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山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坐久了车,有点儿晕,我上楼躺一会儿就能好。”
沈老爷子拍着他肩膀催促道:“那你快上去吧。”
“行,爷爷你也早点儿睡。”沈卫山起身往楼上走。
转身那一刻,脸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容不见,皱起了眉头。
楼梯拐过弯,沈卫山伸手按住了胸口,加快脚步爬上楼梯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子前,一把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掏出一个白色药盒。
手指微微颤着,费劲儿拧开盖子,倒出两粒药片塞进嘴里,连水都没用,直接干吞了下去。
第24章
吃了药, 沈卫山两只手撑着桌面,好一会儿,青白的脸色慢慢缓和,手指也不再发颤。
他重重舒了一口气, 把药盒盖回去, 丢到抽屉里, 关上抽屉。
呢子大衣也不脱, 退了两步, 直接往后倒在床上。
黑暗中,他平躺在床上,静静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二、三、四、五……
莫名地突然心脏剧痛, 手指颤抖, 这种状况,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他以为,他已经彻底好了。
可刚刚,突然又发作了。
好在白天在榆树村的时候好好的, 不然,会吓坏她吧。
沈卫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渐渐的, 眼神变得空洞, 思绪飘远……
上辈子,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对了,是中枪而亡。一枪打穿防弹衣, 正中心脏。
那年他刚满二十岁, 出国维和。
在一次解救人质的任务中, 他一刀割断了一个暴恐分子的脖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至今记得那温热的血喷在他脸上的感觉。
温热,黏腻,血腥,永生难忘。
他杀的那个暴恐分子是一个团伙的头目。他的哥哥还是弟弟,趁他们小组单独外出执行任务时,带人狙击了他们,目的是报仇以及震慑。
一番激烈的枪战过后,他和另外两个战友,弹尽粮绝,中枪而亡。
他清楚记得,他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为了一个姑娘去当兵,可却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个姑娘。
好在,他没有跟她表明过心迹。就让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把他当成一个过客吧。
等他再睁开眼睛,他就到了这里。成了一个为了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厮杀的十八岁战士。
刚过来那阵,他经常会心口剧痛,手颤发抖。
好在每次时间也不长,大部分时候,他都能承受得住,挺一阵子就过去了,且竭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最严重的一次,他直接痛得昏死在战场上,还是被战友给背下来找医生抢救过来的。
不然那次,他怕是直接死在那了。
那个战友是林向晨。当时他看到那个林向晨的时候,吓了一跳。
明里暗里,百般试探,他才最终确定,这里的林向晨,只是这里的林向晨而已。
并不是他上辈子认识的那个林向晨,不是小美的哥哥。
不过因为那个名字,那张脸,他和林向晨成为了好兄弟。能够生死与共,可以把后背毫无保留交给对方的好兄弟。
当他听林向晨提起他有个妹妹也叫林向美的时候,他恨不得插上翅膀从战场上飞到榆树村,去亲眼瞧一瞧。
可后来,他旁敲侧击地向林向晨打听他妹妹,却得知这是个生性胆小的柔弱姑娘,柔弱得让她在战场上打仗的大哥一说起来就满心担忧。
于是,他死了心。他认识的那个林向美,是个张扬嚣张,任凭是谁都欺负不了的姑娘。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和原来的那个世界有什么关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同名同样貌的人。
后来,他的好兄弟林向晨,为了救他意外丧命。
想着国家即将迎来好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年代,也为了近距离照顾好兄弟的弟弟妹妹,他选择了退伍。部队领导百般挽留,但他还是执意要退。
其实,更主要的,他累了,真的累了。一切都那么索然无味,他想好好歇一歇。
回到安吉,本来他不该那么早去榆树村,可莫名地,他还是提前去了。
见到了那个姑娘,一样的容貌,迥异的性子。
柔柔弱弱的,连说话声音都是小小的软软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当看到她为了林向晨的牺牲而失声痛哭的时候,他清楚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他认识的小美。
可他心存侥幸,后来又去了榆树村。
他仔细观察,细心分辨,最终再次失望而归。他告诉自己,是他奢望了。
可今天,他亲眼目睹了那堪称凶残的一幕。看到那熟悉的影子,听到那嚣张的自称,他笑了。
是她。
他异常肯定。
除了她,他再不认识哪个姑娘那么唯我独尊,目空一切。
他恍然大悟,她之前在他面前,不过都是演的。
她只是在演原来的那个林向美。
他暗道是他蠢。
他忘了上辈子,她就是个能说会演的主。
只要她愿意,就可以把人糊弄得团团转。
他压下心中的波涛骇浪,装作若无其事。
可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喊了句“小美”。
她果然和上辈子一样聪明,只愣了一瞬,就兴奋又激动地追上来,兴冲冲地跟他对暗号。
那一刹那,他想认她。
可鬼使神差地,他否认了。
当时他存了逗逗她的心思。
另一方面也是怕她,依着她的性子,一定会扑上来抱着他惊声尖叫。
说不定还要抱着他脑袋肆无忌惮地狠狠亲上两口,再说上一句,小山,姐姐可想死你了。
这个年代,还有外人在,不成体统。
但他知道,以她的聪明,一旦起了怀疑,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弃。
果不其然,她走着走着突然袭击,整个人快贴到他身上。
吐气如兰地对着他的脸问:“小山,我好看吗?”
那一刻,他差点儿一冲动就认了。
他怀念她自以为风流倜傥,把他逼在角落,伸手勾着他下巴,逼着他喊姐姐,俏皮地逗弄他。
怀念她在他面前,不管不顾肆意开怀大笑。
可那一刻,突然的心悸,让他冷静下来。
好在,那只是一阵无甚大碍的心悸,只几秒钟就过去了。
他这个未知的毛病,他私下里看过很多医生,查不出病因,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不止一个医生说过,或许是因为战场上的创伤造成的心理问题,或许是他的幻觉,类似于幻肢疼痛。
可那疼痛,实打实地过于刻骨铭心。让他很难相信只是幻觉。
刚来那阵,或许有心理原因。
可这么多年过去,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了多少,他早就麻木了。
在部队里,他是公认的心理素质过硬,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没人性。
他要求医生给他开了缓解心脏疼痛的药。他怕别人看到,懒得解释,就换成了维生素的瓶子随身带着。
可已经好久,没有犯过病了,他把药塞到了抽屉最里侧。
但今天,居然又用到了。
沈卫山蹙眉仔细回忆今天发生的事情,早上起来没什么问题,在榆树村,除了林向美凑在他面前那一刻,他心悸了一下,除此之外,一直正常。
无非是回来的路上,无意识地回忆起了上辈子临死那一幕,他满心的遗憾。
细想起来,作为现在的沈卫山,从十八岁,到二十六岁,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年。
刚开始过来的时候,他时常回想起以前。
他会想,如果他没死,他回了国,他见到小美,会怎么样。
也会想,要是他没有去当兵,仍旧是她眼中的小白兔,她会不会喜欢上他。
而最近几年,他已经很少想起以前了。
八年的漫长岁月,足可以让一切回忆都变淡,或者说,一切情愫都可以深深埋在心底。
他这个毛病,发作的频率逐年递减。
这么想下来,似乎是自从他逐渐淡忘上辈子的事,他这个毛病就很少犯过。
这个毛病,就像个定时炸|弹。
正常情况下,他与常人无异,能扛枪,能杀敌。
可一旦发作起来,心口宛如刀割。
他真不知道,哪一次,他就那么疼死过去了。
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和那个姑娘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