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文看着她手指的方向,一脸茫然:“什么命中注定的女人?”
就在这时,骑着绿色邮政自行车,后座两侧各有两个绿色大邮包的邮递员来了,大声喊:“齐修文,有你信。”
齐修文热爱投稿,经常寄信收信,邮递员自然认识他。
把信递给齐修文,邮递员又问:“谁是苏慢,苏慢家在哪里?”
苏慢连忙举手:“我就是苏慢。”
邮递员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你的。”
苏慢接过东西,在邮递员指定的位置签字。
齐修文捏着信,心想一定是上次投稿的回复,那次他把苏慢写的文章一起投稿。他那篇精雕细琢的文章一定能被编辑采用,而苏慢的一定能够会落选。到时候苏慢一定会再次用带着光芒的崇拜的眼神看他。
他唇角带笑,自信满满地撕开信封,轻咳几声打开信纸,只那么一扫笑容就僵在脸上,退稿,竟然又是退稿!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看向苏慢,看苏慢正拿着张汇款单在研究,边看边说:“我也没给《生产月刊》投过稿啊?”
齐修文感觉血液停止流动,整个人都僵住了,是他投的稿,本来要羞辱苏慢的。这就是说苏慢的稿子被采用了?稿费都寄过来了?笑话!这怎么可能。
好一会儿,他才迈着僵硬的步子凑到苏慢面前,细看那张汇款单,那可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汇款单吗?
苏慢看过汇款单,已经翻开编辑寄过来的样刊在研究,顺利找到自己的稿子,脸上的疑惑并未消退。她终于想起来,文章写好后,她让苏向南拿给了齐修文。
“是你投的稿?”苏慢问,基本能确定是他,但还是想问一下。
齐修文神色僵硬地看着苏慢变成铅字的文章,捏着退稿信的手在颤抖。连苏慢的问话,他都没听见。
编辑真没眼光,竟然会采用苏慢的文章,他的文章可是比苏慢的强的多。怪不得杂志越办越差,原来是编辑水平不行。
周时芳已经走了过来,惊讶地看着眼前两人,然后她的目光转移到苏慢手上的汇款单上,惊叫出声:“苏慢,你的稿子被采用了?不可能吧,杂志社搞错了吧?你只是个初中生,会写稿子才怪。不会是重名吧。”
苏慢扬眉看了看她说:“还真不是重名,就是我写的。”
周时芳的叫声广而告之的效果很好,一下子围过来好多人,大家都知道苏慢投稿得了二十块钱。
周时芳的惊讶仍未消退,她朝齐修文手里的信纸扫了两眼,高声说:“齐修文,你又被退稿了?”
齐修文本来斯文俊秀的脸变得扭曲,他目光灼灼地盯视周时芳,他从来都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过她。
看到齐修文厌弃的表情跟周围围着的越来越多的人,周时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本来是想阻止齐修文跟苏慢说话,才不愿意宣扬苏慢的好事。可她把很多人吸引来围着苏慢在夸,而齐修文则特别尴尬。本来想安慰齐修文几句,她赶紧闭了嘴。
有人把头凑过来,看苏慢手中的汇款单,嘴里“啧啧”两声,羡慕得不得了:“二十块,写个文章就能挣二十块,顶上班的工人半个月工资呢!”
“这钱挣得真容易,你再写几篇啊。”
“苏慢比齐知青还强,齐知青不是被退稿了吗,听说齐知青除了上工每天就是写稿,也没写出名堂。”
有人转头就骂自己孩子:“你不都上了高中了吗,文章还不如苏慢写的好,赶紧滚回家写作业去。”
苏慢笑咪咪地听着大家夸,心里盘算着尽快把钱取出来,还了青桃钱后身上没啥钱了,不踏实。
等众人夸得差不多了,她才拿着汇款单和样刊往家里走。相反的方向,周时芳紧跟着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样的齐修文:“你别难过,苏慢那文章是凑巧被编辑采用,她哪会写,你才是才高八斗、满腹经纶的人,千万不要气馁。”
齐修文停下脚步,转过头,冷冷地说:“才高八斗、满腹经纶,你是在嘲笑我!”
周时芳很生气:“齐修文,退你稿子的是杂志社编辑,又不是我,你跟我生什么气。”自从苏慢挨了一棍子,周围的好多人事感觉都变了,尤其是她父亲出事,她的气闷还不知道去找谁撒。
又提一遍退稿的事儿,齐修文觉得周时芳是故意来气他的,一句话都不想说,甩了袖子就走。
回到家,已经到了做晚饭时间,苏慢只能先把蔬菜种子收好,想着赚了二十块,得吃点好的,就准备做西红柿鸡蛋打卤面。
刚揉好面,糖包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进来,拽她衣摆,小脸急的皱成一团,小手往外指着。
“怎么了,糖包,别着急。”苏慢赶快冲出屋子,差点跟手里捧着个蜂窝,带着满脸红包跑进了院子苏向南撞上。
他高兴地喊:“姐,我捅了个大蜂窝,里面都是蜂蜜,给你泡甜水喝。”听他那语气自豪得不得了。
他特意穿了长衣长裤,连脖子都围上了,就脸露在外面,就被蜜蜂叮了好多包。
一边喊,苏向南一边用手去挠脸,嘴里吸着气:“又疼又痒。”
苏慢一眼看见他黑乎乎的手,赶紧叫停:“别抓了,你手脏,小心感染,蜂窝放好,你在石墩子那坐下,等我一会儿。”
知道被蜜蜂叮咬怎么处理,苏慢赶紧在淘宝上买了个镊子还有紫草膏。镊子她不敢买别的款式,就按着生产队卫生点大夫那个镊子的款式买,至于紫草膏,弄出一些用油纸包上,把包装盒藏了起来,苏慢才走出屋子。
苏向南正在那跳脚:“疼疼疼、痒痒痒。”
苏慢用手轻拍他后脑勺,嗔怪地说:“看你这出息,以后干这种事别带上糖包,多亏我们小糖包没被蛰到。”
她在苏向南对面坐下,仔细看着他脸上的红包。看红包中心有细小的黑点,就是蜂针。
“你别乱动,蜂针断在你皮肤里了,得挑出来。”
苏向南根本就坐不住,身体扭来扭去。苏慢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动。
苏慢用镊子仔细地把蜂针都挑出来,又打来一盆水,拿来肥皂,让苏向南先把手洗净,又换了水,让他用肥皂洗脸上的疙瘩,最后打开油纸包,给他涂上紫草膏。
“还疼痒不?”苏慢问。
苏向南脸上是清清凉凉的感觉,他说:“好多了,你抹的是啥药,真管用。”
苏慢叮嘱他:“不要用手抓脸。”她把油纸包着的药膏递给他说,“睡觉前再涂点药膏,注意手一定要干净。”
苏向南接过油纸包,应了下来。
就在她给苏向南处理脸上的红包时,苏向东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俩。
苏慢忙乎完转过身,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见他抿了抿唇,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等了他一分钟,看他没说话,苏慢就去擀面条。反复揉着面团,把面团在案板上摔打,雪白的面团变得光滑又劲道。切好的粗面条下清水煮,煮完盛到四只大碗里,浇上红黄相间颜色鲜艳的西红柿鸡蛋卤,在加上几颗煮好的鲜嫩小油菜,滴上两滴麻油,一大碗面色香味俱全。
四人吃得欢畅,尤其是糖包、苏向南两个小家伙几乎要把脸埋进大海碗里。
吃完饭,苏向南去洗碗,糖包站在桌子边眼巴巴地看着苏慢处理蜂窝。
苏慢把蜂窝切开,里面全是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蜂蜜,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她拿来一只陶罐,往里挤蜂蜜,琥珀色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看糖包眼馋的样子,苏慢抓起她的小手,轻轻在蜂蜜上一沾,蜂蜜沾在她的小手指上,糖包舔着蜂蜜,笑得特别甜。
接着她给每人泡了一茶缸热气腾腾的蜂蜜水。“糖包,你的等一会儿再喝,有点热。”她说。
糖包乖巧点头,生怕烫到,离几茶缸蜂蜜水远远的。
苏慢捧起自己那杯,小口小口啜饮,香甜滋味在嘴里漾开,在这个缺少滋味的年代,这已经算是超级美味。
苏向东坐在桌子边上翻看苏慢带回来的杂志。他还没回家的时候就听说苏慢写的文章变成铅字发表到杂志上,当亲眼看到苏慢的署名的时候还是有点惊讶。
据他所知,苏慢以前从来没写过作文以外的文章。
他把那文章细细读了一遍,发现竟然读不懂,他的额头上慢慢沁出细密的汗珠。
抬起头看着坐在他对面喝蜂蜜水的苏慢,发觉她正气定神闲等着他,早就摆出等他开口的架势,他再次感觉她好像知道他的全部想法。
感觉自己是个透明人的苏向东并不好受,他指着杂志问:“你会写文章?另外你还会配药?”
第22章 被拉拢
前几天苏向东就听说苏慢给大燕治脸上的疙瘩,早就想找机会问问她。他本来想要答案,谁知苏慢说:“是啊,比你强吧,自愧不如?”
苏向东:……他是这个意思吗?他只能不依不挠地问:“你的文章能发表,比齐修文写的还好?”
他想问的事情早就在苏慢的意料之中,苏慢回答:“齐修文并不是没有文采,只是不合编辑胃口,或者说他写的太深奥,像阳春白雪,又自怨自艾,可能编辑不太喜欢,我写的文笔也一般,只不过碰巧入编辑的眼。”
“可我为啥看不懂?”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低,苏向东还是想问。
苏慢喝了一小口蜂蜜,毫不在意地说:“你没文化,读书少,上完初中高中,你就懂了。”
苏向东:……又说他上学的事情。他一下就觉得这个话题很没意思,就说:“你还会配药?以前妈教你中医相关的东西你根本就不愿意学。”
苏慢点了点头说:“我是学的不多,但总比你强点,大燕脸上长的疙瘩,还有苏向南被蜜蜂蛰,这都是极简单的药,别的病我也不敢乱配药。”
苏向东抿了抿唇:“那你今天给苏向南用的什么药膏,用什么药材做的,我看家里没有药材。”
这小子还挺细心,不太好应付。苏慢调出她买的紫草膏那个界面说:“其实我这就是普通的应付蚊虫叮咬的药膏,配方也简单。”她照着界面开始念,“紫草、地榆、防风、迷迭香、薄荷,就这几样简单的药材,加点食用油制成的,我早就做好了药膏备着给你们仨用,这不派上了用场。”
苏向东点了点头,他完全相信苏慢的话,这种简单药膏对她来说应该不难。
看他打消全部疑虑,苏慢说:“行了,早点睡觉吧,你明天还要去收小麦是吧?”
苏向东有点恼怒,苏慢总能看穿他的想法,而他却看不透苏慢。他闷闷答了声:“是。”
“我明天会把剩下的六十斤小麦漂洗晾干。”苏慢说。
第二天早上,苏慢做的早饭是饼夹煎鸡蛋夹生菜,一人一个,翠香婶子给的十几只鸡蛋全部用完,给苏向东带了六个只夹生菜的饼当干粮。
吃过早饭,苏慢把麦子淘洗好晾上之后锁好门带着糖包,一人挎个篮子上山摘黄花菜。今天摘得不多,很快摘完后,苏慢她们在山上转悠一会儿,发现一棵桑葚树,枝头长满紫红色桑葚。
苏慢想着放到淘宝上卖,只是不知道淘宝的物流是如何实现的,她卖的蔬菜都是刚采摘发货特别新鲜,物流没问题。可这桑葚搁一宿就坏,不如做成桑葚干再卖。
打定主意后,苏慢让糖包坐在树下吃桑葚,自己上树去摘。其实树下铺个塑料布用木棍往下打最快最方便,可苏慢不敢把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拿出来,只能上树摘。
她不贪多,摘了一大篮后赶紧带着糖包回家,趁着日头正足马上晾晒起来。晾完后,苏慢自己去种蔬菜,让糖包去喂鸡喂鹅。
她在旧庙前院拔草、翻土,天气热,一些叶子菜像油菜、小白菜爱长虫,她不打算种,准备种不爱长虫的带气味的菜比如韭菜、芹菜、香菜、葱,另外再加各种萝卜、晚黄瓜、晚豆角,旧庙四周她要种南瓜跟冬瓜。
刚把韭菜种子洒下,糖包跑到前院来找她,拽着她的衣角朝后院指,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很兴奋。
苏慢由她带领来到鹅圈,发现两只大鹅各下了一个蛋,本来苏慢以为卖鹅的大婶只是随口说鹅会下蛋,没想到适应了新环境之后,两只鹅真的下蛋了。
两只雪白的蛋安静地躺在枯草上,苏慢赶紧把蛋捡出来,惊喜地跟刮着糖包的小鼻子说:“都是糖包喂得好,一个鹅蛋顶三个鸡蛋大呢。咱家以后有蛋吃了。”两只鹅买的真是太值。
糖包裂开小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嘴唇粉润润的,可爱又健康。
苏慢又让糖包奖励两只鹅一大捧鹅饲料,两只本来跟主人邀功的鹅赶紧把脖子伸得老长,去食槽啄食吃。
趁着中午休息,知青点在开会,主持会议的是左清明,列席会议的是廖红规。会议主题是个别知青劳动思想、劳动能力都存在问题。不用说,这个知青就是齐修文。
开会原因是齐修文在除草的时候不小心铲下一棵秧苗。
左清明说:“我希望个别知青更多地把心思放在劳动上,写什么稿子,耽误生产不说,到头来还不如生产队里只上过初中的姑娘。”
知青们齐刷刷把目光投向齐修文。这样的会开多了,大家都觉得无聊,只不过每天上工更无聊,拉个人出来批评还算给枯燥的生活增添点乐趣。
周时芳同情地看着齐修文,自从自己父亲落难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差不多是同病相怜。她同时竭力隐瞒这个消息,很怕大家知道之后,她的人际关系会更加糟糕。
齐修文还没从昨天苏慢给他的打击中解脱出来,即便左清明继续打压他,他也没太大感觉。
“现在请齐修文同志汇报近期的思想。”左清明说。
齐修文抬起了头,面对各种各样的眼神,嘲弄的、看热闹的、同情的,本来钻牛角尖的他换了一种思路,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圈说:“虽然我写文章没有成绩,可是我却熏陶出了苏慢那样有灵气的姑娘,我想我可以继续发挥我的才能。”
他脸上散发着明亮的神采,转向廖红规,声音清晰平稳:“我想在生产队开办一个扫盲班,教社员认字,即使不能把大家都教得会写文章,读书看报总没问题。”
看齐修文一扫颓丧之气,左清明愣神,想都不想地打断他:“齐修文,你成分有问题,不能由你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