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一前一后，顺着庙宇逼仄的回廊绕到后面的厢房，方老头在矮桌前盘腿坐下，厢房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又是朝北的朝向，人坐进去甚至比外面温度还低，方老头感受到这彻骨的寒冷，心里便是一阵难受。

　　女师傅很快提了茶壶进来，粗陶茶杯里倒入一杯清茶，寥寥青烟升起，便是这冰窖般的厢房里唯一的一点生气。

第22章 冰煮羊 白雪找到了发家致富之路……

　　这茶是用山里的大树古茶泡的，茶香浓郁，茶香野性而霸道，一杯热茶下肚，被严寒冻僵的躯体暖和了一些，方老头缓缓开口，“琼英，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对面的女师傅微微笑着点点头，“我很好，你呢？”

　　“家里搬来几个年轻人一起住，热闹得很，有个小姑娘，比我们方唐的年纪还轻些，能做一手绝好的菜，现在家里不似唐儿走了以后那么冷清了，我想...”

　　“你过得好我很欣慰。”女师傅轻声打断他的话，“我在这里...粗茶淡饭，青灯古佛，我安心得很。”

　　方老头没有再坚持，“安心难得，那我就不多叨扰了...如果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我来接你。”

　　山里起了雾气，方老头顺着南山的石阶往山下走，那湿冷阴郁的寒潮无孔不入，厚厚的羽绒服也抵御不住这山里的寒冷。

　　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心冷，这南山之上，埋着他早逝的独子，锁着他一生挚爱的妻子，人处其中，能不心冷吗？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打开一开，是一条微信提醒，白雪邀请加入群聊“相亲相爱一家人”。

　　江源喝了点酒，便派司机送伊凡他们回去，几个人站在路边等司机开车过来，缓缓驶入眼帘的却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8，灯光照在车身上闪着银光。

　　白雪张了张嘴，“舅舅，怎么司机开的车都比你开的好？你确定你是老板吗？”

　　江源在白雪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这养殖场的车全是你舅舅我的，我就愿意开皮卡，拉货方便还抗造，这奥迪嘛，装门面用的，赶紧走吧你们，天黑了山路不好开。”

　　几个人坐进车里，大金毛来的时候是坐皮卡车车斗里，这回去就能卧在奥迪车后脚垫上了，开心得都飞机耳都别起来了。

　　人都坐好以后，司机摇下车窗和江源打招呼，“江总，那我出发了。”

　　“好。”江源冲他挥挥手，“开车慢点。”话是冲司机说的，视线却是落在后座上影影绰绰的那一抹娇小身影上。

　　奥迪比皮卡稳重多了，江源交代了安全第一，司机也开得很平稳，上车没多久晓虎和金毛就睡着了，白雪慢慢地撑不住，也靠在伊凡的肩膀上打起瞌睡来。

　　到家里，客厅的灯还亮着，江萍轻轻推开门，看到方老头抱着一本书坐在台灯下，他没开取暖器，屋里挺冷的，江萍唤了一声，“方叔叔，您回屋吧，别冻感冒了。”

　　见到他们回来了，方老头才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臭着一张脸朝自己房间走去。

　　白雪明天就要出发去冬令营，回到家里就自觉地去洗漱睡觉了，方萍帮着伊凡拾掇好晓虎，又用毛巾把大金毛擦了一遍，等他们都睡下了，伊凡和江萍才进了厨房。

　　明早出摊要用的粥和羊杂汤得提前熬上，伊凡从冰箱里取出羊杂，江萍已经用砂锅装了小米去淘洗。

　　江萍把砂锅里的淘米水别出来，看着正在切羊杂的伊凡，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小凡，我想和你商量点事。”

　　“好的，您说。”伊凡把切好的羊杂堆在一个大不锈钢盆里。

　　淘洗好的小米加温水浸泡着，江萍才走到伊凡旁边，“现在小吃摊摆完早上后，白天就没什么事了，我想着把中午的生意也做起来，今天做的冰煮羊肉我觉得就挺好，做法不难，羊肉也能从江源那里买到最好的，你觉得呢？”

　　江萍说的也正是伊凡想做的，不过她想的是先找一家店铺，再增加新菜品，现在这样推着小吃车来回搬食材太累人了。

　　“这个我同意，但我还想找一家店铺，您觉得呢？”

　　“这个...”江萍有点犹豫，“这附近的店铺不好找，这边是成熟的小吃街，又挨着学校，几乎不会有空的店铺，要不我们还是先把冰煮羊肉卖起来吧，能多赚就多赚点。”

　　伊凡切好羊杂，江萍早就往煮羊杂的大不锈钢桶里放好清水了，江萍利索地把羊杂冷水下进大桶里，接着往里添加香料，姜葱、萝卜、洋葱、香菜梗...这些事情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现在除了刀工不如伊凡，做的肉饼比伊凡的厚一点意外，别的她都能独当一面了。

　　伊凡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开口问道，“江阿姨，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江萍一愣，手里的动作滞了一下，“我想多赚点钱。”

　　一个月三千块钱的工资确实不够江萍和白雪花的，而且江萍现在做的已经远超过三千块钱的活了，伊凡一直没说就是等着江萍自己开口，江萍这十几年家庭主妇的生活已经养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觉得开口向别人提钱是可耻的。

　　伊凡则是想让她学会怎么样去争取自己的正当利益。

　　“好。”伊凡点点头，把自己早就想好的模式告诉江萍，“以后除了每个月三千的固定工资，小吃摊您还可以再分百分之二十的利润。”

　　“这...不合适吧？”江萍一听要给她分成，就又有点惶恐。

　　伊凡拍拍她的肩膀，“您听我说完。”

　　“马上要开始找店铺了，回头店铺的租金、装修都需要钱，您到时候按总成本的百分之二十给我折现，这些钱就当是您入股了。”

　　小吃摊的经营情况江萍肯定是清楚的，有了这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她和白雪就能过上还不错的生活，她心里也清楚，这绝对是伊凡对她的照顾，犹豫了一下，冲小凡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小凡！”

　　“客气什么？”羊杂汤烧开了，伊凡转身去看，“这些都是您应得的，以后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一起加油吧！”

　　白雪起了个大早，伊凡早餐准备了羊杂汤和京东肉饼，白雪热乎乎地喝了一碗鲜香的羊杂汤，背起江萍给她准备好的行囊，出发去学校集合。

　　刚走到学校门口，班上的同学们已经三三两两站在校门口等老师了，同桌看到白雪，忙冲她招了招手，“白雪，这边。”

　　这是白雪第一次参加假期活动，别说白雪自己，连同桌都替她兴奋。

　　白雪背着大包朝同桌跑过去，几个同学刚集合好，白雪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穿得太厚，笨拙地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是一条微信，戳开来，是伊凡转过来的五千块钱。

　　“出去多吃点好吃的，不收不是好姐妹！”

　　白雪手机钱包里已经有白建华上次转过来的两千块，冬令营吃饭和住宿学校都会统一安排，其实花不了什么钱，她刚想拒绝，伊凡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你快把钱收了，你不收我不放心，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总没错。”

　　“我...”

　　伊凡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你先把钱收了，如果没花完回来再还我，知道你身上有钱我才放心。”

　　挂了电话，白雪点下收款，看到钱包里突然多出来的一笔钱，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涨涨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江源也转过来五千块，留言，“来自舅舅的关怀！”

　　和江源白雪倒是没客气，直接点了收款，再给他回过去一个大大的拥抱表情。

　　老师很快来了，安排他们排队上了校车，白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江萍打了电话过来，问她上车没有，又对她说在外边要自己小心，不要和老师同学走散了。

　　白雪一一答应好。

　　“那妈妈挂了，昨天往你的背包里放了三千块钱的现金，你收好，不要给别人看到了，身上带点现金方便。”

　　白雪，“...”我感觉我找到了发家致富之路。

　　白雪一早上都在忙着收款，这会儿校车都开上高速了，她才平静下来，捅一捅同桌的胳膊，“哎...你出门在外，你们家给你多少钱？”

　　同桌神秘地看了看四周，悄声说，“我爸妈给了我两千呢，是不是很多？你要钱不够花就找我借，等到了北方我请你吃火锅。”

　　白雪冲他竖起大拇指，“你真大方！”

　　同桌又问，“你带了多少钱？两三百还是有的吧？”

　　白雪刚要嘚瑟一下，手机又响了一下，方老头转过来一万块，“微信一次最多只能转一万，穷家富路，你收着用吧，别告诉你妈。”

　　“你到底带了多少钱啊？”同桌也桶了白雪的胳膊一下，“我们俩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上学了，你带的钱少了我也不会笑话你，毕竟你爸妈离婚了，你妈妈也没什么钱啊...”

　　白雪回头看向同桌，一脸严肃，“...不开玩笑的说，我可能带了两万...多...”

　　江萍和伊凡说好中午卖冰煮羊后，她专门去广告公司做了一个广告牌，牌子上写上冰煮羊三个大字，配了一张冬至那天江源拍下来发朋友圈的照片，最后再写上价格，羊排骨、羊上脑，78元每斤。

　　她拎着广告牌往家里走，刚走上大宅院门前的柏油路，一眼看到垂柳树下站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23章 冰煮羊 方老头的勉强能吃

　　白建华看到短发的江萍也是一愣，他印象中的江萍一直是柔弱无能的模样，甚至连江萍的五官在他的眼里都是模糊的，他只记得她那软柿子一般的触感。

　　现在她剪了短发，原本瘦削单薄的人竟然生出一些凌厉的感觉来，江萍化着淡淡的生活妆，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人看上去也年轻了好几岁，白建华这时候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是美的。

　　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想到这里，微微地甩了几下头，试图甩掉脑袋里这不可思议的想法。

　　江萍看到他，微挑的柳叶眉微微皱了一下，语气不善地问，“你又来干嘛？”

　　“白雪给你说了没？”

　　江萍一愣，“说什么？”

　　白建华有点得意，“白雪要去参加冬令营，我给了她两千块钱，怎么？她没跟你说吗？”

　　看他那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江萍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你一个当爹的，给自己未成年的女儿两千块钱花，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以为你给了两千块钱，我们娘俩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了？做梦呢你？”

　　说完这番话，江萍抬腿就往家走，和白建华多待一分钟她都觉得恶心，也不知道以前自己是不是没鬼迷了心窍，居然忍气吞声过了十几年。

　　“等等。”白建华叫住她，语气不似刚才那般自信，他有点低落地说，“江萍，我认输了，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孩子是无罪的。”

　　“？”江萍回头，一脸莫名其妙，“你儿子怎么了？”

　　“他已经确诊厌食症了，什么也吃不下去，现在靠营养液续着命，这段时间以来他唯一有胃口的就是小吃摊的肉饼，我真的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我求你了，救救他。”

　　白建华和小三的儿子得了厌食症，而且白建华自以为小吃摊的肉饼能救这个孩子的命，听着就觉得荒唐。

　　信息量太大，江萍脑袋都是懵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她下意识地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了，“我还得回家做午饭。”扔下这句话，她踩着高跟鞋从白建华身边走过。

　　大宅院的厨房里，伊凡正在做冰煮羊肉，冬至的时候方老头没吃上，她今天专门为他补上。

　　羊上脑肉剔下筋膜，用刀切成麻将大小的方块状，厚切羊肉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餐盘里。江源一定是挑了最好的羊肉送过来，羊肉每一块都肥瘦均匀，表面带着十分漂亮的雪花纹。

　　方老头坐在餐桌旁喝茶，看到这里，他眯起眼睛，难得地说了一句人话，“这羊肉看上去勉强能吃！”

　　晓虎蹲在地上玩遥控汽车，大金毛不能进厨房，就蹲在门口默默地看着羊肉留哈喇子，它的大脑袋里估计都已经开始联想到冬至那天那一大盆鲜美的羊肉了，哈喇子流得愈发地汹涌。

　　江萍小跑着回到家里的时候，方老头刚好起身上院子里晒太阳去了，他昨晚在微信推文上看到一篇小作文，中国人都必须知道的事，每天晒太阳两个小时胜过吃人参。

　　江萍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心事重重地进了厨房。

　　伊凡正做着二八酱，把一小盆花生倒进铁锅里炒香，江萍洗过手，上冰箱里拿配菜出来洗。

　　土豆削了一半，她突然抬起头，“小凡，我刚在门口遇到白建华了。”

　　伊凡搅动着铁锅里的花生，默默地听完江萍说白建华的事后，她反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江萍此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主意，只是需要一个商量的人，伊凡一问，她就正好说了，“我想着当初净身出户的事越发的觉得不值，现在白建华有求于我，我就想把我应得的那一份要回来，至于他儿子的事，本来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他给钱就卖呗，那孩子能不能好都是他自己的造化，你说呢？”

　　伊凡把炒得酥脆的花生倒出来，笑着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了。”

　　今天做冰煮羊用的水是山泉水，南山有一处天然的山泉，泉水冷冽清甜，伊凡专门请人从山上打了水来，提前冻成冰格，她今天特意用这泉水做的冰煮羊，成功的话以后冰煮羊便都用这个水。

　　铜锅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冰，再把方方正正的羊肉块在冰上铺上厚厚一层，盖上盖子开始煮，等羊肉煮沸了，伊凡便让晓虎去叫方老头吃饭。

　　晓虎收起玩具车，认认真真地叮嘱道，“给大康留一盆没放盐的羊肉。”

　　大金毛耳朵一动，咧开大嘴巴笑，好像是听懂了似的。

　　“知道了。”伊凡答完，转身取了一个大瓷碗，连汤带肉舀了满满当当一小盆出来放到一边凉着。

　　江萍把洗好的配菜端上桌摆好，看到那一大盆羊肉笑了，“大康这伙食已经达到狗界的星级标准了吧？长期这样吃要营养过剩的。”

　　伊凡一听，有道理，于是把肉倒出来一半，“一会儿再给它煮一点蔬菜放进去，土豆也煮一些，碳水维生素蛋白质要均衡。”

　　大金毛耳朵一动，随即整张狗脸都垮了下来，小眼神里透着无限委屈。

　　吃冰煮羊要先喝汤，这汤不像平常炖羊汤那么浓郁，而是带着一股冷冽的泉水的清甜，汤底里加盐和胡椒调味，汤面上飘着一小撮葱花。

　　方老头端起碗喝了一口，说了今天的第二句人话，“这汤还勉强可以喝。”

　　等他喝完汤，伊凡往他面前的蘸碟里舀了一勺满满当当的羊肉，“那您再尝尝这羊肉是不是勉强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