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泉在这堆废墟中。
素来聪慧的大脑头一次无法处理信息,他仿佛遇到了绝世难题,连「解」都写不了。
生根般的双腿缓慢移动,像极了蹒跚学步的孩童,甚至狼狈地踉跄好几次,险些摔倒。
席亭舟的脚步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急,然后跑了起来,他穿过人群奔入白烟袅袅,浓烟呛人的废墟中。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竟然徒手扒开那些温度尚存的残渣。
谁也没预料到席亭舟会突然动作,以至于众人反应过来时,他白玉似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淋。
“星泉……”
“星泉……”
“星泉……”
起初席亭舟的声音喑哑,仿佛压在喉咙里,然后一声高过一声,急迫压抑,悲怆慌张。
“方星泉——”
男人声嘶力竭,额角青筋暴起。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无声。
周围所有人谁也不愿去看此时的席亭舟,一个个铁血男儿忍不住红了眼眶。
“席叔叔……”微弱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席亭舟猛然回头,黎明将至,天空泛起鱼肚白,形容狼狈的少年一步步朝他走来。
席亭舟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他的幻觉,他大步流星跑过去,用力抱住方星泉。
太好了,不是幻影。
他真实感受到了怀中人体温与触感,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年。
席亭舟低头埋进方星泉肩窝,拥抱他的力度大到方星泉骨头疼,但他仍一声不吭的忍受着。
倏然,肩头一热,方星泉清晰感受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液体洇湿他肩膀上单薄的衣衫。
席亭舟,哭了?
方星泉喉咙发紧,庆幸自己最后的选择。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席亭舟动了动脑袋,抬起头的同时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
“抓到人了!”
狗吠混杂着警察的声音,原来警犬在树林里找到了昏迷过去的纪鑫。
方蘅大跨步冲过去准备狠狠揍纪鑫一顿,居然敢绑架他外甥,吃了熊心豹子胆,可当他怒气冲冲上前却见作为犯人的纪鑫失血过多晕厥,需要立刻就医。
一拳击中棉花,方蘅憋闷得胸口疼,转身跑去检查方星泉的情况。
“别抱了,星泉你……”没事吧?
话未讲完,方蘅便眼睁睁目睹方星泉昏迷不醒,倒进席亭舟怀中。
打算质问方星泉一二的席亭舟心慌意乱,上下打量怀中人,方星泉的外套失踪,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大片大片血色染红腹部,因为衣服是黑色,光线不足,席亭舟没第一时间发现,顿时心如刀绞,懊悔不已。
席亭舟打横抱起方星泉,方蘅开车一路飙到医院,好在方蘅有经验,直接征用警车,畅通无阻抵达目的地。
二人焦急等在急救室外,期间一名医生走出来让病人家属签病危通知书,两位商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齐齐脸色煞白。
“请问谁是病人纪鑫的家属?”医生笼罩在双重低气压下,艰难地再次询问。
席亭舟反应过来,“你说谁?”
医生茫然无措地复述,“纪鑫,请问谁是病人纪鑫的家属?麻烦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听清是纪鑫,不是方星泉,席亭舟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给我吧,我算他舅舅。”
方蘅追问:“医生,方星泉怎么样了?”
“方星泉问题不大,主要他身体底子比纪鑫好,大概十分钟后就能出来了。”医生回答。
方蘅紧皱的眉头得以松缓,席亭舟舒了口气,感激覃老先生为方星泉调养好身子,否则按照方星泉从前那个身子骨,恐怕凶多吉少。
不出医生所料,十分钟后,方星泉被推出来送进病房,纪鑫经过一番抢救,送入重症监护室,三天后转进普通病房。
方蘅撇撇嘴,“真是便宜他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肯定会让纪鑫付出代价,往后余生好好蹲大牢吧。
日光和煦的午后,方星泉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花园里梅花正开放。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方星泉不用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你来啦。”
一双缠着绷带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我带你转转。”
“好。”方星泉喜欢冬日难得的阳光,花园里很安静,偶尔有护工推着老人出来晒太阳。
两人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方星泉毫不意外地开口:“你去见过纪鑫了?”
“嗯。”席亭舟如实回答。
方星泉望向萧瑟的池塘,零星几只鸟儿飞过水面,荡开浅浅的涟漪。
“那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勾起唇角,眼底浓郁的哀伤翻涌,声音四平八稳:“我的真面目,我一点儿也不善良单纯,更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报仇,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我以为我可以干完,高估了自己,加上姨妈痛攻击,我完败QAQ
第124章
预想中的诘问, 愤怒,失望并未到来,回应他的反而是一个宽厚的拥抱, 方星泉被男人从后面拥入怀中,温热的唇贴着他的耳鬓,“不要这么说自己,我会心疼。”
方星泉呼吸颤抖, 强忍住喉头的酸楚,认真道:“我真的很坏。”
席亭舟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语调温柔而笃定:“这不妨碍我爱你。”
“不要把自己陷进泥潭中陪葬, 我还要爱你很久。”
方星泉骤然红了眼睛,嗓音嘶哑, 指甲掐进肉里,他明明那样不堪, 与席亭舟喜欢的模样南辕北辙, 可席亭舟却告诉他,他仍愿意爱自己。
“席叔叔, 对不起……”
少年声音里参杂着哭腔,席亭舟心疼地捧住他的脸, 探身亲吻他通红的眼睛,潮湿的眼睫,如过往一般纵容而宠溺, “那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炸鸡喝可乐。”
脸上传来微凉的触感, 席亭舟指腹擦过他的眼睫, 面颊, 替他拭去泪水, 方星泉的眼泪却越流越多, 犹如坏掉的水龙头,他瘪瘪嘴委屈地讨价还价:“半个月行不行?”
席亭舟紧绷的唇角微微上扬,捏了捏少年因为哭泣泛红的鼻子,无情拒绝:“不行。”
两人四目相对,半分钟后齐齐笑出声,方星泉一把抱住席亭舟的腰,虔诚认真地道:“谢谢你。”
谢谢你经历种种欺骗,依然愿意原谅我,谢谢你知道我表里不一,充满瑕疵,依然愿意爱我,谢谢你无论何时,依然愿意温柔待我。
太多太多感谢涌到胸口,无法简单用语言倾诉,方星泉拉拉席亭舟衣袖,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睛专注仰望男人。
席亭舟心弦颤动,弯腰俯身吻上少年的唇。
湖面景色依旧萧瑟,岸边却仿佛春暖花开。
——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方星泉好奇询问。
席亭舟坐在对面长椅上,日光盛满肩头,俊美得不似真人,他掀起眼皮睨了方星泉一眼,“一直有所怀疑,真正确认是秦娆被抓那晚。”
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俩第一次那晚。
方星泉张了张嘴,心念稍动,席亭舟该不会对比过酒店那回,得出他们俩根本无事发生的结论吧?
摸了摸鼻尖,方星泉心虚地偷瞟男人,“怎……怎么确认的?”
席亭舟递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从前没经验被你忽悠过去算不得冤枉,经历过一回后,仍察觉不出异样,你当我傻吗?”
“咳咳……”方星泉假意咳嗽,扭过头不敢看席亭舟的眼睛,果然如此。
“那你为什么没质问我?若无其事继续和我在一起?”方星泉回忆近段时间席亭舟对他的态度同以往并无差异,顿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席亭舟该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席亭舟薄唇微敛,轻轻摇头,“我也很挣扎。”
他抬首凝视方星泉的眼睛,如实相告:“我每天事情确实很多,工作繁忙,但实际上只要我想,完全能够空出时间休息,席家和林家的事有专业律师团队处理,新公司这些年稳步发展,虽然有了大动作,但按部就班就行。”
“我故意让自己陷入忙碌,因为我暂时不清楚该如何面对你,我很纠结,我的理智提醒我你欺骗了我,我应该找出你接近我的目的,你戏耍我的感情,践踏我的尊严,你必须得到惩罚。”
方星泉攥紧拳头,身体崩成一张弓,嘴唇泛白。
席亭舟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继续道:“可是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不自觉偏向你,我总会下意识为你找理由,找借口,每同你见一次面,我的理智便崩塌一分,时间越久我越是深切地感受到我有多迷恋你。”
宽大的手掌抚上少年苍白的脸,指腹细细摩挲手下温热细腻的皮肤,“星泉,当我以为你消失在那场大火中,我再也无法见到你,触碰你,亲吻你,我忽然意识到我真正无法忍受的不是欺骗,而是失去你。”
“如果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即使被你欺骗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方星泉很少听席亭舟一次性讲这么多话,向来喜欢独自消化情绪的男人,愿意同自己剖白,仿佛将心掏出来呈到自己面前,方星泉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
两世经历,前世他花了一辈子去追寻家人虚无缥缈的爱,却惨淡收场,今生无心插柳柳成荫,意外找回真正的家人,得知自己是带着期待降生的,而席亭舟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惊喜。
谁不想得到一份没有条件的爱意,但脑子清醒的人都知晓,这种东西远比宝石更稀有,与其说是奢求不如说是妄想。
可他却遇上了,比宝石更珍贵,更璀璨的爱。
他没有说错。
席亭舟果然是他的太阳。
——
方星泉的寒假大部分贡献给了医院,他自我感觉良好,方舅舅和席亭舟却压着他多住一段时间。
作为本地人的周壹听闻他受伤的消息,前来探病,瞧见方星泉住的独立病房,吱哇乱叫,“我去我去,你这哪里是病房,完全是酒店高级套房。”
他提着果篮进来,就见一位阿姨把削皮切好的水果端过来,笑吟吟接过他手里的果篮,“您和小方先生玩,需要什么吩咐我一声就行,我在小厨房里。”
周壹目瞪口呆,“啥……啥情况?”
他边问边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唔!!好好吃,怎么和我买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