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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盛世(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14节
小说作者:张宏杰   内容大小:302 KB  下载:饥饿的盛世(出书版)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6-11-22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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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名时性格强毅端方,是一个有根底的理学家。程朱理学给了他牢固的价值基础,使他在居官过程中,清正廉洁,一心为公。他提督顺天学政时,废寝忘食,“虽流金之暑,见其阅卷,所著白布衫渍汗成浅皂色,不暇易,炳烛至夜分不卧,群笑其自取苦也”;做直隶巡道,细大必亲,无留狱,无隐情,乡民颂为“包公在世”。(《碑传集·杨凝斋先生名时传》)他以诚为本,对宇宙、社会和人生做了严肃的哲学思考,著作颇多。按理说,这样的臣子,应该深受皇帝欢迎才对。然而事实却相反,由于他对很多事有自己的见解,不能事事与皇帝划一,屡屡招致皇帝反感。

  雍正皇帝说杨名时“性喜沽名钓誉”,不能做完全驯服的奴才,就是因为有所“自恃”,所恃是什么,就是自己的理学人格。“自以为记载数篇腐文,念诵几句史册”,就敢和皇帝辩论。雍正斥责他“只图沽一己之虚名,而不知纲常之大义,其心实愿父为瞽瞍,以成己之孝,君为桀纣,以成己之忠”,“君父且不顾,岂尚计及于吏治民生乎?夫以盗名之邪念,至欲以君父成己之名,在家则为逆子,在国则为逆臣,天理尚可容乎,其罪尚可逭乎?”

  专制制度下,反腐是除掉政治障碍的最便捷途径之一。为了打击杨名时的“道学气”,雍正刻意制造大案,借杨名时的政敌举报杨贪污受贿之机,将杨逮捕。以杨名时“得过盐规银、税规银和平余银约计八万两”及收受了下属范溥的几样礼品为罪名,定为贪污罪。其实,收受陋规一事,律无明文,事在定养廉银之前,其时各省皆然,这项陋规收入,也大部分是补贴了公众支出。而收受下属几样礼,也是当时官场的常事,以此定罪,显然是故意周纳。

  把杨名时打为贪污犯不是雍正真正的目的,雍正是想通过办案,搞臭杨名时的名声,把他从“真道学”打成“假道学”,以杀一儆百,打击大臣们的“自为之心”。所以他秘密授意审案官,在审问时,对杨名时极尽挖苦打击之能事,力求使杨名时出“洋相”。

  雍正认为,一杀掉杨名时,有可能使杨名时成为“比干”,遂了他“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心愿。所以对付杨名时此等“种类”,重要的不在“治其身”,而是“治其名”“治其假誉”,不择手段地恶心他、作践他,让他“假道学,真光棍”的“丑恶面目”大暴露,让周围的人都以为他确实虚伪可鄙,也让他本人都自惭形秽,精神颓丧。承审官按照雍正的授意似乎全做到了,不仅让当堂观审的“闻而笑之者亦甚多”,(《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而且整得杨名时哑口无言,低头认罪。

  乾隆之审问尹嘉铨,其灵感完全来自此案。乃父乃子,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雍正对待大臣之严酷苛刻,本已经登峰造极。乾隆又青出于蓝,后来居上。为了保证大权独揽,乾隆皇帝上任之后一再拉大君臣距离,造成皇帝高高在上,群臣匍匐于下的政治局面,以确保君主的意志在任何时候、任何领域都畅通无阻。乾隆朝大臣的地位,比雍正朝,又有大幅降低。

  历代帝王都期待名臣、功臣、忠臣的出现。比如雍正就屡屡称他的臣子李卫、田文镜、隆科多等为“国家伟器”“朕之功臣”“不世出之忠良柱石大臣”“真圣祖皇考忠臣,朕之功臣,国家良臣。真正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

  然而乾隆却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理论:“奸臣”固然并非国家幸事,“名臣”的出现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乾隆认为,臣权的上升就必然意味着君权的低落。“名臣”往往出现在国家出现危机,君主大权不独揽之际。许多名臣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扶国家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但同时,名臣的出现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君主的无能和朝纲的混乱。对张居正这位明代的名臣,史评大抵功大于过,他却大不以为然,说:“大臣强辞立威,逆行罔忌,实为弁国纪。神宗竟尔任其施为,虽童昏不应若是。”

  为了消除尹嘉铨所做《名臣言行录》的影响,乾隆特下长诏斥责尹嘉铨的“名臣论”。他说,“朕以为本朝纪纲整肃,无名臣亦无奸臣”,“乾纲在上,不致朝廷有名臣、奸臣,亦社稷之福耳”。如果“社稷待名臣而安之,已非国家之福”。意思就是,在真正有作为的皇帝统治下,不应该有为患作乱的奸臣,同时,也不应该有彪炳史册的名臣,只可以有唯命是从、办事敏捷的奴才。

  雍正皇帝既深刻阴鸷,又有天真淋漓的一面,冷起来一块冰,热起来一团火。严肃起来,谁也不敢喘气;高兴起来,有时又没大没小。他在李卫的奏折上批过这样的话:“好事好事!此等事览而不嘉悦者除非呆皇帝也!”给年羹尧的朱批有这样的话:“从来君臣之遇合……未必得如我二人之人……总之,我二人做个千古君臣知遇榜样,令天下后世钦慕流涎就是矣!”他对大臣固然以苛刻闻名,但对某些投脾气的人也有热情如火、视如朋友、信任不衰的一面。比如对鄂尔泰和张廷玉。

  但乾隆却极重君臣之别,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从来没有与大臣们建立起什么私交。也许晚年的和砷算是唯一的例外。

  对于大臣的“好名”之习,乾隆和父亲一样向来痛恨。乾隆十九年(1754年)他训斥陕西巡抚陈宏谋:“嗣后倘不思痛改前非,遇事苟且掩饰,仍蹈沽名钓誉之恶习,必不能逃朕洞鉴,恩再邀宽典也。”

  在打击限制大臣“好名之习”方面,乾隆不但学习了父亲制造冤狱的办法,还有所创新。

  传统社会有一个不成文的政治习惯,就是那些政绩卓著的地方官离任后,当地官民往往会通过送万民伞、立碑、建祠等形式加以表彰和纪念。然而乾隆皇帝却通令各省,将各地的去思德政碑“概行扑毁”,并严禁为官员建造生祠。在他的严令下,全国各地纷纷将康、雍以来所建祠堂、石碑摧毁,仅云南、山西两省,就近六百座。乾隆认为应该由皇帝垄断所有的伟大、光荣、正确,不给其他人留一点荣誉空间。乾隆皇帝所需要的,不是站立着的大写的人,而仅仅是工具和奴才。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四月十七日,尹嘉铨案审结。在“妄比大贤,托名讲学,谬多著述,以图欺世盗名,又复妄列名臣,颠倒是非,隐启朋党之渐”的罪名之外,乾隆还审得尹嘉铨犯有许多其他不可饶恕的“大罪”:

  尹嘉铨在书中写有“为帝者师”四个字。乾隆嘲笑他学习浅陋,让大臣们评论,他“能为朕师傅否”?

  尹嘉铨自号“古稀老人”,“古稀”二字典出杜诗“人生七十古来稀”。不巧乾隆帝也恰逢七旬大寿,自称“古稀天子”,又写了《古稀说》颁示天下,把“古稀”垄断了。年逾七十的尹氏以此自号,被认为是“僭妄”。

  乾隆十分欣赏明太祖废除相权之举,认为这一划时代的创举,大大提高了君权的稳定性,实在是造福百世万代帝王,因此,他十分反感人们把清代的大学士习惯性地称为相国。尹嘉铨在自己的著作中屡称大学士为“相国”,乾隆批评说,宰相之名久已废置,本朝自皇祖、皇考以至朕,太阿在握,权柄不移。在朝大学士,作用不过是承旨记录,有哪件事曾借助大学士的襄赞?

  既然尹氏犯了如此多的“大罪”,大学士、九卿等在反复审讯后,奏请将尹照大逆律凌迟处死,亲属照律缘坐,也就是说,16岁以上的子孙都要杀头,家中的女人们以及16岁以下的子孙要发配为奴。不过乾隆大仁大德,加恩免其凌迟,改为绞立决,亲属一并加恩免其缘坐。

  同时命各省查缴销毁尹著述或编辑的著作,他在各地的碑崖石刻及拓本也一律铲削磨毁。对此,鲁迅说:“他的著述也真太多,计应‘销毁’者有书籍八十六种,石刻七种,都是著作;应‘撤毁’者有书籍六种,都是古书,而有他的序跋。《小学大全》虽不过‘疏辑’,然而是在‘销毁’之列的。”这项工作牵涉各省,一直进行了半年之久。

  不论尹嘉铨是“真道学”还是“假道学”,本来都不干王法。生活在除乾隆之外的任何一个时代,他都会安享天年,寿终正寝。然而很不幸,他遇到了乾隆。

  任何事情都有另一面。乾隆极力扩张君权,虽一时收到稳定之效,却造成了一个更为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清代后期士大夫道德与精神的迅速堕落。

  儒学既有强调等级秩序的一面,也有高标社会正义的一面。社会正义是整个社会健康发展的基础。历代以来,士人都以守护社会良心为己任,能够在传统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而乾隆却以虎视之态,粗暴剥夺了儒学赋予读书人的立志求名之心,守护良心之责,只给他们为稻粱谋这一个生存任务。从那时候起,士人群体便被抽空了灵魂,无法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本来,进入清朝之后,士节士气较之中国历史上的其他时代已经大为降低,乾隆中期以后,士大夫道德自律更为松弛。乾隆朝的大臣,虽然不乏能臣,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有才华而无思想,有能力而乏操守,除功名利禄外无所关心。在皇帝明察之下,他们老老实实,卖命效力,以图飞黄腾达。皇帝一旦放松警惕,他们就会大肆贪污,尽一切可能盗窃皇帝的家产。

  乾隆之后的中国,一蹶不振,人心沦丧,在农民起义和外敌入侵面前都缺乏抵抗力,不能不说与乾隆打断了官员和士人的脊骨表里相关。

第七章 盛世的崩坍

  如果说专政政治的经济原则是剥削与压榨,那么操作秘诀就是控制与压迫。皇帝控制着官僚体系,官僚体系压迫着整个社会。一旦高压减轻,则社会秩序必然出现剧烈反弹。随着官僚体系的废弛,乾隆晚年社会治安迅速恶化。

  一 尹壮图的奏折

  文字狱的消失和它的兴起一样猝然。

  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全国的封疆大吏在皇帝的一再鞭打下,集体陷入了亢奋乃至疯狂状态。他们放下日常工作,昼夜不息地审查着帝国内所有的汉字,而皇帝却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转向了。

  这年年初,河南光州祝万青被人举报。举报者称他家祠堂所悬的匾额对联有严重问题。其匾额曰“豆登常新”。其对联是“吾祖吾宗,贻厥孙谋;若裔若子,增其式廓”,这类气势宏大的文字只有皇帝用起来才合适,平民百姓怎么可以妄用?

  指控当然十分可笑。可是如果祝氏因此家破人亡,却绝不会令人意外。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之后,类似的荒唐冤狱数不胜数。地方官不敢怠慢,将此案列为大案火速上报,等待着皇帝对他们办事勤敏的嘉奖。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皇帝说,闭着眼睛都能看出这是一起诬告案件:“此等扁对杂凑字句,谓之文理不通则可,指为语句违碍则不可。若如此吹求字句,天下何人得自解免?此案所控情节,看来竟属险诈诬罔,断不可因此拖累无辜,致长刁风!”

  既然皇帝不为已甚,地方官当然也就乐得不再伤天害理。乾隆四十八年之后(1783年),文字狱稀稀落落,显著减少。

  乾隆五十年(1785年),借《慎余堂集》案,皇帝又一次向天下督抚大员郑重重申,文字狱不可扩大化:“外间著有诗文,果有如钱谦益、吕留良等,其本人及子孙俱登仕版而狂吠不法者,自应搜查严办;若并非有心违悖,不过字句微疵,朕从不肯有意吹求。”这道谕旨之后的《奈何吟》一案,竟成了乾隆朝文字狱的绝响。腥风血雨终于停息,读书人提了几十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全国上下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清代文字狱档》)

  皇帝为什么停下了杀戮之手?

  因为文字狱运动已经成功地达到了目的。

  如前所述,乾隆朝文字狱的目的是以超级恐怖为手段,消灭一切可能危及统治的思想萌芽。三十余年的文字狱运动,如同把整个社会放入一个高压锅里进行灭菌处理,完成了从外到里的全面清洁。一切有胆量、有头脑、有野心和他较量的人,都已经从肉体上消失;一切稍涉异端的书籍字纸,都已经被烧光;连绵不断的惨痛绝伦的大案,已经吓破所有活下来的人的胆。

  一张一弛,宽严相济,是乾隆的一贯统治原则。严了三十年,终于可以宽一宽了。不但高压锅内臣民们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就连他这个给高压锅加火的人,也实在太疲倦了。

  更何况,文字狱运动的胜利结束,就如同一幢超级雄伟壮丽的建筑封了顶,标志着乾隆盛世构想的全面完成。物质的盛世很容易昙花一现,只有扫灭了一切精神敌人的盛世才可能永恒。而文字狱运动的成功标志着乾隆物质精神的双重胜利:物质上,他已经把传统社会的物质生产潜力发挥到了最大;精神上,他创造了消灭一切异端思想萌芽的完美局面。乾隆盛世由此超越文景、贞观、开元等其他盛世,登上了顶峰,他的子孙后代将要继承的会是一个万代无虞的铁打江山。

  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七十岁的皇帝御制了一篇《古稀说》,对全国的形势做了如下的描述:

  三代以上弗论矣,三代以下,为天子而寿登古稀者,才得六人,已见之近作矣。至乎得国之正,扩土之广,臣服之普,民庶之安,虽非大当,可谓小康。且前代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外患,曰权臣,曰外戚,曰女谒,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无一仿佛者。即所谓得古稀之六帝,元、明二祖,为创业之君,礼乐政刑有未遑焉。其余四帝,予所不足为法,而其时其政,亦岂有若今日哉,是诚古稀而已矣。夫值此古稀者,非上天所赐乎。

  意思是说,中国开辟以来,夏商周三代年代古远,事不可稽,暂且不论。就拿秦始皇建立皇帝制度以后来说,两千年间,活到了七十岁的皇帝不过才六人。然而这六个人中,汉武帝晚年失政,梁武帝不得善终,唐明皇仓皇幸蜀,宋高宗偏安一方,皆算不上伟大的皇帝。只有元世祖和明太祖称得上真伟人,不过他们当开国之初,有武功而乏文治,仍然不如乾隆朝之盛大。大清王朝,政权建立的合法性牢固,领土达史上最广,周围国家普遍宾服,民众安居乐业。社会虽然没有达到大同,但是已经进入小康。而且历代专治政治中的重大弊端,比如强大的地方分裂势力,敌国外患,权臣,外戚,后宫,太监,奸臣,小人,都已经消灭。国家之安,前所未有。这种富庶和平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诚可谓“古来稀”了。自己确实是古往今来最有福气的大皇帝。

  七十岁的乾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从七十岁到八十岁这十年间,老皇帝仍然是那么精神矍铄,仍然是那么勤政不懈,不过他没有再兴起大的政治运动,而是事事以安定团结为重了。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到五十五年(1790年)的十年间,大清王朝所发生的最重要的事只有三件,那就是乾隆四十五年的皇帝七十大寿,乾隆五十年的七十五岁大寿,以及五十五年的八十大寿。

  清代皇室对过生日特别重视。乾隆的重孙媳慈禧把这个传统发挥到了极致,战争可以不管,生日不能不过。乾隆对生日的在乎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但皇帝的整生日却仍然是帝国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之一。虽然生日只有一天,但是八十大寿的庆典实际上连绵不断进行了三个月。全国各地都举行了盛大热烈、花样百出的庆祝活动。

  不料,就在各种庆祝活动都消歇了之后,内阁学士尹壮图上了一道折子,却破坏了皇帝的好心情。

  这道折子说,目前实行的“议罪银制度”弊端甚大,应该废止。

  所谓“议罪银制度”,是乾隆朝的一项政治发明。有些大臣,皇帝正用得顺手,却不慎犯了过错,皇帝以为人才难得,不愿换人,便罚些银子了事。尹壮图却说,这个制度问题极大。因为它实际上助长了官员们违法乱纪之风,纵容了贪污腐败的蔓延。目前一些地方政府出现的巨额财政亏空,也就是财政赤字,就与议罪银制度的实行有关。他说:“总督巡抚们自蹈愆尤之罪,皇上圣恩,不行立即罢斥,而令其罚银若干万充公,亦有督抚自请认罚若干万者”,这样做的结果,素来贪污之人更可以胆大妄为,盗用公款,反正日后查出来,罚点银子赔上就完了。而清廉之员因为财政紧张,难保任内不出现亏空,因此不得不曲意结好属下,以求身后出现亏空时得到他们的帮助。“在桀骜者藉口以快其饕餮之私,即清廉者亦不得不望属员之做助。日后遇有亏空营私重案,不容不曲为庇护。是罚银虽严,不惟无以动其愧惧之心,且潜生其玩易之念”。

  尹壮图请求皇帝“永停此例”。

  皇帝的第一反应是提醒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存拒谏之成见,不要像那些庸主一样,见了批评就暴跳如雷。为了表明这个姿态,在尹氏折子的第一段后,他提笔批道“不为无见”,也就是说,挺有见地。

  皇帝很清楚议罪银制度确实易生弊端。特别是和砷当政后,将议罪银制度化了,大臣们所犯只要不是重罪,大抵可以在交纳罚银后,从轻发落。这其中难保没有一个两个原本应该重处的漏网之鱼。

  不过皇帝自有其苦衷。和砷将议罪银制度化,是为了给皇帝弄些零花钱。数量巨大的罚银由此滚滚流入皇帝的小金库,用于皇帝的额外开支,比如南巡路上花用,生日时的赏赐。如果没有这笔银子,皇帝的手头马上会困窘起来。更何况,一项制度的好坏,关键是看执行得怎么样。皇帝认为自己的英明一如既往,能够把这个制度的弊端降到最低限度。因此笔锋一转,他又说,人才难得,“朕以督抚一时不能得人,弃瑕录用,酌示薄惩”。事出有因,人我两便,似乎并无大的不妥。

  在自我辩解完之后,皇帝又提出一个问题。皇帝说,凡言一事,要有据才能有理。尹氏所言“各省督抚借罚银为名,派累属员,至仓库多有亏缺”,这是尹氏的主观臆测呢,还是有实在证据?皇帝认为,大清正当全盛之日,怎么会出现“仓库多有亏缺”的败政?“壮图即为此奏,自必确有见闻,令指实覆奏。”

  也就是说,请尹壮图为自己的建言提供一两条事实证据。

  皇帝熟知官员们往往既图敢言之名,又不肯得罪人,所以其议论读起来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细究起来,却不牵连具体的人和事。对这种“巧伪之习”,皇帝一直十分讨厌。如果你尹壮图果然有理有据,那么对不起,请你别怕得罪人,交代出一两个来。

  让无职无权的京官去抓地方官们的犯罪实据,是多么不现实。如果是稍微乖巧点的官员,揣测皇帝批复之口风,自然能领会到皇帝的不悦。皇帝的拒谏之心已显露在字里行间,最聪明的应对无过于及时转舵,回复说自己并无证据,建议也确实荒唐,经圣主教育已经恍然大悟,等等等等。虽然丢了面子,却可以安全保身。

  然而尹壮图却与众不同。他在复奏中说,自己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事出有因。三年前,他老父去世,他丁忧回了老家云南,今年守孝期满,又从云南回京任职,这一往一返数千里,穿越了大半个中国。这次旅行使他发现,如今的大清王朝,已经快腐烂透了:他一路上接触到的人,无不在诉说当地官员如何贪污腐败;一路上所见的民生,远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富庶繁荣,而是贫民遍地,财政匮乏,几乎各省都有财政亏空。“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疆臣中惟李世杰、书麟独善其身”。

  尹壮图说,如今天下普通百姓对大清政局无不痛心疾首。“臣经过直隶、山东、河南、湖广、江浙、广西、贵州、云南等省,但见商民半皆蹙额兴叹,而各省风气大抵皆然。”那些官员们贪污腐败的花样,几乎闻所未闻,想都想不出来。不过作为一个丁忧官员,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权力和职责一一调查取证。“若问勒派逢迎之人,那些上司属员昏夜授受时,外人岂能得见?臣自难于一一指实。”

  在复奏的最后,尹壮图说,如果皇帝不相信他的话,那么他请皇帝“简派满洲大臣同往各省密查亏空”,派一个信得过的满洲大臣,和他一起去各地密查,一定可以迅速取得证据。

  尹氏的头一道奏折只是让皇帝略有不悦,这道复奏却让皇帝深受刺激。皇帝读到“各督抚声名狼藉,吏治废弛……”“商民半皆蹙额兴叹,而各省风气大抵皆然”一段,手剧烈地抖起来,脸也涨得通红。旁边伺候的老太监看情形不对,连忙上前递过一杯茶。老皇帝喝了几口,闭目片刻,才慢慢平静下来,提笔颤抖着在一旁批道:“竟似居今之世,民不堪命矣!”

  也就是说,竟然好像在我领导下的当今天下,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然后把笔掷到一旁,靠在椅子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也不怪皇帝如此怒火中烧。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在大清处于他千辛万苦打拼来的盛世之际,居然有人进行如此颠倒黑白、匪夷所思的攻击。如果说当今天下一两个省有亏空,一两名官员存在腐败行为,这本在意料之中。天下没有完美的事物,再辉煌的盛世,也会有阴暗面,不过这是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支流和主流,现象和本质的关系。但尹壮图几乎将全国各省的总督、巡抚一网打尽,说所有的封疆大吏都“声名狼藉”,说所有地方都“吏治废弛”。这岂不是用一个指头取代了九个指头,将大清政局描绘得一团漆黑不见光亮吗?

  更让皇帝无法忍受的是,尹壮图说全国商民皆“蹙额兴叹”,这岂不是说人民对他的统治强烈不满?岂不是说他的统治应该推翻?

  对于这个尹壮图,皇帝的印象原本是不错的。此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虽然才干不算特别优长,但勤勤恳恳,从不取巧。因为为人不够圆滑,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高中进士后,始终在礼部主事、郎中、御史、学士这些闲职上晃来晃去,一直解决不了级别问题。还是皇帝开恩,几年前特意把他提拔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让他享受副部级待遇,于他可谓恩深谊厚。按理说,这个人对皇帝、对大清,只会感激涕零,不应该有任何敌意。何以在这个时候,对大清政局进行如此荒唐而猛烈的攻击?皇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情绪激动的皇帝当天就下达了长篇谕旨,公开了他和尹壮图的来往文字。

  皇帝说他绝不相信尹壮图的话,因为自己“自御极以来,迄今已五十五年”,“自谓勤政爱民,可告无愧于天下,而天下万民亦断无泯良怨朕者”。“若如尹壮图所奏,则大小臣工等皆系虚词贡谀,面为欺罔,而朕五十余年以来,竟系被人朦蔽,于外间一切情形,全无觉察,终于不知者。”

  皇帝严厉质问尹壮图,你的这个看法“闻自何人?见于何处?”必须“指实复奏”!

  皇帝决定,如尹壮图所请,命令户部侍郎庆成,带着尹壮图前往直隶、山西、山东、江苏等省,盘查仓库。皇帝要公开和尹氏打一个赌,那就是大清的官员队伍到底基本上是好的,还是基本上是坏的;大清天下的仓库基本上是满的,还是到处都是亏空。如果果然像尹氏所说,那么我就承认我这五十年都白干了,所有的大臣都是在欺骗、敷衍我。如果尹氏所说不实,皇帝隐藏杀机地说,他也必然“自蹈欺罔之咎也”!

  沉寂已久的大清政坛精神了起来,人们都睁大眼睛看看皇帝和尹氏的这个赌怎么打下去。

  皇帝和大臣公开打赌,并不是人老糊涂,自降身份,而实在是因为尹氏所言涉及了如何看待大清帝国政治形势,如何评价皇帝五十五年的统治成绩这样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对于共同生活的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时代,乾隆与尹壮图却作出了截然相反的判断。那么,乾隆五十五年的政治局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尹壮图并没有说谎。

  大抵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前,大清王朝确实基本上像乾隆的判断那样,处于盛世顶峰。乾隆中前期,国势稳定,政治清明,官僚体系效率极高。

  然而,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时的大清政局,已经沧海桑田,不复当年模样。

  让我们先看一下当时经常出入中国的朝鲜使臣的见闻。乾隆五十五年到中国进贡的朝鲜使臣回国后这样向他们的国王描绘大清朝:“(清帝国)大抵为官长者,廉耻都丧,货利是趋,知县厚馈知府,知府善事权要,上下相蒙,曲加庇护。”(《朝鲜李朝实录》)及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他们的评价更是发展为“货赂公行,庶官皆有定价”。(《朝鲜李朝实录》)

  朝鲜人对中国的了解也许仅止于皮相,但中国官员表达得比朝鲜人还要激切。乾隆崩逝后,翰林院编修洪亮吉所言最为痛烈:“十余年来,督抚藩臬之贪欺害政,比比皆是。”以布衣言事的章学诚批评更十分犀利:“自乾隆四十五年以来……上下相蒙,惟事婪赃渎货,始加蚕食,渐至鲸吞……贪墨大吏胸臆习为宽侈,视万金呈纳,不过同于壶箪馈问,属吏迎合,非倍往日之搜罗剔括,不能博其一次,官场如此,日甚一日。”洪亮吉描述乾隆晚年腐败的普遍程度时说,当时官员中洁身自爱者与贪污者之比,是一比九或者二比八。而这十分之一二的自持之人,在官场中混得并不好。“即有稍知自爱及实能为民计者,十不能一二也,此一二人者又常被七八人者笑以为迂,以为拙,以为不善自为谋,而大吏之视一二人者亦觉其不合时宜,不中程度,不幸而有公过,则去之亦惟虑不速,是一二人之势不至归于七八人之所为不止。”

  从这些描述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基本烂到了底的官僚体系。

  事实上,尹壮图毅然上疏,完全是出自一片拳拳忠君爱国之心。居京为官的二十年间,他一直听信官方的宣传,认为大清王朝蒸蒸日上,正处于历史最好的时期,如皇帝在诏书中反复讲的那样:“虽非大当,可谓小康”“纪纲整肃……吏治肃清”“万民欢悦,四海升平”。虽然京城官场上偶有些灰色现象,比如和砷招权纳贿的传闻不时钻入耳中,他也认为这不过是局部现象,无关宏旨。然而,丁忧往返一路的见闻粉碎了他头脑中的盛世幻象。他原本以为恩泽普及,天下当人人称颂朝廷,不料不论是与乡绅故旧在酒桌上闲聊,还是与贩夫走卒们在路上交谈,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咒骂官场,叹息时事。更为严重的是他发现地方财政大多处于亏损运行状态之中,仓库亏空现象遍地都是。各级政府上报给皇帝的仓库存粮存银数量,十有八九是虚报。一旦发生全国性的突发事件,后果不堪设想。

  在第一道奏折中,尹壮图并没有谈及他的这些具体感受。一是因为都是风闻,没有实据。二是他也意识到这些风闻交织出的图景实在过于黑暗,与政府平日描绘反差太大,公布出来会造成不良影响。他是一个忠朴之人,认为罗列现象,发发怨气,并不能有补,只有找出原因,才是急务。所以他的奏折只提及议罪银制度,而未及其他。只是被皇帝紧逼之下,他才一急之下把自己的感受全盘托出。这样也好,他希望自己揭开这个黑暗的盖子,能引起皇帝的震动和猛醒,力挽狂澜于既倒。

  那么,何以在短短十多年里,乾隆朝的政治局面出现了如此翻天覆地之变化?

  二 大规模动荡的前奏

  第一个原因是皇帝老了。

  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虽然贵为天子,可以决定天下一切人的生死,可以移山填海再造世界,乾隆却一分钟也不能推迟晚年的来临。

  在中国历代帝王中,乾隆可以说是身体最好的一个。他生来身体强壮,精力充沛,这主要是得自母亲的优良遗传。乾隆八年(1743年)东巡之时,他途中打猎,用弓达九力之多(弓的型号分十二力,八力以上皆为硬弓)。年逾六旬以后,“虽弓力渐减而不下三四力”。他一生虽然始终处于操劳之中,却从未得过大病,直到老年,都堪称健康。

  然而,遗传基因再好,也无法抵抗衰老。虽然一再自称“精神纯固”,事实上,中年之后,他的身体就不可避免地出现种种老化的征兆。在乾隆六十年(1795年)的一首诗里,皇帝自注道,从乾隆二十年(1755年),也就是45岁以后,他的左耳听力就有所下降。乾隆四十年(1775年),65岁以后,左眼视力也明显下降。(“左耳重听者四十年,左目欠明者亦二十年,有合今之俗人所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者,作《戏语》。”)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年及古稀之后,他身体衰退之象就更加明显。

  蒙田说,“老年有这么多缺陷和愚蠢,又这么容易受人耻笑。一个老人能够得到的最好收获不过是家人的仁慈和爱,统领和敬畏已不再是他的武器”,虽然没有人敢于耻笑皇帝,乾隆自己却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可笑。年过七十之后,“昨日之事,今日辄忘;早间所行,晚或不省”。还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皇帝早膳已供,而不过霎时,又索早膳。宦侍不敢言已进,而皇帝亦不觉悟。其衰老健忘,推此可知。”清制礼帽分凉帽暖帽两种,上自皇帝下至臣民,同日更换。一次皇帝从热河回京,天气稍冷,皇帝就换上了暖帽,群臣纷纷效仿。过几天,天气又暖,皇帝又戴凉帽,大臣们也忙着换帽子。皇帝奇怪大臣们为什么这么换来换去,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苦笑着说:“不怨大臣,是朕年老所致也。”

  精力也显然不济了。原来军务紧急之时,从早上五点钟起床,一直到晚上十二点看刚刚送到的情报,大脑高速运转,从不疲倦。而此际,只有早上一两个小时头脑可称清楚,能够处理复杂的政事。过了这段时间,生命就已经进入半睡半醒状态,不论怎么以意志去强催强唤,都调动不起精神。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之后,皇帝又增了失眠之症。“寅初已懒睡,寅正无不醒。”(《清高宗御制诗五集》卷十《少寐》)“年高少寐,每当丑寅之际,即垂衣待旦,是以为常。”

  越是曾那么酣畅淋漓地品尝过青年快乐的人,越是难以抵受晚年的凋零之苦。年轻时的大脑,如同镜子一样清晰,读书过目不忘,理事丝丝入扣。举凡一政,乾隆能从头脑中的二十四史、皇祖皇考遗训直到大臣奏议里勾调出全部资料,加以迅速整合、对比、加工、提炼,在第一时间得出准确而高明的结论。到了晚年,这面镜子已经雾蒙蒙一片,照什么东西只能显出个似是而非的轮廓。过去头脑中堆积如山的资料,如今已经丢失了索引,如同一个散乱的仓库,想寻找点什么,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偶尔巧合,瞎猫碰到死耗子一样找到一两件东西,更多的时候,则是费尽力气,耗尽时间,把这个仓库翻得昏天黑地,仍然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精神之光,原来可以烛照上下古今,纵横万里,如今只能记得三五天之内的奏折和一些特别重大的事件,大脑如同一台用得太久的机器,所有的零部件都已经过度磨损,相互只能勉强咬合,加工的精度大大下降,错误接二连三,因而处理政事的准确度大大降低。

  皇帝是没有退休制度的。晚年的乾隆,精力、健康和智慧只剩了年轻时的几分之一,然而他的任务和职责却一分没少。如同一头衰病残疾的老牛,仍然要拉着沉重的大车,倾覆是迟早的事。

  随着生理的老化,皇帝的心理和性格也发生了明显变化。

  心理学家说,人到老年,由于身体机能越来越退化,性格往往由外倾转于内向,主动转于被动。壮岁之时,心雄万夫,通常以主动进取之态面对世界。进入老年之后,力不从心之感日甚一日,遂常以防御心态应对外物,求稳怕乱,易变得被动、随和。

  皇帝虽然从中年起就一目不好,晚年更兼老花,但批阅章奏,阅览书籍,仍然不愿戴老花镜。大臣们进献了许多花镜,他都“屏而弗用”。并且因此写了一首《戏语》:“半见还当半不见,半听亦可半不听,此虽俗语合至理,执两用中法舜经。”意思是说,凡事不可求全,也不必明察太甚。一目视力不佳,他正乐得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正符合“执两用中”的“中庸”之道。这首诗固然是一时玩笑之作,其实正深刻地反映了乾隆从中早期的察察为明到晚年难得糊涂的心态变化。

  面对如小山一样的奏折,皇帝越来越感觉不堪重负。他开始一再强调地方官员汇报情况时,要语言简明,并时以奏事琐细“徒滋烦扰”而对有关官员严行申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壮年时的皇帝经常呵斥的是官员们奏事的不细不明。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以后,为了适应自己的身体状况,皇帝处理政务的时间大大缩短。当年九月,他以“优眷老臣”为名,准三品以上官员年过七十者日出后进朝。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十月以后,这一规定又扩大到全体在京官员,“俱著于卯正到齐,亦不为迟”。

  早年峻烈无情的皇帝,晚年心态变得越来越宽和。他不再像早年那样,疾恶如仇,除恶务尽。相反,他乐于施恩,乐于原谅别人,乐于听到别人的感恩颂扬之声。乾隆中前期,对臣下的奖赏比较谨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提督常青因为士兵击贼有功,各赏银牌一面。这样的小事,居然受到了乾隆的训斥。乾隆说,此奖过当,“可恨之极”。然而到了晚年,他却经常进行无原则的滥赏。即所谓“赏宜从厚,从不肯使勤劳者稍有屈抑”。(《乾隆起居注》)嘉庆后来说:“近年皇考圣寿日高,诸事多以宽厚,凡军中奏报,小有胜仗,即优加赏赐;其或贻误军务,亦不过革翎中饬,一有微劳,旋经赏复。虽屡次饬催,奉有革职治罪严者,亦未惩办一人。”(《清仁宗实录》)

  老年皇帝处理政务力图简明,但求清静。避免“烦扰”,减少麻烦,成为皇帝处理政务的一大原则,这在他壮年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他希望地方官在地方上不要主动挑起矛盾,大处着眼,小处放过,以不扰民、不生事为要。在纠正官员办理文字狱扩大化的倾向时,皇帝说,对文字过于推求,“滋扰闾阎”,“于吏治民生大有关系”。对民间宗教的高压也有所减轻。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江西巡抚郝硕奏报,他破获一起民间宗教案件,案中诸人,聚众吃斋念经,案情严重,建议皇帝严惩。郝硕本以为这篇汇报能得到皇帝的嘉奖,没想到却被皇帝批评了一顿:“该抚既经查出,应将经忏等件烧毁,无令仍前吃斋念佛,使其改悔,不必过事追求,致滋烦扰。各省地方遇有此等案件,如果实系邪教传斋徒众及有违碍字句者,自应严行查办,灭绝根株;若止系愚民吃斋求福,诵习经卷,与邪教一律办理,则又失之太过。所有案内人证即著概予省释,经卷等全行销毀。”从此之后,普通民间宗教案不再被当成重案,那些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们又可以自由活动了,不免“人人感念皇上天恩”。

  从乾隆十三年(1748年)起,皇帝核准死刑犯时一直都从严把关,朱笔扫过之处,颗颗人头落地。从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起,皇帝又回复到以前的宽容、仁慈。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皇帝将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以来的六千多名死刑犯都免死发落。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又将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来的八千多名死刑犯免死。

  放松法网的同时,皇帝施恩的手笔则更加宏大。乾隆末期财政并不十分宽裕,皇帝减免起税收来却并不心疼。乾隆五十五年,皇帝普免天下钱粮二千七百余万两;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普免八省钱粮;乾隆六十年(1795年),免各省当年地耗正粮一千七百万两。真所谓“皇恩浩荡”,举国称庆。

  当然,对百姓温和的太阳,照在官员身上也一样和煦。对于晚年出现的一些贪污官员,乾隆经常拖着不惩,或者以“不为已甚”为辞,加以宽纵。如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五月,内外文武大臣中竟有多人连续被革职、革任十余次而后却仍然留任原职者。(《清高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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