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 就是小九热情洋溢的笑脸。
“可赶上小娘子夕食了?郎君猎到两只野猪,送来给您加餐。”
“野猪马上要躲冬了,正是最肥的时候呢!”
他无不骄傲地向关鹤谣介绍着,身后跟着一小队人, 有抬着四扇猪肉的,有端着猪蹄猪下水的, 还有一个生无可恋地一手抱着一个猪头的。
他们穿着整齐精细, 明显不是屠夫, 却高调地给一家食肆送了两头大肥猪。
这么一队神奇的人马,自然引得街上行人频频注目。
……送两头猪来加餐,怕不是想把她也喂成猪?
关鹤谣不禁眼角抽抽着暗自吐槽。
只是看着那鲜美的肥猪,想着萧屹对她的惦记,关鹤谣还是勾起唇角。
似埋怨, 似欣喜,她问道:“不是去猎大雁吗?怎么改猎猪了?”
“大雁猎到啦!可漂亮了!”小九手舞足蹈地比划一番,“郎君一高兴就又猎猪去了。”
想象着萧屹撒欢儿跑马上山的样子,关鹤谣终于笑出声来。
“快搬进来罢。”
两只猪都送到屠夫处享受了放血、片扇、去毛一条龙服务,整治得干干净净,就这么直接送到了厨间。
关鹤谣问:“郎君呢?”
小九摸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
“呃……郎君本来说要回去梳洗一下再来见您,但是恰好媒人来了,便被二郎拦住一起商议。今晚怕是不能来陪您用夕食了。”
关鹤谣正求之不得,“我看也是,打了一天猎肯定累了,别让他过来了。”
只是灶上有特意给萧屹做的冬瓜鳖裙汤,已炖了近两个时辰。关鹤谣刚去加冬瓜,见那鳖裙已经溶到汤里了。
鳖裙是润肺佳品,又好不容易炖得这么到位,她便要小九给萧屹带回去。
想起那两头猪,她一拍手:“正好,我用猪肉做两道快手菜,你一并带着。”
小九无不应之理,随口问:“小娘子要做什么?”
天下厨艺,快不过爆炒。
关鹤谣便道:“做一碟辣白菜炒五花,一碟胡椒猪里脊,郎君都爱吃的。”
小九听着口水都要下来。
关小娘子自家腌的那什么“辣白菜”他是吃过的。
红彤彤的辣椒面沁润着白菘,又酸又辣。他还喜欢吃里面一起腌的青萝卜片,脆中有韧,滋味特别足。
这腌菜明明味道刺激得人眼泪都要掉下来,却还暗藏一点点清甜,小娘子说是加了搅碎的林檎果和梨子的缘故。
他一般是就着馒头、饭粥这样的从食吃,爽口又下饭。
现在听说要和五花肉一起炒……
小九大致想象了一下。
热油下蒜瓣、姜片煸出香味,而后一股脑把五花三层肉直接下锅。
那些片得薄薄的五花肉很快就会被逼出油脂,又被高温燎上一层焦黄的脆边,然后再下辣白菜——这腌菜的酸和辣会完美地解除五花肉的油腻,再用浓厚的汤汁将肉片包裹住,一瞬间就把自己引人垂涎的香气完全释放出来。
小九猛点头,“小娘子请去做罢!”
今日二郎肯定不会让郎君吃辣的,倒时候这盘菜就全归我池小九啦哈哈哈!
不过他到底是惦记自家郎君的,尤其是想起自己某项未竟的事业。
于是眼睛滴溜溜一转,他拦住关鹤谣,“小娘子再给郎君加一道菜?整幅下水都收拾好拿来了。要不……您再炒个猪腰子?”
关鹤谣一愣,没觉出萧屹特别爱吃猪腰子啊?
这是什么清奇的要求?
做就做吧,她也没什么意见,转身回到厨房将两个猪腰改了花刀,切了些胡萝卜菱形片一起爆炒了,成就了一盘酱香浓郁的酱爆腰花。
三道菜都做好时,小九才刚吃完两块糕点。
关鹤谣菜做得快,却也没快到如此离谱的地步。只是那些肉味一飘进鼻子,小九顿时觉得手里的红枣核桃糕都不香了。
于是他慢吞吞地啃,一边和掬月她俩说话,一边朝着通往后厨的棉帘子望眼欲穿。
毕竟宇宙的尽头是肉。
人活着,就是为了吃肉。
关鹤谣把食盒提给小九,“先尝个鲜,叫郎君明晚过来,有全猪宴吃。”
“好嘞。您放心。”这小机灵鬼挤眉弄眼,显然也很高兴。
“明日是什么日子呀,郎君怎么可能不来?”
*——*——*
与以往一样,关鹤谣的食肆只做昼食,每日巳正时分才悠悠开门迎客。
今日却是早了大半个时辰就门庭洞开,扫撒得干干净净。而且明明非节非庆,还以彩带、鲜花装饰了门面。
有客人抬腿往里走,却被拦住,歉意地告知还未开张。
他分明看见厅堂中安坐了几个人,桌上也摆了茶水果子,怎么不算开张?
那客人正站在门口纳闷,抬头就见有一顶小轿停在眼前,从轿子里下来一位盛装打扮的大娘子。
她周身莫名有股喜庆的气息,让人见了就想跟着她一起扬起笑脸。随行的小丫鬟则拎着笼子乖乖跟着,而那笼子里装的是……一对大雁?!
“啊呀!”惊叫一声,客人方明白原来是主家有喜。
他连忙退几步让开门,看着她们进了食肆。
直到门扉在眼前合拢,他才反应过来那位媒婆的装扮——头戴疏织的纱罗盖头,身穿紫色褙子,通身的锦绣衣料和琳琅首饰……
这、这不是最上等的官媒人吗?!
只给达官贵人家说媒的的媒人,怎么会踏足这小小食肆?
何止这客人想不明白,姜媒婆自己也想不明白。
国公府的郎君,点名指性要娶一个逃难来的孤女,还是个开食肆的商户。
她做了三十年媒,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莫说是她,和老姐妹们一说,个个都是惊到仰倒。
她全靠着高超的职业素养,靠着这么多年来已被纹绣在脸上的笑容,喜气洋洋和厅堂众人寒暄过,而后由关鹤谣引着落了坐。
“大娘子请用些茶果。”
姜媒婆连连笑应,借着喝茶的动作暗中观察关鹤谣。
螓首蛾眉,明眸皓齿,般般皆可入画,确实是个标志的美人。
且能看出这还没长开呢,再过几年定然艳色越浓。
可再美貌又如何,这可不是能嫁给国公府郎君的身份呀!
算了,我想不明白有什么用?姜媒婆暗忖。
人家男女双方明显想得很明白了,把草帖子都过完了,八字也合完了,还合出个“同声相应,福中有福”的上上吉配。
男方家尊长和她明说这亲他们都商议好了,必定会结,又说一切都以女方要求为准。
“为婚之法,必有行媒。”
如今到了她这里,不过是按部就班循礼推进。
因为媒婆过了定帖之后要报备府衙,从此这婚约就过了明路。
姜媒婆能做成顶尖的媒婆,就是因为她擅长审时度势,嘴皮子和心思一样灵巧。
她负责为人牵线搭桥,仅此而已。
甭管他是皇子要纳寡妇,还是鳏夫想续妻妹,各中缘由,可不是她能多问的。
念及此,她放下茶盏笑道:“多谢款待,老身给各位道喜!今日实是为了信国公府萧郎君与贵府关小娘子婚事而来。”
打开一直珍重怀抱的锦盒,她殷勤道:“这是男方的定帖。”
只是捧着这份锦帖,她却一时不知道该呈给谁。
这小娘子真是孤身伶仃,据说五服之内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听方才的介绍,在场这几位不过是她的乳娘,还有几位相熟的娘子。
那她这婚事到底谁做主啊?
她纠结这两息,关鹤谣已经把定帖接了过去,打开看过,又将自己的那份递给她。
姜媒婆:“……”
原来“以女方要求为准”是指和女方本人亲自商议?
而且这小娘子笑意盈盈,大方得像是和她谈论今日的天气,直接给姜媒婆整不会了。
可这桩婚约中奇异之事太多,已不差这一项,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游说。
“关小娘子,三日后是金匮黄道吉日,月仙星和福德星当头,乃是宜嫁娶诸事的好日子。”
她小心探查着关鹤谣神色,“那……国公府就来下定礼了?”
听了这话,盛玉激动着直绞手帕,吕大娘子也高兴得擦了擦眼泪,陪同刘春花来的、那两位照顾她的大娘子更是从头惊叹到尾,这时候已经彻底蒙了。
刘春花也一直看着关鹤谣。
众人视线汇聚到关鹤谣身上。
她点了点头,“好。”
轻轻的一个点头,却把整个厅堂的气氛都点燃了,几位大娘子纷纷连声恭喜。
“好好好!”姜媒婆也乐得合不拢嘴,“有小娘子这句话,老身可去复命了!”
男方安排得妥帖,女方答应得干脆。
准备好的那些漂亮话都没来及说,姜媒婆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了事,心中简直不要太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