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讨论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芝麻李、赵君用、朱大鹏三个人在说话,偶尔加上个毛贵,则是只言片语,只能起到锦上添花作用,无法和其他三人步调一致。但艰难归艰难,徐州军今后出战的大致阵形和各军位置,以及号角和令旗所代表的涵义,倒也讨论出来了个基本雏形。
其他,各兵种配合暂时不用考虑,眼下徐州军中最多的兵器是长枪和朴刀。弓箭不足三百,马匹也只在百位数。复杂的阵形变化也不用考虑,十几万兵马都没经过严格训练,能把队伍站整齐了就已经非常不易。此外,顶多再加一个各军主将的认旗识别,眼下算得上核心的将领只有十几位,把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按人头分派一下,倒也没多大麻烦。
在讨论过程中,赵君用的贡献,大伙有目共睹。此人虽然心胸有些狭窄,做事也有些眼高手低。但头脑的灵活程度,却绝对是一等一。朱大鹏提出来的那些问题,只要多花一点儿时间和精力,他总能找出个针对性的解决方案来。即便有些脱离实际,被朱大鹏再次挑出毛病之后,也能尽快找到修正办法。到后来,干脆二人一个只负责提出问题,一个只负责寻找解决办法,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下午未时,也就是朱大鹏在后世的两点左右。芝麻李看看手里厚厚的一叠子纸,伸了个懒腰,叹息着说道:“唉,早知道这样,真该把老赵和朱小舍早点弄到一起去,让他们俩互相搭配着干活。也不至于明天就要跟鞑子开战了,今天才发现这么多事情都没有干!行了,就这样吧,也不用弄得再细了。再细,我这个大总管都晕头转向了,更何况底下的弟兄们!”
“嗯,再细,末将也无能为力了!”朱大鹏想了想,轻轻点头。
赵君用也累得脸色煞白,靠在椅子背儿上直喘粗气。半晌,才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了朱大鹏一眼,低声说道:“你小子是个有真本事的,老赵先前看错你了!今天先当着大伙的面儿先给你赔个罪,等打退了鞑子,再摆酒认错!”
“不敢,不敢!”经历了一上午的磨合,朱大鹏对赵君用的印象已经改善了许多。此刻听对方说得诚恳,连忙站起来,用力摆手。
见二人又有了客气起来没完的趋势,芝麻李站起身,大声打断,“好了,这些废话以后再说,都是自家兄弟,偶尔红一次脸,谁都别往心里头去!”
随即,他又将手里的纸张拍了拍,冲着所有人说道:“这东西,我今天下午就找人誊写几十份出来。你们这些家伙,不管认不认字,都给我拿一份回去背熟了,谁也不准偷懒。不但这次杀鞑子用得上,今后再跟鞑子打仗,也一样缺不了!滚吧!现在都滚回各自的营房去激励弟兄们。老子今天不管你们的饭,改天杀光了鞑子,咱们再一起痛饮!!”
“是!”众将齐声答应着,站起身,大步走出府衙。
因为劳累过度的缘故,朱大鹏和赵君用两人走在了最后。芝麻李将大伙的讨论结果交给了心腹请人去誊抄,自己也跟在后边送了出来。还没走到府衙门口,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纷乱的嚷嚷声,“这是谁的兵,谁的兵,好生齐整?!”“是左军,没看排头兵举的旗子么,是朱八十一那小子手下的儿郎。这小子,真的有一手!”
“坏了,光顾着讨论战事,把他们给忘了!”朱大鹏先是愣了愣,迅速想起来,自己跑到府衙议事前,曾经吩咐徐洪三去召集亲兵和战兵。自己在里边忙忙碌碌地跟赵君用等人讨论了两个半时辰,这些弟兄们,也在府衙门外站了整整两个半时辰!
怀着几分愧疚,他加快脚步往外赶。一出大门,就看见五百多名弟兄,行列分明地站在正对大门口的空地上。虽然其中大部分人手里只有一根长矛,身上没穿任何甲胄。却个个抬头挺胸,身体竖得如标枪一样笔直!
第二十六章 仙家秘法
连续三个多月,他手下的亲兵队和战兵队,就练成了站军姿和队列行进这两项。其他阵列、格斗和小范围内相互配合之类,都还连门儿都没有摸到。拉上战场之后未必见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却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当即,刚刚从大堂里议完了事的各级将领们就全走不动路了,一个个停在方阵之外,东瞅瞅,西看看,两只眼睛羡慕得直冒星星。
“这就是你用佛家,用,用秘法训练出来的弟兄?!”前军都督毛贵平素跟朱大鹏关系最近,回过头,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大声询问。
“肯定是了!朱兄弟这法子,可是,可是。。。。。。。”还没等朱大鹏来得及回应,后军都督潘癞子也跑过来,满脸崇拜。
以前从西门校场外路过,他们两个也曾经观察过朱大鹏如何练兵。当时只是觉得弟兄们手抓着根长木头杆子,一板一眼地走路模样很有趣,却没给与太多的关注。如今看来,那一板一眼之间,却是大有学问。至少眼前这六百儿郎,放在战场上打别人两千都不会成太大问题。
“秘法?哪是什么秘法,都是闭门造车想出来的,说穿了一钱不值!”在朱大鹏眼里,二十一世纪大学生军训内容,绝对不是什么不传之秘。翻来覆去就那样几个花样,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能说个清清楚楚,跟佛家更是搭不上半点儿关系。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又凑过来了右军都督彭大,搓着蒲扇般的手掌,连声感慨,“朱兄弟甭看平时不声不响,这,这兵炼得,可真是,真是。。。。。。”
与毛贵、潘癞子两人一样,他从西门出入时,也曾经看到过左军将士如何训练。并且心里对此充满了好奇。但是大伙都是好兄弟,朱大鹏没主动说过要将此法公开传授,他也拉不下脸来偷师。如今回头再想想,其实早点儿厚起脸皮跟朱兄弟软磨硬泡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不可能得传全套仙家秘法,对方手指头缝隙里多少漏一点儿出来,也够自己受用小半辈子了!
“真的很简单,无非吃饱喝足,然后往死了炼罢了!”朱大鹏受不了彭大那近于崇拜的眼神,赶紧太高了声音补充。“先挑人,身子骨太单薄的不能要。悟性太瓷实,怎么教都教不会的那种也不要。然后天天糙米管饱,隔三差五的再给加顿肉菜!然后就没完没了地炼,一项接一项过关。。。。。。”
话音未落,芝麻李也从后边追了上来,瞪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低声问道:“真的只需要吃饱喝足就行了?不需要什么家传秘法?!我这几个月来,下发给各军的粮草可都是足额的,怎么别人都没炼出如此雄兵来?!”
“是啊,是啊,我们手下的弟兄,跟这些弟兄一比,简直都成废物了!”其他各军主将可都围上前,又是佩服,又是羡慕。
“五千人里头,就挑出这些来。基本上是十里挑一!”看到大伙饿狼一般的眼神,朱大鹏赶紧继续低声补充,“他们从被挑出来那天起,每天就只训练站立和列队走路,一天至少坚持五个时辰。饭管饱吃,每晚还要再加上一大勺子肉汤。具体训练方法我已经命人记了下来,大总管如果感兴趣,下午就可以派人去拿!”
“那,那得多少钱啊!”芝麻李先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咬牙切齿,“拿!你如果愿意给我看,我就派人去拿。不白拿你的,我用,用五匹好马加一把宝刀跟你换。下午就叫人给你带过去!”
“宝刀就行了,马我不要。养不起,也不会骑!”朱大鹏笑着摆摆手,只接受了其中一部分回礼。
“那怎么行,你的东西,我怎么能白拿?!”芝麻李却不愿意白拿他的独家秘籍,想了想,坚持着说道:“如果你不要马,我给你弄五十口猪来吧。刚好,你练兵时需要给弟兄们打牙祭!”
“那就多谢大总管!”知道芝麻李是个实在人,朱大鹏就不再推辞。转念想起毛贵等人都说自己不合群,便又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份练兵秘籍,大总管也可以誊抄给其他弟兄。只要大伙想学,都没关系。反正兵练好了,都是为了杀鞑子!”
“那,那你岂不是太亏了?”非但芝麻李,一旁竖着耳朵两眼放光的赵君用、毛贵等人,也都悚然动容。要知道,这年头可不像朱大鹏穿越前的那个世界,互联网上,什么东西都可以共享,抄论文都可以抄得肆无忌惮。李鬼只要兄弟多了,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打上李逵门逼后者承认抄袭。这年头虽然经历了蒙古人七十年蹂躏,华夏百姓骨子里,还是有很强的物权概念。不经拥有者允许,偷师是要被挖眼睛的。哪怕毛贵等人于朱大鹏是袍泽,只要朱大鹏不点头,他的练兵秘方就是他自己的,其他人谁都没脸去偷学。
“五十头猪,可以赊欠,以后慢慢还!”朱大鹏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听出赵君用和毛贵等人心里过意不去,立刻打蛇随棍上,“包教包会,并且随时可以派人亲临指导。”
“贪心!”众将齐声笑骂,闹过之后,却又觉得跟朱大鹏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至少,彼此之间已经能开开玩笑,而不是像前几个月那样,天天都公事公办。
“此外,我还有一份秘方,献给大总管。下午大总管派人取练兵之法时,可以一并取过来。眼下可惜得不到硝石,否则,说不定能起到一举锁定战局的效果!”朱大鹏既然大方了一回,干脆大方到底。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
“什么礼物?”听他说得神秘,芝麻李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皱着眉头,以同样低的声音询问。
“一份火药配方,比原来朝廷用的那种至少威力大三倍!”朱大鹏又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唯恐被太多人听到,走漏了消息,进而令蒙元官兵有所防备。
谁料芝麻李闻听,却远不如刚才对练兵方案那样感兴趣。只是不想让朱八十一冷了心,才强装出一幅惊喜的面孔回应,“啊,那么厉害。那你可得多做一些出来。秘方不要交给我了,你自己留着。需要什么配料,立刻给我列单子,我派人到鞑子的地盘上偷偷帮你弄!”
“那东西也就听个响,威力大三倍有什么用?”除了赵君用之外,其他徐州军将领也是笑着摇头,都觉得朱兄弟这回有点儿故弄虚玄了。“我们都是粗人,自己摆弄不了那玩意。不如朱兄弟你牵头先造着,大伙需要时,再用猪肉,不,再用你需要的东西跟你换!”
“那好吧!眼下,眼下最迫切需要的是,硫磺和硝石。特别是硝石,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我手里只有三斤左右,早已经用得一粒都不剩了!”好心献宝却遇到了个不识货的买主,朱大鹏有点儿受打击。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回应。
“买,我立刻派人去给你买!”芝麻李还沉浸在得到练兵秘法的狂喜中,对几包硝石和硫磺的小事儿不屑一顾。“每月各五百斤,不一千斤够了么?趁着仗还没打起来,我今天下午就派人出城去南边!”
“够了,谢大总管支持!”朱大鹏无奈,只好先向芝麻李道谢。同时心中偷偷打定主意,一定要尽早把自己配制的火药用到战场上。用实战结果来扭转芝麻李等人的观点,进而把徐州红巾带上一条历史已经证明了的正确之路。
芝麻李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见年青人脸上始终带着许多遗憾。四下看了看,恍然大悟般说道:“你的弟兄们怎么都没披甲?是老赵没发给你们么?老赵,这你可做得有点儿过分了!”左军虽然组建得晚,你也不能一件甲胄都不发给他们!
“末将,末将最近事情多,忽略了,忽略了,大都督勿怪。朱兄弟勿怪!”赵君用立刻闹了个大红脸,讪笑着解释。
“我不管。你今天下午,无论是从别人身上扒,还是从库里挪,必须给朱兄弟手下这几百精锐披上甲。如果你弄不到,我就直接从亲兵身上扒给他们!”芝麻李以前对赵君用克扣左军器械的事情,早就有所耳闻。今天又看了赵君用和朱大鹏两人的争吵,再跟眼前的景象一对照,还能感觉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来?立刻狠狠横了赵君用一眼,极不高兴地吩咐。
“有,肯定有!”赵君用哪敢让芝麻李的亲兵没铠甲穿?连忙满口子答应。回头再看朱大鹏,心中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儿好感,顿时又被怒火冲了个干干净净。“我说你小子又献秘籍,又献火药的,想干什么呢?!原来就是为了在大总管面前给我下蛆!等着,这回忙着跟鞑子干仗,老子让你一回。等收拾掉了鞑子,咱们老账新账一起算!”
第二十七章 与子同仇
心中恨归恨,他却不能连芝麻李的命令都不听。当天下午,便从武库里挑了一批刚刚赶制出来没多久的猪皮铠甲,送到了左军设在城内营房中。朱大鹏通过上午在府衙大堂内的亲自的观察,明显感觉到徐州军对战争的准备非常不充分。因此在领到铠甲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们全都发到了弟兄们手中。再加上原先苏先生扒门盗洞四处高价淘弄来的,一百亲兵和五百战兵,基本上每人刚好能分上一套。辅兵当中的百夫长和千夫长,也能凑合着分上半套,不至于像原先一样全靠朝衣服上钉红布条来识别身份和官职高低了。
“亲兵就住在我的府上,洪三,你去安排!战兵由孙千总带着,到城里找空房子住!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看大伙换上了新铠甲之后,多少有了几分精锐模样。朱大鹏用力一挥手,大声命令。
“是!”亲兵队长徐洪三和战兵千夫长孙三十一两人齐齐答应着,抱拳领命而去。
不待他们的背影走出门外,朱大鹏又看了一眼伺候在自己身边,满脸紧张的吴二十二,大声命令,“你从辅兵当中挑五百身强力壮的出来,带着他们去城里找空房子休息。明天带着他们上城墙协助防守!其他人,交给周小铁,我另有安排!”
“是!”吴二十二也学着孙三十一的样子拱手,向外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将脸转了过来,带着几分试探的口吻说道:“都督,那明天,明天需要末将给您,给您在府上备下马车么?”
“马车?我要马车赶什么?”朱大鹏被问得愣了下神,旋即意识到,吴二十二知道自己不会骑马,所以想把提前把马车藏在府里。见势不妙,好立刻保护着自己出城逃命。气得狠狠拍了下桌子,大声呵斥,“别瞎耽误功夫了!四下里都是朝廷的地盘,跑,咱们能跑到哪去?况且明天这一仗,谁输谁赢,还一定呢!赶紧去带人下去休息,吃饱喝足了,养精蓄锐!”
“是!”见朱大鹏说得斩钉截铁,吴二十二无奈地答应了一声,拱了下手,快步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一离开,苏先生立刻将头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哼哼唧唧地说道:“都督,其实,其实吴队长他,他也是一番好心。俗话说,留得青山在。。。。。”
“闭嘴!再乱我军心,就推出去斩首!”朱大鹏一听,气得两眼冒烟。又狠狠拍了下桌案,厉声威胁。
苏明哲天生了一个兔子胆儿,见朱大鹏好像动了真气,立刻吓得不再敢多废话了。然而一双丹凤眼却四下看来看去,目光中没带着丝毫的自信。
朱大鹏又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麾下的其他将领,或者满脸凝重,或者面色灰白,鲜有人像平时那样咋咋呼呼。很显然,大伙都听说了元军大兵压境,并且屠了小沛的事情。
“鞑子的战兵只有三千多一点!加上主将的亲兵和斥候,也不过是四千来号人马。其他的都是上不了战场的辅兵!”知道手下这群古代城管都给吓破了胆子,朱大鹏深深地吸了口气,非常耐心地解释。“我今天上午在府衙,已经跟大总管商议出了破敌之策。最迟后天中午,大伙就能看到真章!”
与官兵的交战时间,至少得推后到后天中午,这是他和芝麻李、赵君用、毛贵四个人上午根据敌我双方的实际情况而得出的结论。官兵远道而来需要休息,不可能抵达后就立刻攻城。而徐州军这边,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来,熟悉刚刚制定的出战位置、次序,以及旗帜、信号等指挥规则。
解释过后,见众人依旧提不起什么精神头来,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并且,我这里还有一个绝招,关键时刻用出来,肯定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真的?”众将领立刻喜上眉梢,七嘴八舌地追问。在他们心里一直弄不明白同样一个朱八十一,前后差别怎么如此之大。因此,也一直把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朱大鹏,当作是某个大仙儿的化身,说不定就能使出什么仙家法宝来!
“真的,但是需要你们一起动手帮忙!”事到如今了,朱大鹏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治了。先抓起一支令箭,交给苏先生,“你去把我自己配的那些火药,和武库早晨拨下来的火药,都给我运到府里来!”
“是!”苏先生将信将疑,接过令箭,小跑着去执行任务。
朱大鹏随即抓起第二支令箭,直接扔给了左军的司仓参军于常林,“于参军,你带一百名辅兵,去街上的杂货铺里,给我买竹杆子和麻绳。要碗口粗细的大毛竹,越干越好!!”
“诺!”于常林是个半吊子书生,走了苏先生的关系才混到了左军当中,因此非常注意表现。先拱手施了个礼,然后大步出门。
“牛大,你和王胖子两个,去从辅兵中,挑两百名手巧的来,到我府中候命。周小铁,你带着其他辅兵下去休息,这两天给我约束紧了他们,不准他们扰民。其他人,等会全留下待命!”
“是!”众将见朱大鹏越安排越流畅,越安排越显得信心十足。精神头也多少振作了一些,齐齐躬身领命。
大约在一炷香时间后,苏先生等人陆续将火药、毛竹等物运了回来。牛大和王胖子两个精挑细选的灵巧辅兵,也被带进了左都督府。朱大鹏见到,也不耽误时间。立刻带领大伙一起动手,先把前院的长廊打扫干净了,地上扑了一层装粮食的草袋子。然后将自己手头仅有的标准黑火药,和武库里拨下来的那数百斤,分头倒在草袋子上面。“看好了,我先做个示范,你们大伙跟着学!”
说罢,先用锯子割了半尺长,一端带着竹节毛竹,掏干净了竹筒中的杂物,侧面打上个小孔。接着,用竹片铲了大约七八两火药,倒进竹筒内。再接着,则用纸包着火药搓了根长长引线,一段搭在竹筒内的药粉上,另外一端,则穿过竹筒壁上的小孔,用麻绳绑在外面。
随即,又在竹筒内的火药表层塞了一团纸做间隔,最后,则用干土,将竹筒死死地封了起来。
要是让二十一世纪的孩子看见,立刻能认出来,朱大鹏做了个特大号爆竹。只不过爆竹的外壳由纸筒改成了竹筒,引线也比市面上常见的爆竹略长了一些罢了。
“就这样,明天咱们出城作战时,就带上他!”没等众人发问,朱大鹏将做好的成品朝面前一摆,笑着说道。“今天早晨,那个铜炮最后被炸成了什么模样,估计你们当中很多人都看到了。鞑子的官兵再厉害,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比铜炮还结实!”
那个盏口铳的遗骸,在朱大鹏拖着李慕白离开之后,早就被在座将领们轮番观赏了个够。此刻听自家都督说起来,立刻会心而笑。都想着,都督果然不是一般人,办法信手就能拈来。这火药连铜铳都能炸得稀巴烂,点着了扔到鞑子头顶上,铁打的脑袋也炸成西瓜了,害怕他是什么妖怪?
当即,大伙一起动手,开始赶制爆竹。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手头的火药用了个干干净净。朱大鹏先命令自己麾下的司仓参军余常林将土手榴弹的制造流程记录下来,誊抄了数份,分头送给徐州大总管芝麻李,长史赵君用、光明使唐子豪等,建议众人也如此炮制各自手中的火药。然后挥了几下手,命令苏长史带着大伙先去休息。
待所有人都散去之后,他自己坐在一排排大号爆竹前,摇头苦笑,“就靠你了!爆竹兄弟!炸不死人,至少能吓鞑子们一大跳!”
甭看当着众位弟兄的面儿,他显得信心十足。骨子里,却是一样的忐忑不安。因为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清楚徐州军的真实情况。虽然总兵力高达十二万有奇,训练程度却低得可怜。除了自己和毛贵两人之外,芝麻李、赵君用和其他将领,这三个月来把大部分钱粮都花在扩充队伍上了。真的上了战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未必能把自己一方的人数优势发挥出来。
而眼前这堆自己突发奇想带领大伙临时赶制出来的东西,除了亲手制造的四枚之外,其他里边装的全是垃圾火药。没经过任何实际测试,威力根本无法保证。
但有些话,他是不能如实说出来的。原本左军里这群由古代城管转职来的军官,就是勇气不足,机敏有余。若是大战当前,自己这个左军都督先露出了怯意,根本不用等到战场上见真章,估计今天夜里,就得有人偷偷溜出城外去逃之夭夭。
想到不能让逃兵动摇了整个徐州军的士气,他又强忍着身体上的疲劳,点起二十名亲兵,到城中四处巡视。一路上,逃兵倒是没抓到半个,却不断有其他将领借着各种由头跑过来,向他验证鬼兵的传闻。
每次,他都信誓旦旦地向对方保证,自己白天所言,百分之百为真。那些金头发,绿眼睛的家伙,真的不是妖怪。挨了刀子一样得死。但是到了后来,客人依旧络绎不绝。朱大鹏被烦得实在没办法,干脆直接让苏先生写了几张告示,在城中四下张贴,“鬼没有影子!是人是怪,阳光下便见分晓!”
前来打听消息的将士们当中也有几个识字的,把墙上的告示读了读,便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回去睡觉了。这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整个徐州城。军民百姓都悄悄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晨,一定要找机会到城头上看看,那些传说中鬼兵到底怕不怕太阳,有没有影子!
第二天天才放亮,北门上当值的士兵,果然看到城外有大队大队的元军开了过来。这伙兵马并不急着对徐州城发起进攻,而是用刀子逼着沿途抓到的百姓,在距离城门两三里远的位置,背靠着黄河开始修建军营。同时洒出斥候,四下警戒。
那些百姓理论上都属于大元朝子民,没想到朝廷的军队会胡乱抓人,事先根本没刻意躲避。被兀剌不花麾下的高丽兵用棒子一逼,往往是全家老小,都被抓了劳役。因此数量极为庞大,七手八脚,就把一座硕大军营给盖了起来。
兀剌不花却不肯放他们离开,随即命令高丽兵押着百姓去四下里砍柴,生火做饭。待所有骑兵和战兵都被伺候得吃饱喝足了,马匹也得到了充分休息。已经都到了正午十分。老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忽然说出了一连串蒙古话。随即,便有两百多名骑兵冲进百姓的队伍,不分青红皂白,拉了同样数量的男女出来。
“他们要干什么!”朱大鹏早早就上了敌楼,一直陪在芝麻李身边,观察敌军动向。见蒙古骑兵忽然拉出数百普通百姓朝城门口押了过来,愣了愣,大声询问。
“不知道?”芝麻李也被兀剌不花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皱着眉头,低声回应。“按道理,这些人都是从黄河北岸强征到的,属于朝廷的子民啊!跟咱们没任何瓜葛。。。。。。”
话刚说了一半,他突然顿了顿,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不好,赶紧出城救人。毛贵,赶紧带领你部弟兄出城救人!”
“是!”前军都督毛贵也发觉情况不对,答应一声,顺着马道就朝城墙下跑。才跑了几步,城门外突然传来一通鼓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紧跟着,那些蒙古骑兵举起钢刀,一刀,就将各自马前的百姓给砍成两段!
“啊——!”朱大鹏在敌楼上看得清楚,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按在了城垛上,寒气钻心。才猛然意识到,被杀的不是自己。
有股猩红色的火焰,瞬间从他的心脏处冲出来,只奔顶门。只觉得这一刻,天是红的,地是红的,远处的云是红的,云下的树、树下的人,还有人身后那尚未来得及封冻的滚滚黄河,全都是殷红一片!
无边无际的红色,像血一样涌过来,又浓,稠,堵在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让他无法叫喊,无法呼吸。而就在这红色的世界里,哀哭声不绝于耳,那些无辜被杀者的父母、妻儿,仿佛无法相信正在眼前发生的事实般,半晌,才终于冲出人群,踉踉跄跄地冲向血泊中的尸体。而人群周围的那些高丽人,则举起削尖的棒子,雪亮的钢刀,毫不犹豫地朝冲出来的百姓身体上戳,一戳下去,就又喷起一股鲜红色血雾。
“芝麻李听着——!”鲜红色的世界里,从杀人者的队伍中,策马跑出一名身材矮胖的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着个不肯瞑目的头颅,在距离城墙百余米左右的距离上,耀武扬威,“我家大人说了,要你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他狞笑了一声,奋力将头颅甩向敌楼,“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
“呯!”头颅被甩出了四十多米,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朱大鹏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眼前的红色迅速退去,重新呈现出雪亮的钢刀和一张张哭不出声音的面孔。
“一个时辰之内,出城投降。如果不从就杀光城外你的这些族人!让他们去地狱替你开道!”那名蒙古武士继续在百米外策马驰奔,来来回回,将威胁传入城上每个人的耳朵。
族人?他们是我的族人?鞑子说了,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朱大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毛贵觉得他傲慢,总是喜欢站在高处俯览众生。而受了他很多恩惠的苏先生、孙三十一等人,平素对他也是敬畏有余,未见得如何亲密。原来大伙都能感觉到,他跟他们并不是一伙,一直都不是!
在二十一世纪,地球村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朱大鹏的朋友中就有很多少数民族,大伙平素在一起喝酒吃肉,谁也不会刻意去提祖先们之间的事情。不提那些征服于被征服,屠戮与被屠戮。
所以,在他眼里,芝麻李等人和城外的蒙古人、高丽人,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自两个灵魂融合以来,他虽然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帮助了这里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情。但是,骨子里,他自己却一直还把这个世界的人当作游戏中的NPC,根本没想过自己属于哪一方,根本没有把其中任何一方当作同族!
然而,城外的蒙古人,却用正在滴血的屠刀告诉他,他跟芝麻李,跟城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一样,都是汉人,都是天生的奴隶。
反抗,是死!不反抗,死不死全看主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