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陀翻身上马之际,露出右脸颊上的金印:“过了狼河就有人接应,狼河外洒家自有颜面,狼河以内,就得靠节度了。”
耶律余绪也不多话,只点头道:“出京这段,交给我。”
说完一打马,几人护着马车,朝东南奔去。
祈福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文妃净手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即便被侍卫拦下在大殿外立规矩,也都乖乖听话。
这也和文妃以往种种忍让的作风相一致。
不过礼佛完毕,回到之前休憩的小院后,文妃却久久没有出来,待到侍卫等待不及,进院子催问时,才发现室内除了悬梁自尽的普贤女,文妃母子竟然失踪了!
被窝里只有一个伪装成小孩的枕头。
皇后和元妃都是盛怒之极,找遍了寺庙周围,同时命上京留守发兵穷索京师,将文妃父亲国舅大父房、姐夫耶律挞葛里、妹夫耶律余绪三家宅邸,尽数围了起来。
待到搜检到耶律余绪宅子的时候,才发现耶律余绪也不知所踪了。
皇后要将三家以叛党论处,但是留守耶律慎思,宰相萧托卜嘉、参政王师儒皆极力反对,只同意加大搜索范围。
京师周围本就混乱,最终浪费了不少时间,大军才带着猎犬,搜到了狼河岸边,只找到了一辆被抛弃的奚车,再无文妃母子踪迹。
耶律余绪带队过了狼河,那边早有一辆轻便的宋国款式的轻车接着,队伍速度一下子就快了,朝着长春州方向奔去。
对于萧瑟瑟和耶律敖卢斡来说,这是一趟惊心动魄且颠覆感官的旅行。
过了狼河就进入了鞑靼人肆虐的地区,遍地都是不知所从的难民。
土匪们打家劫舍,豪强们组织庄丁自卫,鞑靼人呼啸来去。
沿途已经纠结起许多盗匪势力,侯既、张怒、董庞儿、安生儿、张高儿,霍六哥……光叫得出名号的盗匪就有十几股,聚众二十多万。
“东路诸州盗贼蜂起,掠民自随以充食”。
州郡撄城自守,无数头下军州的将主,下令名下籍民,有杂畜十头以上者,皆从军。
路上也遭受了不少拦截、伏击、流民抢劫,处处都是暴力、死亡,不光鞑靼在抢,匪在抢,流民在抢,就连官军也在抢。
好在魏头陀的名号在这一带叫得很响亮,他们不走大路,反而专门走土匪们聚啸的丘陵地区。
无数有旗号的盗匪见到他们就上来拦截,魏头陀几声招呼,盗匪们不但让开路子,有时候还要给肉给粮,要休息的话,还能进山寨去歇息,匪徒们还帮忙喂马。
如果遇到官军,耶律余绪的银牌也能畅通无阻。
最可怕的,反倒是穿越州郡大路的时候,遇到的饥饿流民和小股鞑靼蛮子。
直到遇到一队鞑靼人的千人大队后,魏头陀方才亮出一块玉珏,千夫长顿时毕恭毕敬地伏地行礼,然后派遣精锐,一路护送他们。
之后就平安了,经过几处鞑靼大军驻扎地,萧瑟瑟见到了成建制的凶恶野人。
这些野人的盔甲、刀剑,不比辽军宫帐稍差,还有那种巨大的厢车,勾连成一座座防卫的掩体,上面有军士持枪持弩驻守,分明是战力精强的正规军。
待到抵达西辽河边乌州的一个驿馆,一名五十多岁的汉人文士在几名雄壮异常的鞑靼人簇拥下前来,收走了魏头陀的玉珏,然后挥手让军队护送他们,直到潢河边上。
渡河之后,却是一部女直人过来接应,听魏头陀与他们交涉,乃是通州附近的一个小部族乙典部。
乙典部女直又护送他们抵达柳河镇,在这里,终于遇到南府宰相王经派遣过来的州军。
一路到此,萧瑟瑟的心已经凉了。
上京道的悲惨情形,要力挽狂澜克复旧观,却已经非汉光武、唐太宗不可为之。
……
辽阳,南院宰相府。
王经在叹气。
最近王经总是在叹气。
大辽明明已有振作之相,尤其辽阳铁厂在大家的艰苦努力之下终于投产后,眼看着国家就要走上大宋繁荣的道路,如何再一转眼,就陷入风雨飘摇了呢?
鞑靼造乱其实并不可怕,辽国的传统势力从来都在金山以东,在王经的眼里,金山东才是真正的上京道,至于西南西北两个招讨司,那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而已。
辽国看似疆域广大,其实大部分地区都是蛮夷部落的游牧之地,核心地区,就是金山白山之间的部分上京道,辽河平野上的东京道,松山和燕山间的中京道,幽云之地的南京道,以及太行以北长城以南的部分西京道。
如今上京道临潢府以北,西边沦为异族铁蹄蹂躏之地,连皇帝都下落不明;东边女直虎视眈眈;中间盗匪遍地,人人自危,官府已经几乎完全失去了作用。
东京道北面与女直控制地区接壤,虽然阿骨打目前还没有表露出对东京道的兴趣,但是王经绝不敢掉以轻心。
而且辽阳府北边出现了一股悍匪,渤海人高永昌最初只是要粮,结果演变成一场大祸患。
当时乱起之际,东京留守高清臣集诸营奚汉兵千余人在城中剿灭乱民。高永昌逃出城去,高清臣翌日搜索作乱首事者,得数十人,尽数杀之。
结果仓卒之际,有滥被其害者,导致人情汹汹,不可禁戢。
高永昌出城之后召集渤海马军,说留守要对渤海人下手了,于是马军也造了反,自外乘之,抵首山门。
高清臣登门说谕,使归,高永昌不从。
初五日夜,城中举火,内应开门,骑兵突入,阵于通衢。
高清臣和权参知政事张琳等督兵拒之,好不容易才将高永昌击退,不过闹市之中的这场大战,让东京城老百姓遭了大殃。
更可怕的是,据工部尚书室恭奏说,就连婆娑岭渤海人也已经不稳当,辽阳铁厂如果落入高永昌之手,那可就真是完蛋了。
好在室恭本身在婆娑岭铁冶威望极高,暂时无恙,但是如果继续没粮没兵,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第一千七百九十九章 危机
高永昌部下骑兵很多,分遣军马略地,旬日之间,已下辽水北面二十余州,占有了近半个东京道。
好在他不能禁戢所部,颇有杀掠,故而所在州郡,人户往往携家渡辽水避之,高永昌已经在辽东大失人心。
王经有钱有粮,赶紧命张琳和高清臣召募如今辽东最多的失业者、驱转户、难民壮丁,充军得兵五万。
但是依旧杯水车薪,因为东京道不光光要提防高永昌,还要提防阿骨打,最要命的,还要提防皇太叔和魏王!
锦州通锦钱庄,那是王经的钱袋子,更是中京道和东京道的咽喉要地,魏王东路大军气势汹汹,如今已然抵达来州,并且行文王经,话里话外就是要自己投靠。
须知陛下尚无下落,魏王的自立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中京道被鞑靼洗劫得比上京道还早,除了鞑靼,魏王也不是什么好鸟,洗劫的罪行里边,有一半就是他麾下兵马犯下的!
剩下的南京道是魏王的地盘,西京道是皇太叔的地盘。
一个好好的大辽,就这样,啪,没了!
唉……
别看南部诸州军力不行,但是这里一个辽阳大水利工程,一个婆娑岭铁厂,还有苏州、耀州、锦州三个市舶司,在辽人眼里可就是金窝窝。
无论打仗还是平叛,需要的不外就是钱粮军器人口,这三样东京道都不缺,但是缺时间。
因此现在各路使臣说客纷至沓来,都是游说王经,望其投靠的。
其中有魏王的,萧奉先的,王师儒的,皇后元妃的……
甚至还有女直的,渤海的,还有特么高丽算什么鬼?王颙这老家奴,不知天高地厚!
想到这里,王经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大宋,为何没有我最想要的大宋的?!
“马三!马三!”
马三从屋外进来:“相爷,有何吩咐?”
王经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该如何措辞:“呃……这个……”
马三很自觉:“相爷是不是想要我联络四十三节度?”
“嗐!”王经不禁对马三的直白有些懊恼,不过转念就有了借口:“锦州眼看就要为魏王所夺,通锦钱庄怕是保不住,我这不是怕四十三节度因我大辽这点破事儿,遭受损失嘛!”
“嗯,还有……听说你在锦州安排了海船?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移到耀州或者宁州去等着?我想先将家小搬到海边去……”
马三不禁失笑:“相爷是不是多虑了?魏王就算再跋扈,毕竟也还是臣子;东京道作乱的叛匪,也不过就是一个高永昌,能有什么能为?”
“要不你来做我这个宰相?”两人如今因为奇特的关系,反倒处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所以王经懊恼起来就口无遮拦:“叫你联系就赶紧,再拖得旬日,怕有大难!”
马三笑道:“相爷放心,节度就在城中,不过听说最近有一桩泼天的富贵要给丞相筹措,因此还请缓几日相见。”
“哎哟这都火烧眉毛了……”王经急得直跺脚,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他就在城中?”
“对呀,就在城中。”马三点头:“相爷要见,我这就可以去叫他。”
“那赶紧去请他过来……算了,你立刻带老夫去亲自拜会!”
很快,换上便装的王经就在几名伴当打扮的侍卫保护下,由马三带着,驾着辆普通的奚车,七拐八拐的兜了几个圈子,来到一处豪华宅邸的后门处。
王经下得车来,看了看门脸,又看了看巷子口,觉得很熟悉:“这里……”
马三笑道:“不是别处,就是车行街陈漕帅府邸。”
“陈无疾?东京盐铁使陈无疾?”
“对,就是他。”马三点头表示肯定。
两家相去其实并不远,王经不禁恼怒:“那你还带老夫绕来绕去走了这么远?!”
马三说道:“这是行业规矩,得提防有探子跟踪。”
王经想要骂娘,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陈漕帅向以清能著称,他代萧托辉提举盐铁,还是老夫的举荐,想不到连他也投宋了啊……”
等下老夫为啥要说也?不不不老夫对大辽忠心耿耿,嗯,这个也指的是马三,对,就是指的马三!
马三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细微的文字,上去敲响了后门上的铜环。
很快门打开了,却是一个小厮,见是马三也不多话,直接放他们进去。
后门进来却是厨房,绕过去就是盐铁使府邸的花园,赵仲迁正坐在葡萄架子下翻阅书信,穿着整齐,看样子是一会儿要出门。
陈无疾刚好也从房里走了出来,似乎刚收拾停当:“节度,这就走吧。”
这边赵仲迁却已经见到了王经,不由得拊掌大笑,一边起身一边对陈无疾说道:“我就说这桩富贵活该相公所得,仲平兄,你还不信此乃天意?!”
陈无疾见到王经,赶紧过来见礼:“相公怎么来了?可不是未卜先知了么?”
王经听得没头没脑:“你们在说什么?”
陈无疾说道:“我和节度正要去府上拜访,却不料明公已然先至,或者正如节度所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拜访我?却是有什么事吗?”
陈无疾说道:“既然相公来了,就正好不用我们跑腿,走,去厅中细谈。”
待到几人进入厅中坐定,王经才说道:“不知二位欲寻我,是为何事?”
赵仲迁笑道:“不如明公先说,与马三一起来寻我,却又是为何事?”
王经看了一眼陈无疾,有些不好启齿:“这个,锦州那边……如今看来不日便要被魏王,那个接收,通锦钱庄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