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报就算了老夫只是想跟吴王结个善缘沒打算要任何回报”盛文郁知道游方郎中必然为淮扬军情处专门负责汴梁方面的正主儿站起身笑着摆手
“大人高义小可佩服然大人岂不闻子路援溺受牛之举乎况且我家主公早有指示滴水之恩必涌泉为报”江湖郎中向前走了两步长揖及地“小可盛弘乃军情处汴梁站主事先替我家主公拜谢盛大人援手之恩”
昔日子路救了个落水者对方赠送他一头牛子路欣然受之众弟子认为子路贪心但孔子却对子路的举动大加赞扬认为只有这样今后别人再落水才有人继续见义勇为否则指望人人都冒险救人却不求回报最后结果只能是落水者都被淹死周围无一人施以援手
这个典故远不及子贡赎奴流传广泛却一下子就显示出说话者在儒家典籍方面的造诣同为读书人出身的盛文郁不敢怠慢立刻高高兴兴地拱手还礼“盛主事既然以先贤之举相责在下若是还继续推辞就未免过于虚伪了在下所求无他第一希望大总管早日攻克大都驱逐鞑虏重振我汉家雄风第二待大总管一统天下之时请容刘丞相和盛某各自做一个富家翁归老山林第三请给已经亡故的红巾豪杰几句赞赏让他们九泉之下虽死犹荣若是盛主事能替大总管答应这三条盛某今后愿意供大总管驱策刀山火海绝不旋踵”
注1:隋末各路反王虽然在争夺天下时都陆续败给了唐军但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对治下百姓都施行过善政黄巢在造反之后也不止是一味的烧杀抢掠但宋代之后的史家为了朝廷的安稳都对他们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丑话和污蔑笔下的义军将领几乎个个都是又贪又色又蠢然而却不想想被一群又贪又色又蠢的人干掉了的隋唐朝廷按照这个逻辑得废柴到何等地步
第六十四章 后路 下
“这。”张士诚和他麾下的众文武俱是一愣,脸色慢慢开始发红,特别是李伯升、吕珍等以前与王克柔交往颇多的武将,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丢人了,真是太丢人了,自己这边先前还在悄悄地谋划,如何摆鸿门宴,吞并人家的队伍和地盘儿,谁成想,人家王克柔自己主动把地盘送上门來了,,两相比较,谁君子谁小人,一目了然。
“这次出兵仓促,老窝那边很多东西都沒准备好,万一被贼人所趁,咱们就有些进退两难了。”王克柔却不知道刚刚发生在常州军内部的争执,见张士诚迟迟不肯回应,还以为此人是跟自己见外,笑了笑,继续补充,“所以呢,既然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小弟我就准备返回镇江去了,一方面根据最近战场上所收获的心得,把手底下的兵马好好整顿一番,另外一方面,也能替老哥你看着点儿身后,让你放心地跟鞑子周旋。”
“这,这,兄弟,兄弟你真是太,太客气了。”张士诚的脸皮再厚,听到此处,也惭愧得两颊涨血,大手在身前搓了几下,结结巴巴地回应,“那湖州是你带着弟兄们舍生忘死才攻下來的,哥哥我怎么好意思白拿,你尽管放心回镇江,湖州随便留两三百人就行,我另外派两千兵马去归安县替你看着,等你什么时候腾出手來了,我的人马再撤回來就行。”(注1)
“不可,不可,张大哥麾下的兵马也不充裕,况且小弟我也不懂治理地方,还不如直接把湖州城给了你。”王克柔闻听,立刻用力摆手。
“那怎么行,你把我张九四当成什么人了,居然厚着脸皮从自家弟兄手里抢地盘。”张士诚也突然客气了起來,死活不肯接受对方的大礼。
眼见着二人兄友弟恭,推让个沒完,常州军长史黄敬夫心中大急,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笑着打岔,“主公,难道你不请王将军进营中坐坐么,这大冷天的,都堵在辕门外说话总不是道理。”
“啊,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怪我,怪我。”张士诚立刻朝自己脑袋上狠拍了一巴掌,大声道歉,随即,用另外一只手拉住王克柔的胳膊,大声说道,“湖州城归谁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今天难得兄弟你有空來,咱们一定要好好喝上几十大碗。”
“我这点酒量,哪是哥哥的对手。”王克柔被扯得踉跄了几步,笑着摇头。
“你小子别装,都是当年推盐包的弟兄,咱们谁还不知道谁。”张士诚却不肯松手,继续拉着王克柔,大步流星往军营里头走,“你放心,今天你喝倒了,我派八抬大轿把你送回去,如果你愿意住哥哥我这儿,我找四个美人儿來给你暖床,放心,全是沒被碰过的清倌人,绝不会拿残花败柳來糊弄你。”
“张大哥,张大哥你真是太客气了。”王克柔无奈,只好跟着张士诚继续往军营深处走。
须臾來到中军帅帐,张士信和张士德两人,早已提前在里边安排好了宴席,大伙分宾主落座,王克柔的亲兵,也被张士诚的女婿潘元绍带进了军营内,在紧靠着中军帅帐的位置另外设酒席款待。
吴地自古就是鱼米之乡,饮食文化甚为发达,再加上张士诚如今正春风得意,从沒考虑过量入为出,因此这顿酒席,极尽奢华之能事,把个王克柔吃得眉开眼笑,几度差点咬了自家的舌头。
饭桌上,宾主谈得也十分融洽,除了最近一段时间各自于战场上的收获之外,还共同展望了天下大势,都坚定地认为,大元朝已经日薄西山了,纵使有神仙帮忙,也不可能再度获得中兴。
“蒙元的漕粮,半数为江浙行省供应。”见张士诚和王克柔两个说來说去,始终都沒涉及到正題,黄敬夫心里头着急,找了个自认为恰当的机会,大声插嘴:“而南面的处州、温州山多地少,物产并不丰富,所以只要主公和王将军合力拿下杭州,就等于卡住了蒙元朝廷的粮袋子,稍微将手收得紧一些,就可以令一粒米都不会再运到大都去。”
“正是此理。”蔡彦文与黄敬夫二人向來是心有灵犀,端起一盏酒,笑呵呵地补充,“虽然两位将军身处江南,但只要能断了蒙元朝廷的粮食供应,大都城那边,就不可能继续募集兵马南下,无形当中,亦是帮了朱总管一个大忙。”
“那是自然,俗话说,皇帝也不差恶兵么。”张士德迅速接过话头,将酒盏转向王克柔,“所以我想多一句嘴,王家哥哥其实不急着现在就返回镇江,咱们两家兵马合在一起,先把杭州给端下來,待分了杭州城内的钱粮,王家哥哥你再整顿兵马,也会容易许多。”
“这话有理,。”王克柔先是举起酒盏跟张士德碰了碰,然后一边慢慢细品,一边笑着解释,“黄先生,蔡先生,还有九六,你们说得肯定有道理,我在这之前,也曾经起过同样的念头,但我昨天,却听到了一个消息,大总管又开始整军了,先前的五个军,都要扩编为厢,朱总管叫它为军团,并且王宣的黄军,已经直接在山东改编为第六军团,总兵力接近七万,军械粮草供应,都与其他五个军团一模一样。”
“这,此话当真。”在座的常州军文武,俱是微微一愣,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最近一段时间忙着筹划自立门户,他们还真沒怎么关注淮扬那边的变化,只知道朱重九、徐达和胡大海三个都杀过了黄河,与脱脱、雪雪、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四将在泰山脚下杀了个难解难分,却不知道,在放手与脱脱恶战的同时,朱重九居然还有精力來重新规划他的淮安军。
“我何必骗你们,。”王克柔又喝了一大口酒,脸色因为酒精de刺激,现出几分温润的微红,“所以我琢磨着,干脆参照王宣的办法,直接带着麾下弟兄们并入淮安军算了,要不然眼瞅着被人家越落越远,将來主动送上门去,人家也不愿意要了。”
注1:湖州因为特殊历史原因,府城内分为两县,乌程和归安都是治所。
注2:扁桃体急性发炎,呜呜呜
第六十五章 通淮 上
二月二十二日蒙元枢密院副知院中书行省平章太不花领禁军五万地方兵马两万七千余众放下武器向兵力只有自己一半儿的淮安第六军团投降
副万户刘蛤蝲不花、济南路达鲁花赤迷只儿骇、般阳路达鲁花赤耶律虎、益都路达鲁花赤宝童等武将四十余人皆欣然从之
济南知府黄德鑫济南路知事刘焕吾、县丞张文正等大小官员二十一人于府衙举火太不花救火不及乃至火势蔓延及天明府衙两侧房屋馆舍二百余间尽毁于烈焰之海无辜受牵连而死者三千六百余众
淮安第六军团长史冯国用恐夜长梦多一边分派人手安抚地方一边指派雪雪出马率领刚刚归降的三千蒙古轻骑直扑长清长清地方兵马应变不及被雪雪一鼓而克旋即雪雪为吴良谋带路领淮安军第五军团攻聊城拔之
聊城既破蒙元新晋枢密院同知东平路达鲁花赤合答后路告断不得已据荆门而守荆门两侧皆临河徐达以巨舟载火炮自水中轰城一日夜及天明东西两侧城墙俱垮合答知无力回天向北三拜后自刎于敌楼麾下众将士救之不及哭嚎而散
至此聊城以南冠州往东再无寸土归蒙元所有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赵君用手中折扇坠落于地半晌后阴沉着脸收拾兵马掉头向西南而去三日后克滑州又五日后克更靠西南的汲县从此再未向北移动半步
第二个被影响的是白不信、李武、崔德三个受赵君用的“战绩”鼓舞原本被刘福通派去牵制北岸元军的三人也忽然大发神威相继攻破解县闻喜兵锋直指晋宁把一直疑兵硬生生给打成了主力令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不得不从冀州调遣了大批兵马南下才勉强顶住了汴梁红巾军的攻势将战线稳固在了曲沃一线
第三个被影响的当然就是爱猷识理达腊既然有一支红巾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处爱猷识理达腊和察罕铁木儿两人更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救援大都了但是二人倒也沒有完全忘记了儿子和臣子之义商量过后分头给妥欢帖木儿上了两份奏折一本字字血泪表示愿意接受父皇的委托以太子身份重新监国仿效大唐天宝年间旧例于冀宁整军备战以图日后光复大元河山
另外一本奏折则据理力陈直言大都路向南向东都是一马平川沒有五十万以上兵力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淮安军的锋樱而冀宁、大同、辽州等地却夹在太行山与黄河之间关河险固沃野千里昔日唐高祖就是凭借这片风水宝地龙飞九霄大元皇帝陛下如果实在沒有把握战胜朱重九不妨暂且前往冀宁避暑父子两个合兵一处凭借着冀宁、大同两路的险要地形以及來自陕西、甘肃两大行省的支持将朱屠户顶在太行山以东留下足够的实力以图将來
这两份奏折星夜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星夜送进了皇宫大元朝天子妥欢帖木儿重瞳亲阅过后跌坐于龙椅内久久不发一语
“皇上要不要召见丞相和文武重臣入宫议事”新提拔起來沒几天的太监总管高文过心肠软怕妥欢帖木儿一直闷下去闷坏了身体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试探
“罢了能送到朕手上丞相和李枢密他们恐怕早就看过了”妥欢帖木儿很勉强地笑了笑叹息着摇头
他心里其实非常明白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和察罕贴木儿的办法是最为稳妥的选择虽然去了冀宁之后自己这个皇帝肯定立刻会被架空为太上皇从此政令不能出宫墙半步但是至少大元朝一小半儿能战之兵可以不被白白浪费掉凭借陕西、甘肃、岭北再加上小半个中书省大元朝还有希望卷土重來
然而他却无法答应太子和察罕帖木儿两个的要求哪怕是表面上虚与委蛇都沒有任何可能自打那天太监总管崔承绶被李思齐在金銮殿上用活活打死之后他这个皇帝已经完全被朝臣们架空非但对外做任何决策都得通过定柱、贺唯一、汪家奴、月阔察儿和李思齐五个人的同意即便在后宫之内也无法自己完全做主
所有被从民间打着选妃为名征集來供他修炼演蝶儿秘法的宫女都被李思齐带出了皇宫分给了保义军的各级将领所有喇嘛都被贺唯一父子带领怯薛们抓走悄悄处死焚化后将骨灰洒进了城外的高粱河连同宫里的一众太监们也沒有能置身事外凡是來自高句丽或者具有大食血统者全都被遣散回家剩下的也根据年龄和体力淘汰掉了大半儿只留下区区不到两百名出身可靠年少力强者负责伺候他和几个皇后、皇子们的日常起居
换句话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定柱、贺唯一、李思齐等人手里的皮偶只能按照对方的意思而动虽然太子和察罕贴木儿的奏折还能顺利送到他这个皇帝面前可是如果他再敢流露出丝毫退位的心思恐怕接下來要死的就不是区区几个太监了
已经杀红了眼的李思齐根本不在乎通过让皇子相继夭折的办法逼他“痛改前非”而定柱和贺唯一为了不被太子即位后满门钞斩也只能继续与李思齐沉瀣一气
不像以前贴身服侍妥欢帖木儿的朴不花和崔承绶新任太监总管高文过年纪不大政治嗅觉也明显不如前两者听妥欢帖木儿说得凄凉忍不住心生几分同情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那那陛下可需要跟皇后商量她她最近多次派贴身宫女过來探听您的身体情况”
“皇后”妥欢帖木儿愣了愣眼睛里露出了几分茫然他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位就是已经弃他而去的二皇后奇氏想当初被贬谪到高丽被监视居住的时候如果沒有奇氏和朴不花两个人在旁边日夜陪伴妥欢帖木儿也许早就死在了异国他乡而如今这两个幼年时的同伴和成年后的至亲却同时背叛了他将他彻底推进了万丈深渊
“是是第一皇后她她其实心里边一直关心着皇上您请恕奴婢多嘴在奴婢心中她才是真正的皇后”太监高文过猜到妥欢帖木儿为何而失神带着几分义愤追加了一句
这可是真正的忤逆犯上了若是在一个月前妥欢帖木儿即便不立刻叫怯薛进來将此人拖出去活活打死也会拂袖而起将此人打入薪碳房去一辈子再也不会启用而如今他听了对方的话语却丝毫沒有动怒只是又缩卷在龙椅内默默地发了几分钟呆而后长长地吐气“呼你说得对伯颜忽都才是朕的皇后才是真正的蒙古人而奇氏他不过是一个下贱奴婢而已”
第一皇后弘吉剌·伯颜忽都是他的第二任正妻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皇后叫钦察答纳失里也是个地道的蒙古美女无论性子和容貌都很和他的意然而帝王家的夫妻之情终究比不上社稷安危所以在钦察答纳失里的哥哥唐其势造反失败后妥欢帖木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大臣的建议废掉了她的皇后之位并且赐给了她一杯毒酒
随即他就想立奇氏为后然而奇氏却是高丽人血脉不够纯正所以他才又为了江山社稷考虑立了伯颜忽都只是打成亲那天起他就沒怎么“临幸”过对方而伯颜忽都为他生的儿子真金夭折后夫妻两个的关系更是名存实亡虽然同住在皇宫中彼此之间距离也就是百十步的模样却很少互相往來
他懒得过去伯颜忽都也倔强地不愿意摇尾乞怜以至于几十年下來他都忘记了伯颜忽都到底长什么模样脑海里拼命回忆也仅仅看到刚刚成亲那晚上被自己亲手撕裂的吉服
那件吉服下面沒有tongti只有浓墨重彩书写的两个大字皇后按照汉人的传统只有第一皇后才是皇后其他皇后只能算做妃子妥欢帖木儿很不甘心一直努力想寻找伯颜忽都的错失好找借口将她也废掉将奇氏升格扶正然而伯颜乎都在儿子亡故后却连她自己的寝宫都很少出他又怎么可能从鸡蛋里挑出足够的骨头來
越是挑不出骨头來妥欢帖木儿越是憎恨对方狠不得对方哪天喝水一口呛死却万万沒想到当奇氏弃自己而去文武大臣都将自己当傀儡傻子的时候伯颜乎都的目光却又悄悄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也许她从沒将目光移开过从新婚之夜直到现在只是他从沒在乎过而已
第六十六章 通淮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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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只有到了穷途末路才能分辨出是非好歹修炼了多年“演蝶儿”秘法后的妥欢帖木儿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几声唏嘘过后伯颜乎都这些年的种种好处瞬间涌满了他的心头大元从立国之日起皇后就有资格推荐或者直接任命属于自己派系的官员就连奇氏这个高丽女子在朝堂中都有许多耳目爪牙但是伯颜忽都却沒有;大元朝历任皇后都会把持皇家田庄、商铺等各种产业还不停地接纳朝臣的赠送奇氏和他的高丽族人甚至直接将生意做到了扬州但是伯颜乎都却沒有;大元朝的历任皇后都性喜奢靡金银珠玉收集起來沒够奇氏更是满身珠翠但伯颜乎都却荆钗布裙
妥欢帖木儿甚至清楚地记得有一年上元节自己将所有后妃和皇子们召集起來全家团聚奇氏曾经当着他的面儿嘲弄伯颜忽都衣着寒酸看起來像个挤牛奶的牧奴而不是一国之母在场众人无不陪着笑得前仰后合而作为丈夫的他当时竟然沒有觉得奇氏的话有任何不妥伯颜忽都自己也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并无一句解释或者反驳
现在想起來若不是他这个皇帝和奇氏两个逼迫过分作为第一皇后的伯颜忽都又何必自苦若斯放在民间明知道丈夫早已起了休妻之心小妾随时都准备上位哪个女人还有心情插得珠宝满头
“摆驾朕要去”忽然间愧疚得不能自己妥欢帖木儿跳起來大声吩咐话说了一半儿竟然发现自己忘记了伯颜忽都的寝殿名称整个人顿时又是一僵大颗的汗珠淋漓淌了满头
“圣上有旨摆驾坤德殿”太监总管高文过反应甚为敏捷凭着妥欢帖木儿的半句话就猜出了他想去的地方
“是”从东暖殿外涌进四名太监和四名宫女拿貂裘的拿貂裘搀胳膊的搀胳膊前呼后拥着妥欢帖木儿往外走
“滚开朕还沒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妥欢帖木儿却忽然又发了脾气一巴掌一个将两名试图搀扶他的太监拍出半尺远
两名小太监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妥欢帖木儿见到了忍不住再度长长叹气“唉废物全都是废物你们都给朕滚起來朕今天懒得搭理你们后边跟着别当朕已经七老八十了一般”
说罢抬起腿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才走了一百二三十步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声居然已经粗壮如牛
不到四十却已经变得十分健忘不到四十居然腿脚已经开始蹒跚当初修炼演蝶儿秘法之时高僧分明说此术可以益寿延年修到极致甚至能与天地同盈衰永不再坠轮回而现在
那些所谓的高僧竟然全都是骗子他们混进皇宫來一则为了丰厚的赏赐二來恐怕就是图的与自己这个皇帝一道分享数不清的美女他们怎么能这般无耻他们怎么敢这般无耻
刹那间更多的汗水从妥欢帖木儿额头上滚落几乎打湿了他的衣领和前胸大襟无论从任何角度來说他都不算是个笨人否则当年也不可能铲除了权相伯颜诛杀垂帘的太后又将那么多试图染指皇家权力者一一屠戮然而在忽然清醒过來之后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是何等的荒唐何等得无耻下流
跟别的男人一道开无遮大会甚至还曾想要拉上自己的妻子即便在民间贱到如此地步的男人也是凤毛麟角吧如此想來奇氏弃他而去还有什么错处太子谋反夺位又有何可指摘即便是李思齐恐怕也很难算作奸佞虽然他与贺唯一联手杀光了皇宫里的番僧抢走了所有被番僧染指过的女人但是他毕竟给了朕一个活着反思之机否则再继续修炼下去恐怕用不了两年朕就得命丧黄泉
“朕朕朕”不知不觉间妥欢帖木儿主动将胳膊搭在了高文过的肩膀上两腿发软上下牙齿不停地相撞
“陛下坤德殿马上就到了”高文过不明白妥欢帖木儿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主动将腰弯下了些同时小声安慰
虽然天气已经转暖身上还披着厚厚的貂裘妥欢帖木儿却冷得瑟瑟发抖先前被汗水湿透的小衣儿黏黏地裹在了身体上令他每走一步都如坠冰窟
“朕朕知道朕朕不不能现在去见她掉头送朕回东暖阁不朕朕还是现在就去不朕朕需要先先喝喝一碗热热热的奶茶”一边哆嗦着他一边喃喃地命令转眼间主意已经变了很多次最终还是将脚步停了下來再也不肯向前多走半步
“转身回东暖阁吩咐御膳房现在就去熬奶茶”高文过拿他沒办法只好带领太监宫女们搀扶着他往回走才又走了十几步妥欢帖木儿却再度回转身体喃喃地吩咐“算了还是去见见她吧朕朕朕已经走到这儿了”
“起驾去坤德殿”高文过愣了愣苦笑着再度发号施令
这回妥欢帖木儿总算沒有再改主意被大伙簇拥着迤逦前行不多时就來到了第一皇后伯颜忽都的寝宫
早有宫女预先给伯颜忽都传了话提醒她迎出了门外夫妻两个忽然见了面彼此都微微一愣感觉竟然恍如隔世
“你你比原來原來老了”木然进了屋子又发了半晌的呆之后妥欢帖木儿猛然沒头沒脑地冒出了一句随即面红耳赤
虽然沒有生病事实上他现在的状态与大病初愈的人沒什么两样脑子也时而灵光事儿发木想当年伯颜忽都与他成亲时不过豆蔻年华在坤德殿里苦熬了十四五年怎么可能还保持得了少女般的容颜而将她折磨得未老先衰的负心汉又是哪个若不是奇氏忽然背叛他这辈子怎么可能还想起伯颜忽都这个第一皇后來
“世间哪有不老的人况且妾身是蒙古女子天生就比汉家和高丽女子老得快些”伯颜忽都却早已把一切都看开了冲着他笑了笑柔声回应
草原气候恶劣生存艰难所以蒙古女子都如杏花开得早开得热烈凋零得也极为匆忙这几乎是大都城内人尽皆知的事实但皇宫的女人怎么能与寻常牧羊女子相提并论她们的饮食起居条件比牧羊女子强了何止万辈比寻常汉人大户之女也强了不止百倍按理三十出头正该娇艳如牡丹怒放才对怎么可能已经只剩下了瑟缩的残枝
结果一番善意的解释非但未能让妥欢帖木儿减轻内心的负疚反而令他的脸色愈发红润隐隐仿佛要滴出血浆來“朕朕今生今生负负你良多”
“陛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我毕竟都已经不再年青!”伯颜忽都被他鲁莽的举动逗得莞尔一笑眼神里居然露出了几分母性的温柔“况且国事已经艰难如此陛下如果有那份精力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眼前危局才好至于妾身自小便有长辈算出妾身命苦能有个房子遮风挡雨就已经满足了早就不奢求更多”
“这这”妥欢帖木儿闻听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永远不再出來从十六岁被冷落到三十几岁现在才听到自己几句忏悔之言岂不是太晚况且即便自己这个皇帝诚意悔过还能善待得了她几天恐怕不用三个月淮安军就会打到了大都城外了到头來除了陪着自己一死伯颜忽都还能落下个什么
“陛下不必多想咱们蒙古女子向來是嫁了谁这辈子就跟着谁富贵贫贱都会认命”见妥欢帖木儿又尴尬地说不出话來伯颜忽都笑了笑继续低声劝慰“只是妾身很早之前就知道陛下非非逞一时血勇之辈所以才想劝陛下早做打算免得万一战局不利又來不及出猎塞外留在城里处处仰人鼻息”
所谓非逞一时血勇之辈实际上是说妥欢帖木儿胆子小性情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所谓“万一战局不利留在城里处处仰人鼻息”实际上说的是妥欢帖木儿不能做俘虏一旦做了俘虏之后肯定会摇尾乞怜这两个意思伯颜忽都尽量表达得隐晦委婉给自家名义上的丈夫留足了颜面然而话音落后依旧让对方羞愧得几乎捂着脸逃走
“你你不知道”再也不肯与伯颜忽都目光相对妥欢帖木儿盯着地面喘息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定柱他们几个不会准许朕做任何决定朕朕早就已经打算将皇位交给太子了可是可是朕的圣旨却通不过中书省朕朕想下个中旨也无法送出大都城”
几乎是平生第一次他肯坐下來跟伯颜忽都商议朝政却沒想到说出來的消息如此令人无奈那伯颜忽都听了先是微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目光向周围的太监宫女们缓缓探询待从后者脸上找到了足够的肯定暗示后又开始笑着摇头“嗤这帮家伙可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劫持圣驾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了不过他们这些人真的能做到完全一条心么以臣妾之见应该会很难吧”
“你们出去都出去离开宫门二十步非朕和皇后的召唤谁也不准靠近”妥欢帖木儿心里打了个哆嗦赶紧大声开始清场“高文过你不要走你站在门口有人敢不听朕的话靠近你你就立刻给朕咳嗽几声”
“是”太监总管高文过哭笑不得躬身行了个礼倒退着出门
妥欢帖木儿主动送到门口亲手关上了寝宫大门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口四下张望了好几遍才缓缓走回來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瞒你说他们几个肯定心思不在一处那定柱贺唯一都是傻的明知道未必能打得过朱屠户却宁愿拉着朕跟他们一起去死也不准朕去冀宁投奔太子而那李思齐、汪家奴和月阔察儿恐怕各自有各自的退路特别是汪家奴父子他们汪家世代经营陕西门生故旧遍地即便去了太子那边为了陕西的援兵和钱粮估计也沒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那那陛下为何不早点儿宣汪家奴进宫”沒想到妥欢帖木儿被吓成了如此模样伯颜忽都再度皱眉这可跟当年铲除伯颜诛杀皇太后卜答失里的妥欢帖木儿完全是两个人彻底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然而这么多年她也早就习惯了失望虽然有些不适应却也不会失望更多“莫非陛下还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否打赢朱屠户么”
“朕沒办法啊朕真的沒办法”妥欢帖木儿跺了跺脚咬牙切齿“朕都跟你说过不想再当皇帝了早交卸出去早落个一身轻太子虽然不孝朕手头已经沒一兵一卒了他倒也不至于非要送朕归西才肯安心可汪家奴父子虽然在陕西有强援于大都城内却沒什么人马可用而贺唯一和李思齐一个掌握了朕的怯薛一个带着十万虎狼朕如果如果再谋事不秘被他们两个察觉他们可能不会杀朕却却未必不会像当日诛杀番僧那样再度血洗皇宫”
“原來陛下还在乎妾身的死活”伯颜忽都听了心中竟然涌起几分欣慰“可那李思齐和贺唯一不能整天盯着陛下您吧妾身听宫女们议论说朱屠户的兵马都快打到德州了他们难道就不准备迎战于道而是一直蹲在大都城里等着朱屠户打上门來”
“那那倒是不至于”妥欢帖木儿想了想终于平心静气地摇头“大都城内的存粮还是当初哈麻给积攒下來的呢满打满算也就够军队再吃三个月而一旦让朱屠户的兵马过了涿州根本不用再打将通州、卢沟桥与北面的龙庆州一堵大都城内的人就得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