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办法检验,郑克臧也好赶鸭子上架,不过等他开始准备烧制“人工火山灰水泥”的时候,却发觉了一个丁大工曾经提到过的,自己却忽视了的问题,那就是燃料。一方面,工部废弃此处就是因为燃料的不宜得,而另一方面,草料、木料的燃烧值又太低,往往烧制一炉需要余热十天左右,根本不符合郑克臧大量生产的要求。
但台湾煤铁两项资源稀少,较大的煤矿多在北部,而北部此时只是明郑方面的流放地,环境恶劣、人口缺乏,还有生番为患,连自保都不能更不要说大力开发煤矿资源了。在这种情况下,郑克臧唯一能提出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建一个干馏窑,自行生产木炭。
“大公子,小的只听过烧窑取碳,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干馏的,这事能成嘛?”
“能不能成总得试试看。”郑克臧也没有太大的信心,关键在于他也不知道干馏釜该怎么设计,只是硬着头皮在自说自话。“但这事若能成了,不但能出产木炭,还能出产木焦油,木焦油可是好东西,无论军用、民用都有大用途。”
“但这万一不成,有得折了不少钱,而且还耽误时间。”丁大工看到郑克臧这样胡乱糟蹋银子,不由得替他肉疼起来。“大公子,要不,俺出个主意,”郑克臧无所谓的点点头,丁大工这才建议道。“那边炭窑归炭窑先烧着,这边流窑归流窑慢慢试。”
“有道理。”郑克臧笑了起来。“丁大匠,这等好主意,以后不要藏着掖着,尽管直说嘛。”说到这,郑克臧回首看着自己的内侍首领。“金十九,余还有多少闲钱?”
金十九从怀里掏出账本一五一十的读着:“整修砖窑花了三十两,建四处水磨和风磨共用了一百一十五两四钱,修灰窑用材一百三十七两七分,前后试制火砖光计用土一项为二十两八钱,之后建水泥窑又花了一百七十一两,再加上这些日子匠工们的例银和犒赏,现在账上还有一千八百二十四两七钱二分。”
郑克臧对这个数字很满意,这绝对比方明生活的那个时代里成千上万的RMB经花多了,所以他很是拉风的一挥手:“那就按丁大匠的意思修两个窑,一个试行干馏,一个直接烧制木炭,也好不误了水泥的生产……”
等回到安平城,郑克臧还没有坐定,门下就来报告:“钦舍,有一个倭人求见。”
“倭人?什么倭人?倭人也能随便进入安平城内嘛?”郑克臧疑惑的左右看看,边上的金十九显然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内幕,于是凑上来解说了两句,郑克臧这才恍然。“原来是鸡笼日本商屋的手代啊,”既然是日本军火供应商。“那就见一见,慢!”郑克臧想突然改变了主意。“且引他到客厅入座,等余沐浴后再见吧……”
等洗漱一新的郑克臧走进客厅,就见一个完全是明人扮相的小矮子扑通一下跪倒他的面前,紧接着额头在地板上砰然作响:“在下溪屋田川五郎左卫门拜见钦殿。”
由于担心年幼的郑克臧不清楚自己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所以这个名为左卫门的日本人在报名参见之后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在下乃是平户田川家的一门。”
平户田川家?那不是郑一官的日本老婆家嘛?也就是说?
“原来是曾祖母的远亲,平日倒也少见。”郑克臧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远房亲戚充满了怀疑,更不要这个亲戚是他向来有所警惕的日本人。“据说德川幕府正实行锁国,凡是侨居海外的日本人严禁归国,海外归侨一律处死,难不成田川朝奉此来是想求本藩一纸文书,以便归国后在幕府面前为己开脱吗?”
“钦殿说笑了。”日本人对郑克臧如此推断自己请见的目的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但对方是个身份尊贵的孩子,这样的孩子通常都有些怪癖,所以他只好作出解释。“虽然归国是在下梦寐以求之事,然而幕府恩威甚重,在下早已不做打算了。”
“那田川朝奉此来是?”郑克臧故作不解着的问着,等说完自己落座后这才仿佛想起遗漏了什么。“哎呦呦,田川朝奉怎么还跪着,快起来,是余疏忽了,来人,给先生看座,另外沏上一壶好茶送来。”
“多谢钦殿赏座。”田川左卫门再施一礼后慢慢爬了起来,半个屁股签坐在椅子上,显然已经完全中国化了。“其实在下此来有两件事。第一,听说殿下有意采买日本的三间长枪,在下和鸡笼的日本人商量后愿意无偿供奉一千支。”
“这怎么使得,”郑克臧一听连连摆手,俗话说无事献殷勤必是非奸即盗,郑克臧可不想误吞了日本人的诱饵。“尔等甘冒不能回国的风险留在台湾,无非也是为了生存与牟利,余又怎么可以让尔等折了本钱,此事还是要不得。”
“钦殿仁厚,果不虚传。”田川左卫门恭维着。“钦殿且听完在下的第二件事再做拒绝也不迟。”郑克臧知道该来的总归会来,于是点点头,就听田川这边说道。“迫于幕府苛政,在下等日本人有家归不得,滞留台湾多年,已然把台湾视为第二个母国了,颇愿为台湾做些什么。如今听闻钦殿招募童子军,在下等日裔愿奉子弟入营,就不知钦殿愿不愿意接纳。”
“嘶!”郑克臧倒吸了口冷气,原来日本人是打这个主意,真的是所谋极大。“此事怕是余做不了主吧,”郑克臧下意识的推托着。“童子军来源乃是陈永华大人安排,余不过是坐享其成,田川朝奉该寻陈总制使说去。”
“陈总制使那边,在下刚刚已经拜访过了,对在下等的一片拳拳之心陈总制使甚为赞赏,已然答应下来。只是在下以为童子营既然是殿下的母衣众,此事还是应知会殿下为好,所以特来禀明,还望钦殿能首肯。”
“哦?陈总制使已经答应了!”
郑克臧暗自一惊,他知道郑军中不乏日裔官兵,但没有想到陈永华居然没跟自己商量就直接同意日本人的要求,这算什么,他陈永华还真把自己当成只会过家家的懵懂少年郎了?不过郑克臧尽管震惊,但脸上却没有表露的太过明显。毕竟一方面,少量的日本人在台湾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各个方面都属于从属的地位,还动摇不了郑氏政权的根本,而另一方面,吸纳一部分倭裔童子,还有助于得到郑军中那部分日本人的支持,可以让自己在未来与权臣的争斗中多了一张可打的底牌。
“既然陈总制使已然答应了,那余也不好多说什么,”郑克臧眯起了眼睛,看着似乎有挑拨离间嫌疑的田川。“但丑话说在前面,童子营虽不比正军,但军规一样森严,若是吃不消,就不要怪余不讲人情了。”
“那是自然,”听到郑克臧同意了自己的请求,田川左卫门的眼睛也笑得眯成了缝,自是对郑克臧一番暗藏杀机的话视若无睹。“在下等虽然眼下是商人,但之前祖辈也都是武士出身,也一直以武者的要求约束子弟,自然知道军纪森严的道理。”
“明白就好,只是?”见一拳打在不受力的棉花上,郑克臧沉吟了片刻,最终决定把日裔少年的入营再押一年,也好日后以资历的理由将这些人放在相对不太重要的位置上。“只是余的童子营新兵乃是一年一招,今年员额已满,所以日裔童子只能排到下一期了。”
“大公子,不能想办法变通一下吗?”由于在中国日久,田川自是明白迟则生变的道理。“若是觉得在下等的奉献不足,在下愿一力说服鸡笼的日本商人再向大公子提供五十支种子岛所出的上等铁炮。”
“田川朝奉慎言!余还缺尔等五十支铁炮嘛?”郑克臧一下子板起脸来,看到郑克臧的表情,田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又趴下给郑克臧道歉,郑克臧挥挥手。“起来,”等田川再度小心翼翼的落座,郑克臧这才半真半假的解释着。“童子营的操训不同于正军,所习操演需循序渐进,今年入营童子已经操训数月了,这个时候让日裔童子插进来,一方面操训跟不上,另一方面队伍又要打乱重组……”
田川算是听明白了,郑克臧实际上是在说,日本人突然插队的话会打乱计划,让已经开始训练了许久的中国童子觉得不满。而这些童子中不乏高门权贵子弟,本来就眼高一等,少不得会因此嗾使一批人对日本童子进行孤立。而且孤立还是小意思,就怕因此形成长期的敌对,那就会让田川等人的图谋几近白费了。
既然想明白了,田川又糊涂了,他特意偷眼看了一眼郑克臧,心说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的心思会如此的细密,难不成这番话是别人预先教的嘛?不像啊,边上也没有人呢?自己要说什么,对方也不是神佛有怎么会猜到的呢?若真要是他自己说的,那台湾未来……
想归想,但话还是要回的,而且郑克臧这样决定似乎也是好意,因此由不得田川不捏着鼻子认下来:“既然如此麻烦,那就按钦殿的意思办!”
第021章 宰了一刀
漳州已然攻克,明郑在闽粤两地的控制区便连成了一片,不过此时已经将近岁尾又加之天寒地冻,因此劳师年余的郑军便转入了休整当中,根据陈绳武拟定的方略,要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再行南下征战粤地……
尽管安平城堡至承天府城间有一条青石铺成的道路,但台湾多雨、鲲身半岛又在高盐分的海边,因此日晒雨淋、海风侵蚀再加之人车践踏,多少有些坑坑洼洼,但这样的交通状况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好了,所以当看到郑克臧带着一帮工匠在道路的中央设下路障然而分段隔出再浇筑代用水泥的怪异动作以及因此而横溢的泥浆水,不能不让经常利用官道往来的明郑留守官员们都狐疑不定、惊诧万分。
地位低下的各部都事、主事、六科给事中们不敢直斥郑克臧的胡闹,但工官杨贤作为留守大佬之一却毫不客气的叫嚷了出来,本来就对郑克臧不顾圣人大道搞什么砖厂造什么水泥有些看不惯的他仅直找上门来。
“大公子这是在做什么?将一条好端端的大路弄得一团糟糕!”
“哦,是杨大人。”外罩一件破衣的郑克臧尽管做了防护,但依旧灰头土脸的,深感污染太重的他用手巾捂住口鼻,再加上此刻他又在变声,因此声音很是古怪。“余在铺一条最平的道,以后就是在疾驶的马车上装水,也不会轻易洒了。”
“仅仅就为了不让疾驶的马车洒水吗?”杨贤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大公子!这实在太过荒唐了,大公子你自己看看,身上的灰,这也是,这也是,难道大公子想学熹宗悊皇帝不学无术以贱业自娱,最后毁了父祖的基业嘛?大公子,请立刻停下来然后回去读书,不然仆拼了官不做,也要到王上面前直谏!”
“杨大人何必这样激烈!”这个时候陈永华也得到消息出来了,恰好听到了杨贤的这一句。“大公子,杨大人也是为本藩的将来,”说到这,陈永华扑通一声跪在郑克臧的面前。“请大公子勿在沉溺嬉戏,当以本藩未来为重!”
看到陈永华这副做派,郑克臧也慌了手脚,所以他一边让一众惶惶不安的工匠们先去休息,一边扶起对方:“陈先生,你是父王肱骨之臣,余又如何生受得起。”
等陈永华顺势站了起来,郑克臧剥下蒙在脸上的手巾,冲着两人微微躬身:“陈先生,还有杨大人,余知道两位大人所为都是为了余在着想,余甚为感激,但此事两位想差了,水泥实在大有用途,绝非余一时兴起的玩闹。”
“这等乌七八糟之物还有大用!”杨贤直觉郑克臧是在强辩,因此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相比杨贤的火爆脾气,陈永华的态度可以说和蔼来形容:“杨大人,还是听大公子说说吧。”
“上次就陈大人拦着不愿向王上禀告大公子的作为,现在又要听大公子瞎编什么解释!这事还要解释吗?一切都清清楚楚放在眼前,明摆着是瞎胡闹!”杨贤正在气头上,就连陈永华的话也觉得刺耳。“陈大人,仆与你共在王上麾下多年,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莫不是如今位高权重了,心有异志,想趁着王上不在之际,诱使大公子荒嬉怠学,日后好大权独揽吧!”
杨贤的这个指控很严厉,严厉的让陈永华也无言以对,看到陈永华因为帮腔而受窘,郑克臧突然放声大笑:“杨大人,一张利口啊,但杨大人凭什么说余这是在瞎胡闹,凭什么指责陈先生准备做权臣?杨大人知道水泥是什么嘛?不知道就信口开河,难不成杨大人想籍此扳倒了陈先生,好自己坐上东宁总制使的位置!”
郑克臧的指责把杨贤指责陈永华的还要严厉,说得杨贤鼻子里呼哧呼哧的,但这种事越抹越黑,因此杨贤只能干生气却不敢接口。
看到杨贤蔫了,陈永华这边也不敢轻易接口,郑克臧眼珠一转:“这里人多口杂,不是说话之所,今日余便越俎代庖一番,这样,等等去陈先生的签押房说话。”
杨贤一听,鼻子哼了一下,甩袖就往一边的衙署走去,陈永华则眉头微锁,看了眼郑克臧,摇摇头,欲说又止,随即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郑克臧伸手招过一边探头缩脑的工匠们:“刚才铺的那块,铲掉重铺,剩下来的就按照余之前的关照,注意抹平了……”
等郑克臧从内廷换了身衣服来到陈永华的公事房,就看外面的官员仿佛受惊的兔子围在门口。郑克臧笑着驱散了他们,走到内里,就看见陈永华和杨贤正赌气般对坐着,两人谁也不看谁,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坐着,似乎在比谁的养气功夫好。
看到郑克臧进来,两人却纹丝不动,不过他们是长辈又是朱锦的信臣,因此郑克臧不敢托大,首先冲着陈永华就是深深一礼:“陈先生刚才委屈你吃了杨大人的排头。”
不待陈永华有所反应,郑克臧又冲着杨贤稽首一拜:“余知道杨大人是为了余好,刚才多有冒犯,杨大人可千万多加担待。”
平常人都要伸手不打笑脸人之说,更何况中国历来都有为尊者讳的习惯,虽说郑克臧还算不得尊者,但毕竟是朱锦属意的未来继承人,因此杨贤和陈永华还真不好计较什么。
见到两人态度终于和缓下来,郑克臧这才旧话重提:“之前,余要说水泥一物,杨大人不愿听,那现在余就重新在说一遍。水泥可以说是军国利器……”
一开始杨贤和陈永华还不以为然的听着,当听到水泥泥浆可以替代红糖浆、糯米汁当黏合剂的时候,两人只是微微点头,接下来又听到可以用水泥调合的混凝土取代石料来建海塘、江堤、桥梁时两人这才色变,而当听到竹筋混凝土甚至可以取代夯土直接用于快速构筑城墙堡垒时,杨贤彻底张大了嘴,陈永华更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公子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不可置信的陈永华再三确认道,为此他甚至不惜用上了威胁的口吻。“大公子,若只是闲暇嬉戏,仆等至多劝诫而已,若是大公子为了不被王上斥责而故弄玄虚的话,臣下可不单单一个上书那么简单的。”
“余又怎么敢狡言相欺。”郑克臧一副言辞灼灼的样子,随即用手一指户外。“水泥路还在铺着,若是大人们不信,几天后就可以看出眉目来,若是还不相信,余也可以立刻让他们演示如何制作混凝土大砖。”
因为工部是杨贤的主管,在建筑方面他才是东宁的最高权威,因此听罢郑克臧的保证后,陈永华的目光便转了过去:“杨大人以为呢?”
“不等了,”杨贤也站了起来。“刚才大公子说能当场试作混凝土的大砖,仆倒想马上看看其妙处何在。”
陈永华扭头看了看郑克臧,郑克臧会意的用手一拍,一个随从自门外闪了进来……
由于郑克臧蓄意制造眼球效应,因此模子是预先准备的好,一对互相可以咬合的凹凸模具。既然省了制模的过程,那接下来的搅拌也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只不过冷凝的时间需要几个时辰。但用的时间再长,陈永华和杨贤也要坚持守在现场——虽然他们不担心郑克臧骗他们,但也害怕下面人连郑克臧一起蒙蔽了——此时正值冬季,尽管台湾地区没有北方寒了,但常温也在十度左右,生怕把两位柱国给给冻坏的郑克臧说服了陈永华将实验的现场就放在陈永华的公事房边上进行。
等到月过中天,结果终于出来了,干结后的混凝土的外表就跟岩石一样坚硬,而且互相咬合的石块严丝合缝若不挪动仿佛原本就是一体的。看到这个结果,陈永华立刻调来了大锤,力士一气砸了七八下,才将尚未完全凝结透的混凝土砸碎。
“比之山中取来的条石还有些不如。”杨贤最后作出了结论。“但采石的用工省了,而且可以就地制作,运输的人力和畜力也省了,更可怕的是,若能数十方一起制造,那便浑然如山体一般,大公子所言不差,却是军国重器!”
陈永华和杨贤交流了一番,再抬起头,两人用狼外婆看小红帽的眼光看向郑克臧:“大公子,此等神物,干系重大,不可轻易外传,一旦外泄,恐与本藩不利,还请大公子将作坊及一应工匠交还工部掌握。”
“两位大人不觉得克臧顽劣荒唐了?”这话挤兑得陈永华和杨贤老脸微红。“既然如此,余就不候了,这么晚了,回去阿母肯定要责骂,唉,都是被两位大人害惨了。”
看到郑克臧转身欲走,杨贤坐不住了:“大公子将来必定承继王上大位,所谓家乃国,国乃家,一点外物,大公子还是交给工部为好。”
“好!”郑克臧回首看向杨贤。“工部一定要,余可以交出来,但是,余不能白交。”看着陈永华眼中的不悦,郑克臧淡淡一笑。“第一,余今后做什么,两位大人弄清楚再说,切不可胡乱评判。”这句话又让两人脸上发烧。“第二,余的水泥窑不交,但若干参与制水泥的工匠及倒可以交给工部,不过工部要拿一个冶铁坊来换。”郑克臧也不给陈永华和杨贤拒绝的机会,仅直说道。“第三,余在水泥窑上花了一千两,工部要报销。”
一听到这,杨贤马上说:“漫说一千两工部拿不出来,就是官营的冶铁坊,工部拢总也只辖两处,又如何可能拿出一半来。”
“堂堂东宁工部连一千两银子也拿不出嘛?”郑克臧摇摇头。“杨大人可是真会说笑,不过冶铁坊之事?”郑克臧皱了皱眉头,东宁的冶铁坊数量居然只有两处,这是他根本没有想到的。“罢了,没有冶铁坊换成船场也可以。”
“大公子这是狮子大开口啊。”杨贤苦着眉头看了看陈永华,尽管刚才彼此之间闹得很僵,但同殿为官,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得到暗示的陈永华不得不上去替他帮腔。“这样工部可吃大亏了,能不能再换个条件。”
“不交水泥窑是因为余这边还有其他的窑口在用,不过余可以答应,除了自用,绝不对外出售水泥。”郑克臧解释着。“至于如何做竹筋混凝土的章程,余也会另行交代给工部,但工部若只想占便宜,这事就难办了,也罢,余再退一步,银钱不要了,但工部船场……”
看着刚刚宰了自己狠狠一刀的郑克臧大摇大摆的向内廷走去,杨贤突然一笑,随即脸色严肃起来:“陈大人,大公子又是如何知道制作水泥的,难不成又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
“这?大人问仆,仆又去问哪个呢?”陈永华叹了口气。“大公子不爱读书,偏爱杂学,并非是什么好事啊。”
“这话好没道理,”之前还觉得郑克臧顽劣的杨贤,此刻却变了颜色。“若是盛世,大公子不爱读书确实不堪为人君,但现在战乱不已,圣人之言又如何抵得过实务呢……”
第022章 动议
官服前襟被扯开,袖子被扯烂,眼角还有血块的万年州知州顾同山揣在只剩下一根帽翅的乌纱帽一瘸一拐的走在安平城外直通诸司衙署的大道上。看到这一幕的低品官吏们无不目瞪口呆,有几个相熟的试着上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见此刻顾同山脸上露出一副择人而噬的表情,吓得他们连问都不敢多问。但越是这样,围观的官员就越多,私下里交头接耳的声音也逐渐高涨起来。
“顾同山,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闻讯而来的陈永华也有些瞠目结舌,但看到四周百官微妙的眼神,身为东宁留守的他不得不出面大声喝止。“看看你的样子,简直有辱官品,还不回去整顿,在这里丢人现眼干什么!”
“原来是陈大人,陈总制使!”看到陈永华亲自出马了,顾同山一边冷笑,一边把已经不成形象的官帽重新带上,然后深施一礼,用一种令人倍感压抑的声调问道。“下官求教总制使,侵吞官田,殴打现任官员,该当何罪!”
“你这是被人打了?”陈永华一愣,随即大怒起来。“是谁,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殴打本藩五品官员!想造反不成。”
“不是旁人,正是寿宁伯(郑明)、闽清伯(郑智)和建宁伯(郑柔)!”陈永华和边上的百官倒吸了口冷气,就听顾同山继续着。“三位伯爷侵占州中官地四千甲,州中皂隶前去清查,被伯府仆役放恶犬咬伤,下官亲自前去阻止,也被一顿好打,三位伯爷还说了,这是他郑氏的江山,仆等不过是鹰犬走狗而已,竟敢反噬主人,不好好教训是不成的。”这话就伤人了,一时间边上骚动起来。“仆单拳抵不过恶仆势众,所以只好有辱官品向总制使大人求救,若是大人不能秉公,下官也只好辞官了。”
看着摘帽垂首站在那里等自己回话的顾同山,再扫了扫边上做义愤填膺状的东都官员们,陈永华只觉得一个头有三个大。事情涉及到郑氏子弟,问题就没有那么简单,毕竟人家和朱锦是血肉同胞,而且还有董国太在,朱锦绝不会痛下杀手伤了亲亲之情的。
但百官的情绪不能不安抚,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陈永华一边想应对之策,一边暗自懊恼,早知如此,他绝不会跑出来当众指责顾同山的不端重,可现在倒好,整个把自己给套了进去。但顾同山已经当众向自己陈情了,再想推托已经不可能了,不得已,骑虎难下的陈永华只能先试着调解。
“来人,去请寿宁伯、闽清伯和建宁伯来叙话,另外让太医给顾大人治治伤……”
陈永华原本是想给郑明等一个台阶下,只要几人退还了官地,他替他们向顾同山陪个不是,这件事就抹平了。但陈永华却没有想到郑明等人却丝毫没有把他这个东宁总制使看在眼里,不但拒不到场,而且放话出来,那四千甲官地他们是要定了,决不可能退回去的,陈永华想去找朱锦告状就尽管去好了。
“太跋扈了!”陈永华也气得不得了。“来人,持余的兵符调勇卫立刻出兵,将寿宁伯他们几个侵占的官地上中的甘蔗统统给铲了,要是三府奴婢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复甫!”杨贤本来是在跟陈永华商量利用水泥整修两州州学的事,此刻听到陈永华气急攻心后的决断当即大声阻拦着。“糊涂!”骂完这一句,杨贤挥挥手让边上候着的听差退下。“格杀勿论?万一寿宁伯他们也在呢?是不是连他们也杀了。”
姜还是老的辣,被杨贤一点,陈永华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误。没错,伤了别人不要紧,要是无意中把郑明几个伤了,一盆他避之不及的谋逆的污水就会马上浇到头上,就算没有伤到郑明几个,权臣随意调兵本来就是一件让上位者忌讳的事。
“还是杨大人提醒的是。”陈永华诚心实意的向杨贤道谢着,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寿年伯有恃无恐,恐怕诉至王上处也未必能使之收敛,这也就罢了,就怕让操心西征的王上还要忧虑东宁不稳,这就是仆等臣子的不是了。”
“是啊,不能为君分忧,还要主上事事操心,确不是为臣之道。”杨贤也有些头疼。“但放任寿年伯等侵占国帑官地一来国库受损,二则百官面上也不好交代啊。”这正是陈永华为难的地方,正当陈永华因无计可施长吁短叹之际,杨贤突然眼前一亮。“复甫,仆出一个主意,这件事因元子引起的,不如让元子出面如何……”
顾同山的事情郑克臧当然已经知道了,郑明等侵占官地虽然不是他主使的,但却是他乐见其成的——新种植的甘蔗第一次收获需要十八个月,郑明等绝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等自己爵田里的甘蔗慢慢长成,为了获取超额利益,也是为了填补这一年半的损失,他们必然会不择手段扩大种植面积,而侵占官田是最快最直接的一条路——只要他们迈出了这一步,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很大的机会落入他拟定的轨迹之中。
当然接受了两次直接献策无果的他已经改变了策略,因此当陈永华找上门来的时候,他自然而然的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陈先生应该知道,余转过年也不过十四岁,如何能做得了几位叔父的主,先生还不如直接去找祖母。”
去找董国太?郑克臧这话只是个冷笑话。要知道,朱锦尽管在日常生活上对待董国太还是比较礼敬,但政务上绝对不会让她插手,其中缘由陈永华自然是心知肚明:又有谁见过亲政的皇帝乐意太后还继续操持政务的?既然如此,陈永华作为朱锦的重臣又怎么可能在不通过朱锦的情况下去劳动董国太呢,这不是在政治上选择自杀嘛。
“国太多年修佛,这等腌臜事还是不要劳动国太为好。”由于涉及到宫闱里的权力斗争,不好向郑克臧明说的陈永华只能另辟蹊径,以郑柔是朱成功妾生子为由否定了郑克臧的提议。“再说了,其中有建宁伯,国太也不好处置。”
郑克臧听后,颇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有什么不好处置的,一碗水端平了不就成了。”
陈永华轻笑起来:“真要一碗水端平的话,那福宁伯的糖寮就应该与其他兄弟分享。”
“陈先生这话欠道理。”郑克臧摇了摇头。“余尝听人说,手快有手慢无,总不见得先得者非要恭谦礼让才能和家睦邻,真要如此,干脆父王的延平郡王的封爵也让出去好了。”这顶帽子一扣,陈永华无言以对,正当场面趋于破裂之际,郑克臧清了清嗓子。“实际上,余觉得在此事上陈先生有些本末倒置了。”
“本末倒置?”陈永华一愣。“大公子请明白讲来。”
“当前台湾最大的问题是官中收益匮乏,无法满足西征大军及上下百官所用,不得已才广辟官田,效仿太祖皇帝以卫所屯田。”所谓图穷匕首见,郑克臧这时把自己的意图摆上了台面。“官田保证了台湾官员和军队所需,一旦被侵吞,那么必然影响官中用度,是不是这样?”陈永华点点头,于是郑克臧继续着。“父王征战大陆,虽占有数府,然其中多有反复,地位并不稳固,归根结底还要靠东宁一隅支撑,这是也不是?”陈永华再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不着力经营台湾呢?趁着本藩大兵凌于大陆,为何不多取人口来台,以实根本呢?开始或一两年不加赋税以利生息,但三年、五年后,又岂是多了一县?民屯即多,官中收益也多,且兵源也可足备……”
“兵源即足备,本藩即毋须仰仗新附军。”陈永华是民政专家,自然明白郑克臧所说的道理。“大公子说得极有道理,仆这就奏明王上,但,”陈永华毕竟是政治老手,没有被郑克臧的话带到沟里。“但官地一事还是没有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