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蜷缩着抱住肩膀,烫伤的手糊在浸了冷水的衣衫上。
“哎呀,你看你都烫伤了!”
有细心的大娘子见到,忙拉住她的手不让动,扭头叫郎中过来。
确实好疼啊,但关鹤谣也不在乎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好像听人说过,烧死是最痛苦的。
烧伤带来的剧痛能超过分娩,但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痛苦。
动弹不得,喊叫不得。
在最深沉的绝望中,清晰地感到热气一点点灼伤气管和腑脏,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那如朗松一般的郎君,她心爱之人,现在就身处这无间地狱,独自承受着无尽折磨。
他很疼吧?
有一位一直在现场帮忙的老郎中,听到呼唤跑了过来。
他抓住关鹤谣的手,开始给她抹药。
关鹤谣呆愣地看着。
但她看的不是刚刚烫的那些伤,而是前些日子吃烧烤时,她被篦子烫的那一下。
水泡早就消了,只留下一块嫩粉色的伤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就是这么黄豆粒大小的一块伤,每次见面萧屹都要查看,心疼的样子像是关鹤谣断了手。
而关鹤谣就借着这机会撒娇耍赖,真断了手似的骗来无数的安慰和亲吻。
现在,谁去安慰他呢?
李嫂子早在围观的人群里,实在看不得关鹤谣这样,哭着过来扶她。
关鹤谣却不知突然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挣开她和郎中,径直朝着火海奔去。
*——*——*
“鹤姐姐,你去歇一会儿罢,这里我守着五哥。”
关鹤谣摇摇头,拒绝了关筝的好意。
对方叹一口气,陪她坐在桌边,“那我陪着你。”
“阿秦不去陪着太夫人?”
“婆婆那里有二伯伯呢。”关筝听着她的嗓音就揪心。
关鹤谣嗓子也灼伤了,说出的字一个轻一个重,像是淅淅沥沥的雨。她手脚也都有烫伤,脚上还好,起码有鞋子护住了。
关键是那双手烫得不轻,被绷带层层包裹起来。
关筝进门之前好不容易压下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
要不是二伯伯以为五哥和鹤姐姐闹了别扭,带着小九出门找人……
她不敢再往下想,赶紧低头擦了擦泪。
“人救出来了,”关鹤谣慢慢地说:“这就是万幸,阿秦不要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呢?
自昨夜,关筝已经哭得眼睛肿成核桃了。
家里正欢欢喜喜准备婚事呢,结果一对新人差点葬身火海。
尤其是五哥……
耳中是关筝的啜泣,关鹤谣想着自己不能再哭,竭力忍住眼泪。
她只能起身走到床边,用被包成拳击手套的手,笨拙地抚摸爱人的后颈。
木板带来的刺伤和烧伤主要都在背上,整个后背伤口嶙峋没有一块好地方,他们只能让萧屹这样趴着。
腿也砸断了……
关鹤谣的眼泪还是没忍住。
关筝也跟过来,从关鹤谣受伤的手,看向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兄长。
“前几日和婆婆去大报恩寺,分明求到极好的签,说家宅平安,万事随心。”
她边哭边说,语气不无怨怼。
“你们、你们怎么就赶上这样的事?”
大报恩寺。
关鹤谣泪眼一闪,回想起萧屹得救时自己和老僧的谈话……
第151章 一直是他、冬至劫 她听过这个名字!……
关鹤谣被周围人七手八脚拽着, 眼看着关潜和小九跑进了火场。
方才她不顾一切地要冲进去陪萧屹时,就是关潜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
你来我往几句话,关潜和小九马上理解了来龙去脉, 与关鹤谣确认了萧屹情况后便要去救人。
只是无论如何哀求, 关潜强硬地拒绝带着关鹤谣,她只能冲着两人再三喊着:“南边长廊尽头!门口有石磨!”
两个身影消失在火光中,所有人的心再次被希望和担忧提起。
除了关鹤谣嘶哑的声音随风飘落,四周无人言语。
而关潜的话还响在她耳边——“你放心,我能把他从水里捞上来一次, 就能再从火里救出来一次!”
关鹤谣怅然失措,如今除了等待,她竟真的别无他法。
或者……就是祈祷了吧?
凄楚一笑, 她看向一直在念经祈祷的那群人。还有领头的那个僧人。
事出从急,她直接抢了人家木鱼……
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 关鹤谣刚要躬身道歉,却在终于看清那面容时被抽走浑身力气。
对方未曾停止念经,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大师……是您……”
关鹤谣近乎自语,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才又喊出一句“这便是您所说的冬至灾劫?”
老僧点点头。
关鹤谣颓然摊在冰凉的地面。
若将她此时遭受的锥心剔骨之痛说做是灾劫,也有几分道理。
毕竟她的整个世界正在被焚毁。
“可是、可是……”她哽住, 虚弱而无助地摇头。
就一定要牵连无辜吗?就一定要伤害萧屹吗?
“老衲法号明悟。”
老僧忽然开口:“里面那一位, 姓甚名谁, 是施主何人?”
“……姓萧名屹,是我挚爱之人。”
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关鹤谣只是机械地回答。
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气。
“萧施主累世悲愿,天道亦有所感。”
“此劫看似凶猛, 实则处处生机,皆是往日善因所得善果。”
这并非能与人谈论的天机,可这位女施主际遇跌宕,慧根玲珑,自己又与她有缘……
罢了罢了,明悟想道,全当回她那两块松花糕的施舍,便与她说个明白。
“只是——”明悟皱眉沉吟。
这是第一次,关鹤谣看到他古井无波的面容露出了情绪。
他问道:“老衲已给出化解之法,此劫本可避免。难道他没戴那枚铜钱?”
关鹤谣愣住。
什么?
他在说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比他方才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还让她迷惑。
铜钱?萧屹戴?
为什么?
“下雨了!”
“啊真的!下雨了!”
几声惊叫冲破她脑中迷雾。
再顾不上明悟,关鹤谣不可置信地摸摸脸,这才发现原来那些冰凉的水滴不是自己的眼泪。
真的下雨了!
冬雨总是下得不情不愿,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像是被人从云里一点、一点攥出来的。
此时的雨却不同,下得顺畅,毫不拖沓。
雨势几息之间就愈演愈烈,大如珠的雨滴落地溅出水雾,遇火化为水烟,急速压制住火势。
百姓们的欢呼和笑声中,明悟缓缓起身。
“萧施主此劫已过,施主再无需担心。”
关鹤谣只是下意识摇头,愣怔地看着面前僧人。
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口口声声都在说是萧屹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