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麻烦还躲在背后尚未露面。
本该繁华热闹的街道寂静无声,连犬吠声都寥寥无几,摊位在慌乱的逃窜中被撞翻在地,物件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
桑枝捡起用红绳编织的平安结,放在阳光下端详了片刻,忽得问道:“几时了。”
“巳时三刻。”弟子回道。
府宅里的丫鬟们还不知道要变天,高高兴兴地讨论着午膳吃什么,见到桑枝会恭敬地唤一声夫人。
公主府的嬷嬷站在门口遥遥望过来,带着些许不善的揣测。
桑枝如第一日来时,礼貌地朝她行了一个礼,命弟子们关紧大门,不放任何人进府。
“呱。”小飞鱼飞奔至桑枝的身侧,背上驮着失了形状的丑娃娃。
桑枝弯腰摸着它的脑袋,把捡来的平安结系在小飞鱼的脖子上:“真好看。”
“给蟾蜍带平安结,我还是第一次见。”颜词缓步从主厅出来。
他换上了往日的常服,青墨色的长衫衬得如玉皎洁又温润。
桑枝习以为常地吞下一颗解毒丸,眼眸微弯:“小飞鱼可不是一般蟾蜍,它是能招财进宝的金蟾。”
刑部侍郎忽然从颜词的身后站出来道:“只有做成摆件的才能招财,活的……”他看向因收到主人礼物而高兴的小飞鱼,“招不了。”
桑枝沉默地看着刑部侍郎:“大人要不要再回忆回忆,是谁劫法场救大人于水火的。”
刑部侍郎:“…………”
尬笑道:“能招,这么大只金蟾能招不少钱。”
颜词无奈的摇了摇头:“可是要去城门口。”
“嗯。”桑枝道:“会有弟子护送两位前往,我需要守在城内,以防禁药出现。”
婉姨的半成品药还未到,褚偃带领的咸鱼教弟子也同样未到京州,单凭目前的力量想要抗衡上万的尸体大军,犹如鸡蛋碰石头。
颜词:“辛苦姑娘了。”
桑枝摸着小飞鱼的头顶:“绵薄之力罢了,谈不上辛苦。”
颜词偏头看向湛蓝的天际,候鸟已回迁,栖息在繁茂的枝叶内,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他告辞道:“桑桑姑娘,保重。”
桑枝颔首道:“保重。”
颜词带着人离开后,桑枝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回屋取出一直带着的圣女服饰换上,异域风情的衣物带着几分不似人间物的神秘。
她耐心地把发丝与铃铛编织在一起,佩戴银饰,最后点缀脂粉。
“许久不见你这身打扮,如今一瞧倒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柳折枝靠在门框上,淡淡地看着她端坐在梳妆台前。
桑枝珉了珉唇,将口脂放回原处,道:“不是你特意嘱咐,这是咸鱼教洗白的大好机会吗?”
她视线转向门口的男人,取蛊后他大多数时间一直待在屋里甚少外出,面色也从最初的惨白变得红润。
“你的伤如何了。”
柳折枝慵懒地走进屋,坐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道:“差不多了。”
“那只良蛊的作用,于你来说不应该是好处吗?”桑枝取过挂在衣架上的薄斗篷披在身上,坐到一侧软榻。
柳折枝睨了她一眼:“这好处给你,你要不要。”
桑枝理所当然道:“我又没那物件。”
“行,有机会我炼一只出来给姜时镜种上,让你也感受感受。”
桑枝:“…………”
“我错了。”
柳折枝没继续跟她贫嘴,拿出一封揉皱的信扔给她:“褚偃的信,半路与刀宗在京州边界碰上了,大约今夜能赶到城内。”
桑枝展平信纸,瞧了半天鬼画符:“?”
“你们俩还蛮般配的,一个适合当医生,一个适合配药方。”
柳折枝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那十年的傀儡是白当的。”
桑枝将信叠好:“禁药你有更好的办法处理干净吗。”
“没有。”柳折枝道:“这玩意唯一的好处就是被咬后不传染,有扼制的尽头。”
“我这几日一直在寻柳温茂的踪迹,他躲在皇宫里似乎与你们口中的康王在一起。”
桑枝脸色一凝:“他想帮康王夺皇位?”
柳折枝嗤笑了声,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你在路上遇到蚂蚁群的时候,会想帮它们拥立一个蚁王吗。”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纠正他,“蚁后。”
柳折枝无语的看着她。
桑枝讪讪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不解道:“那他待在康王身边是想做什么。”
“把自己当做一切的旁观者,再把世人当做蚂蚁,代入一下,你就知道他的想法了。”
桑枝想了半晌,答案很快呼之欲出:“好奇?”
“对。”柳折枝站起身,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你别忘了他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会给一尺内的所有人种蛊,他在皇宫于你们来说,是好事。”
大部分蛊虫都能用骨笛控制,甚至还能通过蛊虫控制宿主。
桑枝猛地坐直身体:“这么说来,康王已是瓮中鳖。”
柳折枝挑了挑眉:“可以这么理解。”
“只不过他手里的禁药终究是个炸弹。”柳折枝走到门口,将手背在身后,缓慢道,“苒苒召了一部分衔月楼的弟子前来,衔月楼离京州很近,大抵能在今日抵达。”
桑枝轻皱了下眉:“现下已过巳时,九皇子召来的军队应当在攻城了,康王不会等到晚上才放出禁药,怕是……来不及。”
空气安静了片刻,小飞鱼喉间的鸣叫渐渐变大,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夫人不好了。”一名弟子跑来着急道,“城门已破,大量的尸体从郊外跑至城内,本应攻皇城的军队受损严重。”
桑枝愣了下,从软榻上起身:“你们少宗主呢?”
“还在城门口抵抗尸体,但数量太多,撑不了多久。”
午时一刻,寂静的街道被马蹄和惨叫声占据,杂乱的脚步和兵器碰撞声掺杂在一起。
偶尔有好奇的百姓掀开门缝,探头在外观望,安逸了太多年全然忘了战争会带来如何可怕的伤害。
腐烂了大半的尸体摇摇晃晃地从郊外小道冲出来,不顾擦过的箭雨,死命往城门口冲,徒手将拦城门口的拒马撕扯成两半。
攻城的士兵一瞬间转为守城,努力地想把厚重的城门合上,但尸体怪物的力气非常之,几十名士兵仍不能完全闭合城门。
不断地有尸体从一人宽的门缝内挤进来,随意撕咬。
士兵的痛苦惨叫一声大过一声,城门的缝隙也越来越大,带兵的曹将军手起刀落将尸体脑袋砍掉,失去头颅的尸体却仍能不受阻碍地自由行动。
“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郊外小道跑来的尸体皆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有的将被子改成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露出的皮肤呈青灰色,部分尸体还处在巨人观的状态。
已然僵硬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张口却能轻易地夺走士兵的性命。
姜时镜砍断冲进来城内的尸体的双腿,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将烧得炙热的火把扔在尸体的身上。
一股皮肉的焦煳味蔓延,盖过空气中的腥臭腐烂,然而尸体感受不到疼痛,用双手在地上攀爬,浓浓的烈火下,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地握着武器,连话都不敢说。
曹将军下马,大步走向姜时镜,询问道:“小友,这些怪物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姜时镜看着在弟子们的帮助下,缓慢合上的城门,解释道:“一种含有蛊虫的药物,进入尸体骨肉后,会在短时间内迅速繁殖蔓延,等寄生足够的数量,便能操控死去已久的尸体行动。”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所谓的复活。”
曹将军低头看见脚边一截断臂正攀着他的裤脚想要往上爬,他连忙甩腿把断臂甩进燃烧的火里,语气里带着还未平复的颤抖:“蛊虫?又是魔教之物,他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并不是所有的蛊虫都产自于魔教,魔教虽爱掌控人心,但对皇权不感兴趣,还有……”姜时镜看向坐在角落里包扎伤口的士兵,淡淡道,“现在造反的是我们。”
曹将军吃瘪,尴尬地挠了挠眉毛:“可我听说这种邪晦之物,只有魔教才有,而且他们还说……”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姜时镜打断:“曹将军,从别人嘴里认识事物,是最愚蠢的事。”
姜时镜将大刀立于地面,猩红的血顺着流淌滴落:“这些尸体皆是庆苍县冻死在暴雪里的无辜百姓,只因康王想夺取皇位,制造一批不死军团,他们便连死都不得安宁。”
“论起来,魔教还比不上中原为权利争夺而诞生出的可怕念想。”
曹将军看着尸体怪物身上打了无数补丁的粗布麻衣,一时间哑口无言。
城门外聚集的尸体数量越来越多,城门被拍打得凸起,隐隐有要裂开的痕迹,抵挡在门口的士兵慌张道:“将军,城门快破了。”
城墙上也有士兵的呐喊:“将军,它们爬上来了,我们的油不够了,无法燃火。”
曹将军猛地回神,连忙往城门走,脚步却又顿了一下,回头道:“小友,对不住,我不该随意轻信谣言。”
姜时镜:“无碍。”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颜词带着大量的油和柴火匆匆赶来,跟随在队伍后小跑的是自告奋勇的大夫们,背着药箱,孑然一身地奔赴战场。
沉重的鼓声蓦然响起:“三里外有军队正在靠近,三里外有……”
话徒然停住,一具尸体蓦然出现他身后一口咬断颈动脉,鲜血喷涌,从城墙蜿蜒而下。
桑枝带领着刀宗弟子与柳折枝和瞿苒苒刚到城北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鲜红的血液将青石砖染成暗红,房屋被砸得破烂不堪。
大量的禁药在街道上游荡,手里拖着不知死了多久的百姓尸体,寻找下一个活物。
很显然他们的出现引起了禁药群的注意,它们呆愣了几秒,迅速朝几人飞驰而来,速度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为何城内也有禁药。”弟子抽出大刀,将第一个靠近的禁药砍成肉渣。
“疯子,为了得到皇位屠城。”桑枝取出骨笛,冷声道:“蛊虫怕极冷和极热,用准备好的铁丝困住后放火烧,尽量别让它们继续乱窜。”
“是。”弟子们把携带的包袱抖开,里面装着油和铁丝。
小飞鱼跳起来将靠近的禁药拍飞,喉间发出警告的鸣声。
瞿苒苒轻功上屋檐蹲坐下,拨动怀里的琵琶,携着内力的波纹一圈圈的散开,化为无形的气在禁药身上划出无数伤口。
“笛音对它们没有用,别白费力气。”柳折枝将多带的剑扔给桑枝。
桑枝手忙脚乱地接住长剑,轻叹了一口气:“你高估我武功的同时低估了我对掌控蛊虫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