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王修业很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去南江书院,在经过那种特殊环境的锻炼与培养后,身体能变得更为强健,性格变得更为勇敢开朗,像赵小雪她们一样,各有所长,将来嫁不嫁人无所谓,只要能够学得一样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他就放心了。
毕竟王修业看得出来,陈太尊因为自身的经历,对天下女子都存在一份宽仁与怜悯之心,正在不动声色的想要打破世情加在女子身上的某些枷锁,尽量改善女子的生存环境,给女子提供求学、做工、?参军、婚姻自由,乃至入仕的机会,这是他命运多舛的妹妹,这辈子难得能遇上的幸事,他一定要帮她抓住机会。
安常煦听说外面的人,根据今科大考已公布的会试前四名考生的答卷,再结合其他五位同样出身南江书院,只是名次不一,却都在百名以内的考生答卷,分析出他们都是按照自己去年的答卷框架做的文章,心中很有些得意。
不是因为别人拿他的文章当范本,考出如此优异的成绩,而是为他祖母那令人惊叹的本事感到得意。
“奶,估计那些人都以为这是玄隐老师的手笔,却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些文章框架,其实都是由您给整理出来的。”
这其实也是一件让安常煦怎么都想不到的奇事,他祖母虽然知识渊博,与玄隐先生这样的大文豪坐在一起,能从天文地理谈到人性/道德伦/理,不落下风,令玄隐先生都感到钦佩。
但她从不掩饰自己不擅长诗文,平日里很少与人探讨诗文的事实,可是就是这么一位不擅长诗文的人,一出手,就能让会试的难度瞬间下降一个等级。
只要是真正用心读了书,知识储备足够丰富的学生,照着她从自己这个状元的文章中扒出的框架,按照那个抑扬顿挫的节奏来,成绩立马能上一个档次。
而他的文章风格,正是这些年下来,他祖母根据他写的检讨做批示,逐步给指导出来的,别的不说,为了能让他祖母满意,那文章的节奏绝对把握得够好,很容易引人入胜,让人生出共鸣。
能成功考取状元,足以证明他的成功,所以他祖母当即决定将他的文章作为范本,从开头起,标明分别该写些什么,从哪里破题,哪一段要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等等,给玄隐先生寄去一份十分详实的写文‘公式’。
对,安常煦听到他祖母将这种框架结构称为公式,虽然他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公式。
但他知道,这公式绝对是一种比仿写,比先生再怎么悉心指导都更有用,更便捷的写文方式,因为当那每一处为什么要那么写,写了要起到什么效果,都被一一标识出来后,再怎么不擅长写文章的人,只要肚子里有东西,即便是生搬硬套,也能写出一篇让人觉得挺不错的文章。
虽然陈凤琪也没有想到,她初次尝试性的对外传授这种公式写作方法,竟然能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成绩,她也没有因此而生出什么得意之情。
“我也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早前我就考虑过要不要这么做,但是我们家那时根基浅薄,要是真这么干了,占据太多名额,难免会树大招风。”
“现在你都当皇帝了,我们也就不用顾虑那么多,可以尝试一下,不过短时间内,还是不能吃相太难看,惹众怒,要慢慢来。”
“嗯,我不急。”
安常煦应下后,难掩高兴与欣慰的提起另外一件事。
“原州的天河大堤,配合沿河两岸的那些排洪沟渠与池塘,已经顺利撑过原州今岁首次爆涨的大洪水,常欣他们现在已经动身起程回京了。”
这确实是个令人欣慰的大好消息,让陈凤琪听了也很高兴。
“回来了好,她这两个多个月真是挺辛苦的,不过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功是功,过是过,你们可不能因为心疼她,就将她的冒险的事情给翻篇。”
早将那件事抛之脑后,一心盼着李常欣能早日平安返京的安常煦,在愣了一下,才想起李常欣在原州的‘过’,讪讪的笑着点头道。
“不会,我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快要被她给吓得魂都飞了,这次肯定不能跟她轻易的算了。”
义正严辞的说完,安常煦又有些讨好的为其说情道。
“奶,不管怎么说,常欣这次肯定是功大于过,对吧?听说她在原州那边与士兵、百姓同吃同住同劳作,虽然获得一致的赞誉,很受那些百姓的拥护,但也过得特别辛苦,等她回来,我们适当的教训她一下,就行了吧?”
陈凤琪有些无语的看着对方,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么,依你之见?”
安常煦立刻端正态度,语气严厉的说道。
“让常欣好好写一篇检讨,必须是态度诚恳、反省到位,让她印象深刻的那种。”
小心看了眼陈凤琪的脸色,发现仍是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信息的样子,安常煦又补充了一句。
“再让她抄五十遍的修身格言,让她好好回想一下奶常教我们的做人之道。”
因为写得太多、太熟练,李常欣写检讨书的水平尚在他之上,即便是当众朗读也毫无心理压力,于对方而言,这些处罚都可谓是不痛不痒。
也就是将她困在屋里,让她修身格言这件事,在没有他可以帮忙作弊的情况下,最让对方感到头疼,所以说白点,安常煦就是想请祖母意思性的罚一下就算了。
陈凤琪态度平静,语气却很严肃的说道。
“年前那次她犯错的时候,我罚的更多,可是时隔不到半年,她就冒险干出这种事,你们要知道,身为一支军队的指挥者,就要对手下所有人的生命安全负责。”
“这次是对方在无意间被算计个正着,才能有如此侥幸的结局。”
安常煦心情复杂的低着头听训,倒没有觉得不服,因为他知道祖母说得是对的,若是换了旁人,敢做出如此轻率冒险的决定,他一定会是怒多过喜,可是那人是李常欣,他就难免有些私心,更多的是为她所取得的成绩感到欣喜。
陈凤琪知道对方的想法,从私心上讲,她自己也为常欣的表现感到满意,可是违规就是违规,不能因为她是李常欣,就罔顾她以校尉之身,擅自调兵,还是以区区三千人左右,对上规模多达上万人的私军的事实。
“你要知道,这次但凡有哪里出了差错,在后调的援军尚未没到的情况下,不仅敌我数量差距巨大,实力差距更大,她的决定或许会导致他们所有人全军覆没不说,原州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也会跟着遭殃,是她,还是你我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安常煦态度端正,郑重其事的认错道。
“是,奶,我一定不会息事宁人,不会因为她是李常欣,就轻轻揭过。”
陈凤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也是不长记性,上次我就跟你说过,等她回来,我们所有人都要拿出应有的态度,不能让她觉得可以轻易过关。”
“结果这才没隔多久,你一听说她回来的消息,就将之前答应得好好的事抛到脑后,还想为她说情?”
自知理亏的安常煦有些心虚,不好意思的笑着回道。
“主要是这次让常欣去原州,本就冒着风险,我就盼着她能好好回来,回来后,就想让她开心点。”
陈凤琪冷哼一声道。
“你放心,等到我们该罚的罚完了,只要你能帮她将欠我的一万两债给还上,将借条赎回去,方便她再借不难,她就会很高兴,你要是再以私人名义给她些辛苦费,她会高兴到做梦都能笑醒。”
安常煦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才合适,因为他知道,他们的祖母已经料见了一切,他差点忘了,对于李常欣而言,确实是有钱就能解决一切。
“孙儿知道了,等她回来,就当众宣布撤下她的校尉一职,罚她做个百夫长,以儆效尤!”
好不容易当上校尉,立下大功回来,若是给降回小兵,安常煦毫不怀疑,对方一定会当场哭给他看,降为百夫长,好歹还给她留了个小官当,李常欣应该能心平气和一点。
自原州回京的路上,李常欣正苦着脸对赵小雪他们说道。
“我总算体会到古人常说的‘近乡情怯’,到底是什么心情了,我现在就有那种感觉,还不知道我奶跟我哥他们要怎么跟我算账呢。”
李常欣之前还觉得,凭她不损一兵一卒,就将那支私军拿下的功劳,应该可以功过相抵,保住刚到手的校尉一职。
但是当她看到分别从湖州与并州调至的援军规模后,她就意识到,她哥他们虽然远在京里,也已知道原州藏有私军的事。
这样一来,在她哥他们已经有了安排的情况下,她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冒然行事的决定,比擅自调军这一过错更为严重,她所面对的处罚,肯定也会更加严重。
赵小雪她们几个知道些情况的,除了叹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徐景楠听着却觉得很不解。
“郡主这是立下大功凯旋而归,顶多也就是功过相抵,挨几句训斥的事吧,还能真受处罚不成?”
李常欣郁闷的回道。
“这事儿要是你做主干的,我哥可能会这么宽容,我干了,就算我哥不罚,我奶也会逼着他罚,说不定会直接将我罚回小兵。”
察觉到徐景楠的震惊与不可思议,赵小雪她们几人连连点头表示确认,她们对此算是经验丰富,几人一起干下错事,她们能被罚得轻点儿,可是李常欣从来都是要被重罚的那个。
长吐出一口气后,李常欣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干饼子,声音有些模糊的感叹道。
“官没了,我还能接受,关键是钱,尤其是借我奶的那一万两银子,我哥要是不给我还,我可就太难了。”
徐景楠闻言,差点被嘴里的食物给呛到,拍拍胸口缓过气后,面带惊色的赶紧问道。
“郡主,您跟太尊借那么钱做什么?”
他知道对方当初托他家人向皇上哭穷,说什么给太尊打借条借钱买锄头的事,可他没有想到,对方借的竟然是一万两,一万两银子能做的事情可多了,他若去跟他爹娘借,可不一定能借到。
乐阳郡主用‘你真笨’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后,才回道。
“我要是没有钱,去了大营,以一介小兵的身份,凭什么让人家跟着我混?郡主的名头在大营里算个毛,肯定得让兄弟们知道,跟着我混有肉吃,大家才会听我的啊。”
这话听着似乎没毛病,就是徐景楠虽然出生于武将世家,长在军营中,还从没听说过这种有些匪气,却又让人不得不承认,它的确很现实的话。
“郡主说得对,跟着您混有肉吃,在下这次算是体会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家人
不过徐景楠说的此‘肉’非彼‘肉’, 不管李常欣这个主事的会得到怎样的赏罚,他们这些跟着李常欣前往原州的人,这次都多少不一的立有功劳,都能得到些犒赏。
李常欣听到他的话, 不仅没有感到不平, 还就此想开了一些。
“对, 能让你们有肉吃也不错,你们有肉吃,我就能少贴点, 算起来,我还是赚了。”
徐景楠很佩服对方的这份心胸,对她竖起大拇指道。
“郡主高义!”
在殿试公布成绩的头一天,李常欣率领京郊大营的将士返京,安常煦令邵云博与刘乐代他去犒赏这支人数不算多, 立下的功劳却不小的队伍。
虽然他很想亲自去,可是当了皇帝后, 他就变得格外身不由己, 想去趟太尊府,都要偷偷摸摸的私下前去, 一旦正式出宫, 就免不了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按照礼部的流程走下来,能将出宫的兴致全都打消。
赵小雪她们几个这次都因功而被封为百夫长,徐景楠因为是刚被晋为千户不久, 起点高,又是初入大营不久,并没有直接晋位, 但是谁都知道,有了这份功劳做积累,他要不了一两年功夫,就能被晋为校尉。
李常欣这位新上任两个多月的骠骑校尉,没有被直接罚回士兵,却被降为百夫长,还被勒令回家反省并写罪己状,她对此不仅没有怨言,还很有些惊喜,毕竟大小还是个官身。
她手下那些人还在为她感到有些不平与委屈,可她自己却已经态度端正,毫无怨言的表示愿意接受处罚。
邵云博他们宣完旨,犒赏完将士们后,就先行离开,留下的众人围着李常欣。
“郡主,这次的功劳都是您带着我们立下的,怎么您这个功劳最大的,不仅没得到封赏,还被重罚了呢?”
他们这些去原州的将士,最少也能获得十来两赏银,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重赏,李常欣这个领头的却被如此重罚,两相对比,实在让人感到很不平。
李常欣态度坦荡的跟大家解释道。
“带着你们顺利将原州上下的府衙都给端了,是我们这趟去原州的任务,是我的功,可我违规带兵在连山县逼出那些私兵,让大家跟着我冒险,是我的大过。”
“现在功抵不了过,被罚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不用为我不平,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要是都像我这么干,咱们安国的百万军马岂不乱了套,所以大家都要引以为戒。”
听她这么一解释,众人才觉得气平,有人感慨道。
“还是郡主敞亮大气!”
这话引起众人的一致附和声,李常欣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
“咱的理想是保国卫民,哪有心思计较那么多的个人得失,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我也要回家去写检讨,也就是圣上说的罪己状了。”
营中有那这趟没去原州,曾被调去大理寺轮值过的人,好奇的问道。
“郡主写的罪己状,也需要当众朗读吗?”
李常欣有些意外的看了对方一眼。
“你怎么知道?”
那人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回道。
“嘿嘿,前段时间被放流的成王、宁郡王等人,在离京前,都曾在大理寺外当众读过自己的罪己状。”
那么丢人?
徐景楠下意识看向李常欣,却发现她的神色平静无波,很有些习以为常的样子。
“做错了事的人,就要认真反省,诚心悔过,并吸取教训,这样还能让其他人在听到别人后,警惕自身,挺好的。”
嘴上虽然说得这么义正严辞,李常欣的内心深处其实有些慌,她没想到,她祖母和她哥现在变得越来越凶残了,竟然还让人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