。他转过头来，对着俞铭寒微微翘了翘唇角笑了笑：“你不留着也好，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和他们‘永生’的形式不同，尽管他们有承诺说未来不会主动解约，但你其实也是能主动辞职的。”

　　……哪怕努力成了坎卡拉人的偶像，但那也不是变成坎卡拉公民彻底融入文明之中。未来不会有淘汰，但会在漫长岁月走过后出现自我了结。

　　“我现在已经见不得人死了。”苏淮随口这么说着，伸手拉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明明来时是一副看着就不像是来劝说的模样，满脸都写着漫不经心，可在结束谈话后，那离开的身影看着又有些落寞。

　　——应该是太孤独了吧。

　　就像是那些坎卡拉人很难对其他位面的人甚至是主播感同身受，他也难以对身边的那些坎卡拉同事产生同感。

　　……

　　“唉，你真的不留下来么，留下来当偶像未来就完全不用再为‘解约’的事情发愁了哦。”在送走俞铭寒前，那个穿着俞铭寒周边的工作人员没忍住，再一次问出声来。

　　看他那和所有人都一样的新款周边，俞铭寒都不知道对方以前有没有出现过在他面前，自己认不认识他。

　　俞铭寒：“抱歉，我还是没有那个意向。”

　　“好吧，就以你现在问鼎美食区第一的粉丝量，只要保证未来直播风格不变，确实没必要担心这些。”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提醒道，“你准备好，我一会儿就送你回去直播了。”

　　“等等，”俞铭寒踟蹰了片刻，最后选择把话问出来，“我能问一下苏淮的情况么，他留在这里工作有多久了？”

　　……说实话，对着这么一个在星界万象工作的“老乡”，他实在很难去不在意。

　　工作人员回忆那千百年前的过去：“苏淮啊，他在这工作挺久了已经。在你直播之前，他还是我的真爱主播呢。作为一个直播质量高到让我们觉得惊艳，愣是把当年的真人秀模式转化成直播模式的第一主播，当年我们这里几乎一大半全是他的粉丝。只是他在直播了一段时间后转到幕后，入职星界万象，不然现在来个评选，他肯定也能拿到头筹。”

　　“不过，转到幕后工作后其实也不算太亏，毕竟现在我们用的这个直播系统的框架大部分都是由他提出来的。”

　　俞铭寒：……难怪这个直播系统看着这么像是他以前见过的那些直播app。

　　“至于工作时间的话……这个太久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最起码也是有大半个世纪了吧。”

　　……这要再算上以前直播的时间，满打满算也该是一千年起步了。

　　俞铭寒问：“那以后那些偶像能进入星界万象工作么，像是苏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