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她信驴由缰,在街市上乱逛时,她深知,自己是不想离开这里的。
关鹤谣向来直觉很准,她总觉她今日不会出事,毕竟她已平安度过三年穿越时光。而这冬至,眼看不到三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只是防患于未然,她确实有意在最后避开众人,选择独自在家。
“要是出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总不至于是天雷劈下来,渡劫一般丧心病狂?
她抬头看看屋顶,自己被自己逗笑,转身拿出了要留给萧屹的那个木盒。
里面并没有什么太珍贵的东西,无非是二人合写的菜谱、关鹤谣留给他的信,还有龚郎君画好的扇面。
那扇面笔触细腻,松树的繁茂苍翠对应白鹤的轻盈灵动。关鹤谣在上提了一首诗,戴叔伦的《松鹤》:雨湿松阴凉,风落松花细。独鹤爱清幽,飞来不飞去。
指尖流连,她来回抚过扇面,像是轻抚恋人的脸庞。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去楼下柜台翻出一副小小的画轴。
龚郎君是个风雅的讲究人。
除了依约送来扇面,还感念关鹤谣借画与他观赏,因此赠她一副亲绘的消寒图。
画面上独一枝遒劲的梅树枝,瘦而老,意蕴无穷。
枝干上朵朵梅花皆唯有轮廓,而未着颜色。
这总共九九八十一瓣白梅花,是要从冬至这一日开始,每日晓妆时点染一瓣。
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
待到白梅全绽成明艳的杏花之时,寒已消,春已深。
关鹤谣用自制的口脂仔细染了一瓣花瓣,素净的图画霎时鲜活了几分。
满意地在那瓣嫣红上落下一吻,她将这消寒图也放进了木盒。
想把春天留给他。
*——*——*
“你说他图什么?简直荒谬。”
赵铭转动手中玉杯,正与门客下属们说笑。
今日清晨,圣驾往南郊祭天,他随行归来之后,这穆郡王府便是整日宴舞,觥筹交错。
“本王刚听闻这消息都不敢相信。纵然出身不高,他也不至于如此自轻自贱娶一个商户孤女。”
众人见他嘴角牵出恶劣的笑,便知他中意这个话题,争先恐后随声附和。
“可见萧屹已被国公府视为弃子。”
“这婚事确实贻笑大方。”
“不消几月,您要拔除他便是易如反掌。”
“这倒未必。”
赵铭摇摇头,示意众人息声。
“信国公府那些人总不按常理出牌,不能因一桩婚事便莽然推断。你们看关潜之前为他这儿子邀功的模样,还有他最近在朝堂的上蹿下跳……”
赵铭蹙起眉,本来幸灾乐祸的语气忽然低下来。
说不定,娶个小门小户的妻子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不会像他的王妃,整日哭哭啼啼,为了娘家求他帮忙。
河北众官员,以安抚使岑立和知州蒋仁为首,串通一气,贪下了朝廷多年来拨发的修堤款项。
这导致河北境内堤坝每年岁修,要么偷工减料,要么干脆就没修。
今年四月,洙州黄河一遭决堤,吓得蒋仁担心东窗事发,朝廷之后会追究。
于是七拐八拐,作为赵铭王妃舅妈的哪一房劳什子族兄,蒋仁求到了他这里来。
本王还不算仁至义尽吗?
赵铭眸光骤然变冷,衬着他仍翘起的唇角,说不出的阴鸷。
他亲自前往洙州打点,为此,多少人讽刺他是巴巴去抢赵锦的功劳?
明明是那蒋仁自己不中用,软弱又愚蠢,暗中被关潜捉住了无数小辫子而不知。
近些时日,关潜表面上留京专心陪伴老母,筹备儿子婚事,连同僚宴席都极少参加,实则暗中联络故交、监察御史,就准备将河北那一串儿萝卜全拔出|来。
赵铭揉揉眉心,深感难办。
*——*——*
关鹤谣是被街上的吵闹声惊醒的。
她之前整理木盒子,来回校对那些食谱,居然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轩窗临街,她推开窗往下望,随即神色一凝。
街市上仍是人影憧憧,确实在节庆之日,深夜喧闹亦不算反常。
可此时,这份喧闹不是欢庆的、热烈的,而是仓皇的、杂乱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关鹤谣。
她拼命扶住窗棂,朝街边呆立眺望远方的一个男人大喊:“请问发生了何事?”
“慈幼局!”
对方嗓音中带着惋惜和惊恐,“说是南边的慈幼局着火啦!”
下一秒,只剩木窗在风中徒劳地摆动,吱嘎作响。而窗前的人已经冲下了楼。
外袄都没来得及披,关鹤谣骑上驴往慈幼局奔去。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
北风打在泪湿的脸上,犹如刀割,她呜咽出声。
是谶语要应验了吗?
是因为我吗?
就因为我今天去了慈幼局?
可是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呢?
我刚刚明明独自在家,为什么不冲着我来呢?!
虚软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一路上关鹤谣数次险些坠落。
离慈幼局越近,她的心就越凉。
夜空被欺天的火光捅了个大口子,浓烟滚滚,呼喊声越发清晰。
与她同一个方向,周围也有人往那边跑动,端着水盆,拎着水桶。
关鹤谣哑着嗓子,逢人便喊:“里面的人呢?孩子们呢?救出来了吗?”
可没人能回答她。
绝望和悔恨如冷风一般将她完完全全包裹,只能僵直着身体伏在驴背上小声哭。
五十多个孩子啊!最小的三个还没断奶呢。
每天只有一个乳娘和两个手分守夜。
都能逃出来吗?
这火看着烧了有一阵了,军巡铺屋的潜火兵来救火了吗?
万千思绪撕得关鹤谣头痛欲裂,已抱上最坏的打算。
颠簸之中,慈幼局近在眼前。
关鹤谣飞快四顾,情况倒是比她想的好上许多。
因慈幼局这组院子独在街角,暂时没有殃及其他建筑。
“快!陈家井还能再去几个人打水!”
“好,我去!”
“郎中来了郎中来了!快让开!”
到处都是帮着救火的周遭百姓,齐心协力地传水、泼水,整条街繁忙紧张如白昼。
冲天的火光下,关鹤谣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屋檐下一群孩子。
虽然都瑟瑟发抖、灰头土脸,但已然被救出来了。
“谢天谢地!”
她翻滚下驴,虚浮着脚步扑过去。
孩子们正蒙着被褥抱在一起,见到关鹤谣更是嚎啕大哭,几个小不点儿哭得简直要昏过去。
“不哭,不哭啊,没事了。”
关鹤谣一手抱住一个哄,抑住要蹦出胸膛的心脏,把问题一股脑倒向年纪大的那几个孩子。
“点过人数了吗?”
“都跑出来了?今夜是李嫂子陪你们?”
“有没有人受伤?”
小梁子还没从火场逃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都不敢多看那火场一眼,关鹤谣的问题自然也答不上来。
只是现在见到她,他知道自己必须告诉她一件事情。
“关姐姐,刚才你的——”
忽然一声凄切嘶鸣,打断了他的话。
关鹤谣循声回头,狂跳的心脏霎时完全凝滞。
一匹白马被拴在一户人家的墙柱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