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要送粮食,可这不是遇着了大冰雹么?收成只怕没有预计的那么多。
这山羊还小,杀又杀不得,还长了一张要吃的嘴巴,他家哪里有闲人去伺候?
李寡妇爹娘合计,倒不如给孟茯做答礼得了。
这是一头羊啊!正要洗衣裳的孟茯自然是拒绝,“这太贵重了,何况是你弟妹跟侄儿也是运气好。”
“一头畜生罢了,哪里抵得过两条人命。我本又不是个好东西,昨日你肯去就是大恩大德,你莫不是记恨着我,不愿意要?”李寡妇昨夜翻来覆去,想着自己着实对不住孟茯,要不是贪图姜猎户年轻力壮能干活,哄他去给自己盖房子,死在了自家房子下,孟茯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走了自己的后路。
孟茯哪里记恨她了?心里还暗自庆幸那姜猎户死了呢!不然从几个孩子对他那亲生父亲的印象来看,也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还活着自己现在更艰难呢。
“是他自己的命数,怪你做什么?你还是早些回家去看看孩子们才是要紧事。”
李寡妇看了看羊。“那你得收下。”说罢便转身,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扭过头来,“昨日还连累沈先生跟着受罪,他那车我瞧见了,还在路上,让他别担心,待这天放晴了些,找几个人给他拖回来。”
孟茯送她走了,这是头一次接触,觉得她也不甚坏,好歹记情记义的。
又看了看着四条腿大半截都被黄泥染得脏兮兮的小羊羔,牵着去了沈子房拴牛的草地上,也拿了长长的绳子套着,免得跑丢了。
回来正巧见着秋翠垫着脚尖往那处瞧,有些意外李寡妇牵了羊过来,“到底算她娘家还算是会做人,没叫你白白淋了一场大雨。”
又望着远处那青山下的庄稼,担心不已,“原指望今年是旺年,能有个好收成,偏老天爷不作美,唉!”
孟茯也忧心,“是呢,本以为有了这好年头,族里才将学堂办起来,如今来了这场冰雹,年岁不好,只怕年底公中就不宽裕了。”到时候拿什么给沈子房做供奉?
这么一说,秋翠也担心不已,想着自家顽皮猴子们才学了两日,就歪歪斜斜会写了自己的名字,嘴巴里还能读些绕嘴的诗文,便觉得若是不供他们,岂不是给耽误了?便道:“不若你去族里问问,若是拿不出,各家凑一凑,总不能就此断了孩子们的前程。”
孟茯连应了,去将衣裳洗了,想起那沈子房的脏衣服还在他家里堆着,本想帮忙拿来洗了,又怕人闲话,只得作罢。
洗完了衣裳,果然去找族长大爷。
人这会儿跟村里的几个老大爷坐在打谷场里,脚上是黄泥,可见也才去看过庄稼回来。
听孟茯问起学堂的事儿,只挥手让她不操心,“我是瞧见了,唯有读书才能有出路,倘若像是我们一样,只抬头望着老天爷赏饭吃,怕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
说着,转头朝几个老大爷说道:“所以啊,各家下半年可得紧细些,把先生留住了,可不能断送孩子们的大前程。”
几人连忙应了,又说起这读书的诸多好处,比如征兵不用上战场,识了字吃的都是轻松饭等等。
说了几句,问起孟茯,“我们刚才遇着李家的,她说你昨日救了她弟妹,还送了好些个药,是真要支起摊子,做这女郎中了?”
其实族长大爷爷一直就担心她去做什么产婆,极其怕人说闲话,因此现在趁着几个老伙计都在,就问起孟茯。
孟茯原意是想做的,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这本事。现在族长大爷爷问起,就坡下驴,“是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我祖父在时,只教我学些千金妇科的粗浅,旁的我也不大会,这乡下小地方,也不晓得能不能混一口饭吃。”
“话不能这样说,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你要真有出息,人家就是走十里八里的路,也愿意来请你。”一个老大伯说道。
孟茯连点了头,他们问起昨日的事儿,听她遇到的还是赵嬢嬢,族长大爷便道:“你既连续两次都遇着她,又愿意听你的话,以后你就继续找她搭火,旁人不如她老实,你又没个防备之心,小心让人偷学了你吃饭的本事去。”
孟茯一一应了,话唠了几句,便回家拿了背篓镰刀,河边上田埂上,割了些不错的蒿草回来做艾条。遇着村里的本族的五嫂子,她有些身下不舒服,见四下无人,便找孟茯给她瞧。
原是身下白带青色,粘稠不断,有臭腥味。
孟茯瞧了,叫她别担心,“这是肝经湿热所致,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给你说个方子,你去要铺子里抓几副,吃了就好。”
茯苓酒炒白芍生甘草柴胡印成陈皮炒栀子,各几钱不等。
“生甘草我家里正好有,你便不要花这冤枉钱,回头给你拿。”她差点忘记了,昨天早上才采来的,正是新鲜。
五嫂子连谢了她,两人在田埂上分别。
临近午时,明晃晃的大太阳就出来了,孟茯拿砍刀一一将蒿草砍碎,摆在筛子里,放在太阳底下晒。
五嫂子提着两条手掌大小的草鱼送来给她做谢礼。
孟茯本想拿面粉裹了油炸,奈何家里的油罐子不宽裕,便只抹了些油盐,鱼肚子里塞满了佐料,池塘里摘了荷叶捆上,外面糊了黄泥,扔进灶膛里。
上头煮饭,下面烤鱼。
第14章
难得一顿荤腥,肯定是要叫秋翠一家三口过来一起吃的。
见着了鱼,孩子们自然是欢喜,秋翠抬着两碟素菜过来一起拼饭,“哪里来的?”
“昨日大雨,上流黄乡绅家的鱼塘里漏出来的,所以不甚大,五嫂子提给我的。”孟茯说着,眼见孩子一个个馋得流口水,便让若飞先将沈先生的饭菜送去。
如今池塘涨了水位,那草亭岌岌可危,沈子房便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
鱼总共就那么大,两人都没舍得动筷子,只叫五个孩子给分了。
没曾想若飞三兄妹,竟又匀了不少给孟茯。
秋翠见了,不由得瞪着自家两个皮猴子:“我瞧你才是他们的亲阿娘,我家这两个只当我是后娘。”
她这样一说,虎子和水生反应过来,只是那点鱼肉都吃了个干净,只忙不迭地给她夹菜。
两家人闹闹笑笑吃完了一顿饭,说起那黄乡绅来,只道从是做过典史大人的,虽不穿官袍子,但是他才在衙门待了两年,辞了回老家来,买地置房屋,好不气派。
如今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老爷。
“我只听说那十年清官,仍旧两袖清风的,他这样多半是贪墨了不少。”孟茯说道。
秋翠听罢,吓得连忙止住她的话,“这个人心里有数就是,你怎就说出来了?你不晓得他不但是乡绅,也是恶霸,前儿镇子上有人说了他的不是,连夜使了几个家仆,将人家的牛圈烧了,好不霸道。”
孟茯想起自家的小羊羔,有些担心。
若飞大一些,读了几天的书,胸中已有不少正气,听罢插了一句:“怎不报官?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我的娃哟,你不晓得自古是官官相护的么?去报官只怕还要白白挨一顿板子呢。”秋翠回道。
孟茯见着时间不早,沈先生已经要准备去学堂里了,便催促着他们几个孩子,“快些收拾,莫要耽搁了上学的时间。”
若飞应了,只让若光去屋子里背了书包,自己则捡了竹篓背起。
“你作甚?”孟茯问着。
他答:“下学了,我顺道去割点草喂羊。”
说罢,便匆匆去了。
秋翠见了,很是羡慕,“这孩子就是懂事,你瞧一样大小,我家这俩皮猴子就没有这样子的自觉。”
“是啊,是真的懂事。”就是不知道为何会变得那样坏,得了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所以孟茯想,不管如何,一定要好生将这兄妹三看好,完不能给他们一点变坏的机会。
带着萱儿在院子里忙了两个时辰,便借了秋翠家的独轮车,往村口河边去搬了不少石头回来,在屋子墙根下,简简单单和着稀泥,砌了个矮矮的墙根。
只是效果着实不好,且不说没有半点美观可言,就是能不能稳当些,孟茯心里都没地。
秋翠见着了,只笑道:“这是男人家的活儿,咱们女人哪里做得来,你能砌成这个样子,已经了不得了,倘若真的怕倒了去,倒不如在稀泥里添些烂草,兴许能牢固些。”
孟茯又试了一回,与萱儿都弄得浑身的泥浆,在这矮墙上糊了一层,似乎还真的稳固了些。
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又瞒着洗手换衣裳煮饭。
那场冰雹过后,天连续放晴了好几日,孟茯家里平白无故多了这样一头小羊羔,整日跟沈先生的老牛拴在池塘边,众人也晓得了孟茯去救她娘家弟媳的事儿。
便也对孟茯的医术有了一定的认可。
而这但凡女人,也没有几个人身上爽利干净的,听得五嫂子身子逐渐好了,便也偷偷来孟茯家里,问她寻一两副药。
大部份的药都是她自己挖来的,所以缺个一二三味,各人只管去药铺子里抓便是,因此在她这里也花不了几个铜板,并不觉得贵。
逐渐她这名声也就传开了。
她那公婆姜癞子夫妻俩后知后觉,又听说她赚了不少个钱财,心里不免就生了些想法,晚上吹了灯,在被窝里商量起来,“如今老三折了手,以后下不得苦力了,县城里什么营生都叫人做了,倒是这一行没人,而且女人的银子又好赚,咱不如想个法子,叫她将这本事教给老三。”
这话是姜癞子提起的。
姜老太听罢,只觉得这主意甚好,“本想着今年的收成好,咱能贴补老三一二,可是现在遭了这冰雹,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他一家子在县里,每日只见出不见进,我也心焦得很。若这小蹄子能将本事教给老三,那咱也不必担心什么了。”
姜癞子连忙称是,“自古来没听说过什么女人行医的,她一个寡妇人家,真做了这一行,到时候少不得要走街串巷,谁知道她到底是给人看病,还是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丢咱们老姜家的名声。”
姜老太听罢,似乎已经见到孟茯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哪里还能睡得了?只觉得自家大儿子头上一片绿,连忙翻身爬起来,“这可要不得,明儿咱就去跟她说一声。”
姜癞子却是有些担心,“族里如今偏着她呢,还不晓得咱们的话有几分用?”
姜老太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这关族里什么事儿,她是咱们的儿媳妇,又不是族里的,何况这是教给老三,又不是把本事传给别人。”
姜癞子听了有理。
翌日吃过饭后,两人也不着急去田里,先跑来孟茯家里。
第15章
这些天孟茯的药用了不少,正打算今儿天气好,去挖些回来备用。
刚关了门就见着他二人,只觉不妙,掉头便要走。
姜老太已小跑过来,一把将她拽住:“我和你爹有事要和你商量。”
孟茯耐着性子,“当初说的清楚,你们的事我一概不管,我只管三个孩子,你们想商量什么,只管去县里找小叔家商量便是。”
说罢,便拔腿要走。
姜老太紧抓着她不松手,“你少在这里扯皮,我今儿和你爹来,是想和你知会一声,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就不该藏着掖着,教了老三,好叫他将你孟家这医术传出去,这是为你们孟家着想,你别不知好歹。”
孟茯听了忍不住好笑,“既然是我孟家的,关你们姜家什么事儿?”
姜癞子见强硬不行,便摆上小脸,一副苦口婆心为她好地说道:“说到底,关上门咱们才是一家人,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名声好,你这样到处背着药箱子四处跑,少不得叫别人背后说闲话。”
“名声又做不得饭吃。”孟茯却不曾将这什么名声放在心上,只要不会像是入了下九流的接生婆,会影响到若飞若光兄弟俩参加科举就好。
又见他们穷追不舍的,只放了狠话:“你们死了这份心吧,我便是死了,也不可能将孟家的医术传开外姓人。”
三人拉拉扯扯,少不得惊动了别人,晓得了缘由,不免觉得姜癞子夫妻着实过份了些,先骗了人家的嫁妆就算了,如今还要让人家将医术交出来,少不得说几句公道话。
又有人说:“这学医又比不得旁的,学个三五月一二年就能出师,得从小耳目濡染,如今你们老三是什么年纪了?等他学出来,只怕孙子都有了,这些个年又顾着要学医术,吃那西北风去么?”
姜癞子夫妻得了这话,想来也是,最后只得放弃了。
他们倒是放弃了,可孟茯不放心,总这样来扰,她平添一些气。
心里少不得起了主意治一治他们,正好给渔夫的媳妇看病,送了自己几条糟鱼,当下就给拿出来,晒在篱笆上。
姜癞子就好这一口,孟茯知道的。
而且这些日子他两人也没少隔三差五来自己这里摸东摸西,只是自己锁了门,他们碰不着罢了。
不过这糟鱼,也不是那样好吃的,孟茯往上面弄了些药粉,并不会要人命,只是叫人吃了精神不济,只愿意躺在床上罢了。
放了两日,那姜癞子果然来取走了,孟茯在门口骂了一回,只当是谁家的猫儿拿了去。
那一边,姜癞子夫妻俩安安心心连着吃了几顿,好不畅快。
糟鱼里的药粉是慢性的,吃了两日,这俩夫妻才变得懒惰起来,也不曾察觉,只当是天气闷热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