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阿元已经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江芙道,“不知你取得何字?”
古代男子成年,或由长辈或由师长取表字,以示进入成人社交。
江元笑着说:“阿姊,我表字采文。”
江芙也笑了:“我小字采芙。”
接下来的几天,二人形影不离。纵使灾情甚重,州府的衙役们也知道了江元有个姐姐,并且出家了。
许多人还挺遗憾,如此美眷,伴着青灯古佛岂不是浪费。
江芙随江元探测河道,又借鉴前人潘季驯的治水之道,组织人修坝束水。
为了修复汝州的堤坝,江元把自己在河南的全部家姿用上了,又得到知州和富户的支持,工程甚是顺利。
江元不禁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道:“雨水停了,其他府州内的黄河水却回不去。”
他能派人丈量汝州境内,却不能管理整个河南。他深感无力。
江芙道:“你做得已经不错了。”
她将手中的包裹赠出,道:“此物包你解忧。”
江元掀开一角窥看,原来是一叠上好的宣纸,宛若明月般皎洁。
若是太平时,他定是十分喜爱,现在却没有心思欣赏。不过阿姊所送,自是不同,他笑道:“谢谢阿姊。”
江芙踮起脚尖,摸摸他的头,道:“今晚要好好睡觉,才能更好为民办事。”
江元点点头,这次堤坝修得堪称神速,不过短短十几日,重要关节都修复了。
不过怎么样,他总算能在汝州的土地上,好好睡一觉了。
江元又道:“不知伯父是怎么了,河南这么大的事,竟不予处理。”
公函无效,他的私信也无效。
江芙一怔,面色微郁道:“采文,若是一日你不能再锦衣玉食了,你会难过吗?”
“我从前锦衣玉食,是托了父母长辈之恩。”江元继续道,“如今却是要靠我自己。若是我无能,吃不饱,穿不暖,我也认了。”
江元这个年纪,与很多热血青年一般,他认为若不能创造出与父辈那般的成绩,怎么好意思去享受他们的庇荫。
江芙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当天晚上,伴着月明,蛙叫,江元睡了个好觉。
梦里是充斥着墨香的白纸,无形的月光驱使白纸自动书写。
次日,江元苏醒。他精神抖擞,一扫疲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
清风吹翻月光纸。姐姐送他的纸上画满了山川河流的轨迹。
江元呼吸一窒,盖紧这些纸,又再仔细看去,确实是河南的地理图,山川河流甚至城市都标的清晰。
他一张张拼接起来,最先拼得自然是汝州的地形,未想一分不差。比他派人去测量的还有清晰准确。
他颤着手把纸张拼好。
“怎么样?这样以后安枕无忧了吧。”女音从侧门传来。
江元镇好纸张,打开门,激动道:“这些是姐姐画得?”
第143章 终篇(三)
◎身后事◎
这印着山川河流的纸,是江芙从嘉陵江龙宫带出的。
霞光公主把玩书写之用,此纸可绘世间一切。故江芙送给弟弟,用来作勘测地形。
她望望天边,道:“也不是我,送我纸的人是位尊贵的公主。”
她不说,江元也不追问了。
他知晓姐姐和别人不一样。
他高兴的不得了,对着江芙道:“阿姊,这份图纸一出,省了大半事。真是一件大功德。”
江芙微笑不语。
江元把地理图刊印,呈给上司沈玉良。
身为汝州知州,沈玉良很快意识到此图不简单。于是分发送给各州。
对于整个河南,从下到上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河道的官员们联合江元,修改黄河渠道,重筑堤坝,慢慢将洪水之猛控制住。
因着江元救人、献家财、献图、俢堤坝的名声远扬,许多百姓齐聚他住处,向他道谢。
江元扶起灾难过后的百姓,眼眶微湿。第一次,他感受到了儒家平天下的思想。
这种宏伟的理想,不再是空中楼阁,只能远观,而是切实在他心中种下了种子。
处理完这事后,他兴奋地跑向姐姐,向小时候那般粘着她,诉说心中的喜悦。
江芙面色欢喜,但眉间有股忧悒之色,隐隐发作。
她道:“阿元,我为汝姐并未尽责,作为子女也并未尽孝。往后江家便靠你了。”
江元以为她这是对自己的期盼,并未多想,很快应下。
缓慢的中央朝廷也传来讯息。
当朝首辅兼礼部尚书——江松逝了。少年天子下令全国哀悼十日,不许着红重彩。
此事传到水灾刚过的河南,再次掀起一场惊天海啸。
当圣旨传来的那刻,江元六神无主,等回过神时,身上的官府已被下人换成了白袍。
江松虽为他伯父,但作为近亲,江元也是要守孝些时日。
不过没有父母去世守三年那么厉害。
他坐在灯下,看着跳跃的火焰,不知为何,心惊的厉害。
不仅仅是伤心悲痛,还有山雨欲来的恐惧。
已经身入官场的江元,没有当初了天真,不会认为是自己的才华能力让同行上峰另眼相看。
很大可能是他的身份,他是江松的侄子。
江松倒了,他还能站着么?还能站多久?
伯父的荣耀为族人带来益处,同样也带来了嫉恨。
“咚咚”是敲门声。
他强作精神开了门,月色入户,江芙站在门口。
她脱了道袍,一身孝服,鬓边簪了朵白花,手中提着食盒。
“阿元,你已经一日未食了。”她看着精神略颓的青年,心中泛起心疼。
她还是习惯叫他“阿元”,还是习惯看他笑得样子。
江芙露出淡淡的笑意,道:“姐姐在外面学了手艺,给你做了百合莲子粥,你尝尝。”
她把食盒里的粥端出来,亲人去世不能食肉,但食素可以。
江元点点头:“谢谢阿姊。”他仍旧恍惚,机械地往嘴里送吃食。
江芙不说话,只是默默看他吃饭。待他吃完后,她收拾碗筷,又给他洗脸,喊他睡下。
过了几日,家中终于传来信件。
是他们的父亲江柏的信,信中提到大伯父去世,其嫡子、庶子大闹,江家大乱。
好在现在平复,望他回去参加葬礼。
江元捏着信,对江芙道:“阿姊,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江芙道:“我光明正大回去,只怕会掀起波澜。我不与你前往,但也会去上香行礼。”
江元沉重地点点头。
在江氏姐弟离开河南前,一个熟人出现了。
苏瑜身穿铠甲,骑着白马,带着三千铁骑赶到了汝州。
他看到马车外一个倩影,似乎是梦里的人。
他心情忐忑,道:“是江元兄弟么?”
从马车里探出个身子,正是身穿孝服的江元。
文秀青年的脸上露出惊愕:“苏……大哥。”
苏瑜下马抱拳,朗声道:“采文别来无恙啊。”他气宇轩昂,少了在京时文气,多了硬朗英姿。
江元下了马车,问:“苏将军怎会在此地?”
苏瑜与他姐姐的婚事破裂,几年后离京继承了祖父的职位和侯爵,镇守东南,以平海波。
“我听说河南水灾,所以和朝廷上表相助。”苏瑜又歉疚道,“只是我来晚了,实在不该。”
江元又惊又喜,悲伤侵寒的心升起一股暖流,道:“不晚不晚,水灾虽过,但还有困难的的人未得救。苏大哥来得正好,只是是否会阻碍你的公事?”
苏瑜点头:“救人重建之事,我自是要帮的。就算我有公事,亦可留下这三千甲兵相助。”
“苏大哥,我替河南的百姓谢谢你。”他躬身行礼。苏瑜不顾千里之遥来相助,实在令他感动
他们又恢复到了初时的亲近。
苏瑜的眼睛扫过那道倩影,窈窕的身姿回首,清丽绝伦的容颜更胜往昔。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令苏瑜大吃一惊。
这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了。
“苏将军。”女郎颔首行礼。
只这一声,苏瑜心中便百转千回,情难自已。
一个男人,年轻时总会有一两个让他遗憾的女人。
在遗憾的岁月里,美好的滤镜层层加固,难以自拔。
“是……江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