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那雪白的鬃毛在热浪中无风自动,宛如燃烧的烈焰,正向着关鹤谣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哀鸣。
“月照。”
关鹤谣缓缓走向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月照,你的主人呢?”
第149章 熊熊烈火、我爱他 “鹤妹子,你家郎……
鼓乐悠扬, 舞姬娇美,酒宴正欢畅。
然而自提起了河北那茬事,赵铭便兴致渐消。
自己若是再不抽身, 只怕会引火烧身, 他沉吟。
火……
忽一讪笑,他扬声道:“别的不说,萧屹运气倒一直很好。”
还有赵锦,运气都是好得不得了,有如神助。
朝花节, 宫中数位皇子公主留宿大报恩寺那一夜,赵铭暗中联系庙中安插的人手,准备制造一场“意外火灾”将赵锦送走。
可惜纠集人手的时候被萧屹发现, 双方混战之后萧屹逃脱,计划也落了空。
下一次机会则是四月初八浴佛节——赵锦每年固定于大报恩寺中留宿念经这一夜。
万事俱备, 本以为这一回定能得手。
没想到,他们居然被星夜传回的决堤消息急召入宫。
“真是邪门,他们运气怎么这么好?”
如今一个在爹爹面前越发得脸,一个立功升官, 还快娶妻了。
在场都是他最信任的几个心腹门客,赵铭酒酣之际, 不由得怨声和他们这般抱怨一番。
运气好?
有一门客并不认同, 举起杯谨小慎微地发言, “请大王见恕小人拙见。然而依小人看来……恰恰相反,他二人分明是运气极差才对。”
“哦?”赵铭侧目,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您看,就拿那萧屹来说,常人哪里会像他那般, 水里来火里去的九死一生?”
“固然他每次都是侥幸逃脱。可逃得过这一次,逃不过下一次,总有失手的时候。”
赵铭一笑。这说得居然有几分道理。更重要的是,说进了他心坎里。
他挥挥手,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听说最近画院里有几位高才,很得爹爹青睐……”
*——*——*
“回二郎,郎君找关小娘子去了。”
关潜听了,发丝倒竖,“净胡闹!什么时候走的?他腿伤才刚好。”
他本来是找萧屹商量婚仪之事,没想到一个没看住,臭小子又带着伤乱跑。
可他一想,萧屹今日一直坐立难安,关鹤谣又一反常态不来府中用冬至夜宴。
莫非是小两口闹了什么别扭?
对着小九,关潜也无处发作,只能自己和自己嘟囔着生气。
“他骑着马?今夜街上正乱——”
小九噗嗤笑出来,“郎君那么大一个人啦,您别总担心。”
“能不担心吗?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你个小家伙懂什么?”
关潜没好气地锤了锤少年郎的头,“再说,松澜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可别再受了什么伤。”
此话一出,小九无言以对。
郎君确实常常受伤,否则二郎也不会让他这个军医之子做郎君的厮儿。
萧屹身体强健,除了幼时落下的咳疾,极少生病。偏偏七灾八难挡不住,受伤是家常便饭。
其受伤频率,就算在关潜这个将门之后看来,也未免过于频繁,他没少跟着担惊受怕。
一队二十来人,若是只有一个人挂彩,那就必然是他。
这自然是与萧屹凡事冲在最前头有关。且他锻炼刻苦,常与刀枪为伍,免不了磕碰。
可剩下那些什么好好走着却被蛇咬、去火器营送个文书赶上火药误炸、还有野猪绕过好几个人直接朝他撞去这种……
关潜扶额,长叹一口气。
若不是他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神魔,都要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是人家常说的“命格凶险”“天煞孤星”之类了。
*——*——*
关鹤谣望进月照温驯的大眼睛,又机械而呆滞地将视线转向它躁动跺着的蹄子,以及空空如也的鞍鞯。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该好端端的在家里宴饮?
没事的。
不要瞎想。
关鹤谣定定神。
就算他在这里,也可能是跑去哪打水了,所以才没看到。
可是,火场、被救出来的孩子,还有……孤零零的月照,这几个简简单单的词语一组合,仍然让关鹤谣难以停止一个可怕的猜想。
指尖抠进掌心,被恐惧和寒冷剥夺了所有知觉的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忽有推门声,从这户住家中疾跑出一个人影。
正是慈幼局的乳娘李嫂子。
她刚将几个襁褓幼儿托付这家暂时照顾一下。
李嫂子立时看到白马边的关鹤谣,慌忙一把抓住她。
“鹤妹子,你家郎君出来了吗?!”
月照弯下脖颈,抵住瞬时脱力的关鹤谣。
马儿濡湿的鼻息打在脸上,唤回她的神志。
“……没看到。”她咬着牙说,心如坠冰窟。
李嫂子惊叫。
“还没出来?!天啊天啊怎么办?”
“嫂子。”关鹤谣反手抓住她,“他进去多久了,里面还有孩子?”
抓着自己的手不住地颤抖,而那手的主人脸色煞白,在通亮的火光中都映不出半分血色。
“还差一个!还差小胜没出来呀!”
李嫂子捶胸顿足,愧疚自己数漏了人,才害得萧屹又一次进了火场,到现在还没出来。
“嫂子,你别急。”关鹤谣语速极快。
“和我说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睛如今一片赤红,李嫂子万般过意不去,觉得无颜面对她。
只是听着她的话,不知为何也稍微冷静下来。
她快速把事情讲了一遍。
其实火情被发现得还算及时,她有着充足的时间把三个屋子的孩子们全叫出来。
有两个在火场里跑散了,也被看见浓烟赶来的萧屹救出来了,算得上有惊无险。
但是有一个孩子罹患喘病,受惊背过气去,李嫂子赶忙将他送到临街郎中处。
折腾一番再回来一点人数,才发现其实少了一个季小胜。
所有人都慌了。
与季小胜同屋的孩子说,听到乳娘喊“着火了”,小胜明明是第一个跳起来跑出屋的。大家便都以为他一直跟着的,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出来。
此时火已经烧得很大,可萧屹只能再进火场找人。
到现在还没出来。
她们说话这片刻,火势蔓延得更猛,像是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团住整个慈幼局。
黑的夜,红的火,白的烟。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直冲夜空。救火的人呼声更急更响,也有不少人泄气逃离。
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身穿皂色直裰的僧人。他竟正对着火海盘坐于地,如入一间清净禅室,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诵经。
木鱼的声响在这惨境之中如同仙音,于是有许多人跟着他跪坐,双手合十祈祷。
关鹤谣遥望已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慈幼局。
“知道了。”她说。
李嫂子擦一把泪,脱口问:“知道什么了?”
“知道他在里面。”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冰冻的湖面,未起一点波澜,李嫂子心中却咯噔一下。
“鹤——”她刚要开口,却被关鹤谣几个关于当时情景的问题堵住。
在意的几个细节得到了李嫂子的回答,关鹤谣的脑子里其实仍是一片茫然。
滔天的火烧毁了所有的理智和镇静,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支撑这幅躯壳,居然还能稳稳站在这里。
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
她放开李嫂子的手,轻轻拍了拍月照。
正巧有人提水桶跑过,关鹤谣猛驰几步拦住他,抢过水桶浇在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