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混蛋丧心病狂。”滕一鸣忍不住骂了几句脏话。
“这个问题其实很值得思考。”黎希颖似乎另有想法却没说出来,“不过现在我有几个更感兴趣的问题想和几位聊聊。”她的指尖在笔记本键盘上跳动,屏幕上弹出几个大小各异的窗口。“昨天下午碰巧遇到雷涛,听他说起梅先生托他……调查翡翠屏风,觉得很有意思,就顺手查了些资料。”
黎希颖看了一眼雷涛。雷涛只得顺势点头,心想肯定是滕一鸣把自己帮蓝筱和祁向君的原委都告诉她了。他问黎希颖是否查到了什么。黎希颖让他们看屏幕上的一封电子邮件。“蓝小姐,梅先生有两个电子邮件账户,你都知道密码吗?”
“我只有老师办公账户的密码。”蓝筱说。
“所以你并不知道他已经和展出的那块屏风的主人取得了联系。”黎希颖将一个窗口内的几行字标记为红色。
“什么?”蓝筱、祁向君异口同声。雷涛和滕一鸣惊讶地对视。
“这个人在一周前就和梅先生取得了联系。”黎希颖告诉他们,“我破解了邮箱密码看到梅先生和他的来往邮件。”
从邮件内容看,是屏风的主人主动联络梅东元,问他为什么要打听自己的藏品。在梅东元表示愿意出高价买下玉牌和自己手中的三块凑成一套后,对方提出带上各自的屏风见个面,如果经过鉴定真是一套,他愿意考虑交易,但梅东元尚未回复。
“既然这样,梅老师为什么还让我去……找屏风的主人?”雷涛心中乱作一团,一时急躁差点说漏嘴。
“如果你认真往下查就会明白梅先生的良苦用心。”黎希颖又在屏幕上点开两个窗口,“此人一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我查到他给梅先生发邮件的IP地址就在本市城北的永盛新城小区。祁先生,你家住在那里,对吧?”
“我……你……什么意思……”祁向君神色明显一变。
“别急,我还查到,匿名委托人用同一个邮件账号联系帮他将屏风借给私人博物馆的那家珠宝行。信件中提到他在紧急料理一批‘台湾庄’所以无暇顾及屏风挪借,请珠宝行全权代理。”
“台湾庄是指以我国台湾为销售目标的翡翠种类。”雷涛说。同样喜欢翡翠,中国大陆、中国台湾、日本……因为地域文化不一样,对翡翠种类和工艺、图案的喜好也不太一样。生意人是最精明的。他们会根据不同地区买家的喜好安排货物,所以就有了台湾庄、日本庄的指代。
“匿名委托人在为台湾庄忙碌。”黎希颖打开几个网页,“祁先生,真巧嘛,你的工作室的主页最近在爆料你和台湾玉商合作的消息,据说签了大单。所以祁先生,你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委托人。”
病房内的空气被这句话冻住了。雷涛思绪翻滚,努力拼接所有的细节。他原来觉得自己看不透的只有梅东元。如今,窝在病床上低头不语的祁向君更让他感到迷惘。太多的问号塞在脑子里,雷涛担心自己的头会不会爆炸。
“我想祁先生和梅先生一样,都想得到整套屏风。”黎希颖慢悠悠地说,“但梅先生不会轻易把它们从保险柜中拿出来。所以你想到这个抛砖引玉的计策,希望用自己手中的这块玉牌把梅先生的另外三块引出来。”她看向眼神游离的祁向君,“只要梅先生答应见面,你就可以安排一个他不认识的雇员出面和他洽谈,然后找机会实施调包计。”
“祁先生是想用当初别人骗他的伎俩骗自己的老师。”雷涛的语调难掩鄙夷。没有什么能比被别人耍得团团转更令他愤怒。一想到自己差点死得糊里糊涂,他就想扑上去给祁向君两巴掌。
祁向君被说中心事,低着头,无意识地拉扯着手腕上绷带的线头,似乎想编一套能替自己开脱的理由但越着急越编不出来,一直憋得脸色潮红,像一只被扔进笼屉的螃蟹。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承认!”滕一鸣无名火起,狠狠拍了一下床栏,“我说祁先生,看在哥们儿拼了老命把你从火场里扛出来的分上,给个痛快话!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别这样。”黎希颖安抚怒气冲冲的滕一鸣,走到祁向君的床边。“祁先生,你和梅先生千方百计想得到翡翠屏风一定有某种目的。”她的声音低沉轻柔,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现在的问题是,绑匪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后很可能会杀人灭口。想救梅先生,我们就要弄清楚他想通过翡翠屏风得到什么。如果你还在乎你恩师的性命,就告诉我们,为什么会有一块屏风在你手里?这套屏风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兄……”蓝筱用央求的语气说,“咱们今天差点连命都丢了,还有什么不能说?”
“祁先生……”
祁向君抬起手,打断众人的追问。“既然已经穿帮,也不怕让你们知道。”他掀开被子坐起来,颓然地喘了几口气。“对,送展的那块屏风一直在我手里。”祁向君喃喃地说,“事情得从九年前,我叔叔出事前几天说起。那天我去看望他,老爷子那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多梦失眠,人瘦了一圈。”他翻起眼皮看着众人,“叔叔把保姆支走去买菜,拉我进了书房,泡了一壶茶。”
叔侄两个人对坐无言很久,祁雪明开口问侄子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在圈子里混出头。祁向君不知道叔叔用意,只得说了一番无关痛痒的过年话。祁雪明却只是哀怨地摇头,告诉他,自己和梅东元不过是圆了很多人穷其一生追求的一夜暴富之梦。追捧和羡慕的背后,其实是对大富大贵求而不得的人们内心的挣扎和渴望。或者说,人们膜拜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抱回帝王绿的幻想。只是,没有人知道名利双收的光环下其实是一个并不光彩的故事。
祁雪明说自己一生都时常感到后悔但又无路可退,更不敢对外人说起;他活在谎言中,痛苦万分却必须强颜欢笑;他十几年不愿意再踏上赌石之路,想忘记却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反而历历在目,让他夜不能寐。祁雪明觉得自己落到被骗子陷害得脸面扫地,便是报应临头的征兆。
“意思是当年的赌石有猫腻!”一听到类似言论,滕一鸣便表现得异常兴奋。
“是的,叔叔说他们当年干了一件很蠢的事。”祁向君说,“但他没有对我挑明,只是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含糊地表示,一切都在屏风里。叔叔一直是我的偶像,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长辈。”祁向君流露出苦闷的神色,“我想不到,也不愿意想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老师知道叔叔做屏风的用意。”
“一旦有别人发现了屏风的秘密,梅老师可能会声名扫地,所以他对屏风异常在意。”雷涛觉得梅东元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又灰暗了一些。
“可惜叔叔并没有对我说明白怎么隐藏的线索。”祁向君叹气,“那天临走的时候,他让我帮他把屏风中的一块送到一个熟悉的玉器师傅那里。因为前些天他不小心在上面蹭了些油污。翡翠表面难免有小的裂隙,油污渗透进去就会形成很难去除的瑕疵,所以需要请师傅清洗,然后上蜡。”
“翡翠屏风是天然原料,不需要浸蜡吧。”雷涛的印象中,一些商家会将质地比较疏松,或者是经过各种酸洗,有很多孔洞裂隙的翡翠浸泡在融化的石蜡中,让石浸入孔隙,显得表面平整光洁。浸入石蜡较多的翡翠,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蜡老化产生白花,使翡翠的透明度变差。因为祁向君之前不说真话,雷涛觉得有必要对他的描述字斟句酌,免得再上当受骗。
“天然翡翠抛光时也需要石蜡。”滕一鸣纠正他的误解,“不过只是薄薄地在表面打上一层。天然翡翠打蜡以后可使表面的小凹坑、小孔隙填平,光泽和透明度都会变好。如果屏风真是沾染了油污,可能会破坏原有的蜡膜,清洗后再打蜡是对的。”
“我真的没骗你们。”祁向君辩白,“我把那块屏风送到玉器行。等人家通知我取货时,我叔叔已经过世。考虑再三,我没告诉任何人,把玉牌偷偷留了下来。至于其他三块,在看到梅老师的收藏前,我真的以为它们被烧毁了。”
“你叔叔有不利于梅先生的证据。会不会是梅先生对他下的手?”滕一鸣浮想联翩。
“绝对不可能。”祁向君觉得这个推论可笑,“出事那天我和老师去广州参加一个研讨会。他不可能分身回来杀我叔叔。再说,真是老师干的,他就不会让我知道他手中有屏风了。”
“不让你知道,就见不到你的那一块。”黎希颖笑了,“梅先生是如何得到三块屏风的咱们姑且不乱猜,但我相信他早就怀疑缺失的一块屏风在你手里。而且梅先生明白你也很想凑齐屏风,于是他把自己的拿出来做诱饵,等待良久你果然有所行动,亮出了底牌。要我说,你们师徒算得上殊途同归。”
“我不明白。”蓝筱歪着脑袋,“如果屏风上真有对老师不利的线索,老师为什么不毁了它们?四块屏风如果毁了三块,剩下一块就不太可能找齐线索了。”
“因为他不清楚线索是什么。”雷涛说,“我怀疑祁老先生有重要的证据,放在某个地方,屏风上的线索只是找到证据的途径。梅老师肯定要拿到证据才能放心,否则,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发现,他就惨了。”
“很难说叔叔是将线索分散在四块屏风中,还是只留在某一块中。”祁向君说,“你清楚老师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在没弄清楚真相前毁了屏风。”
“那拍照或者留图样就好了呀。”蓝筱仍然转不过弯。
“一切都在屏风里,可没说一定在图样里。”雷涛说。
“我也不明白我叔叔的意思。”祁向君苦恼,“这么多年,我时常把屏风拿出来看,完全没头绪。所以才想一定要把另外三块找回来,说不定放在一起能看出端倪。现在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实说,今天中午我突然接到朋友电话,说送去博物馆的屏风被抢走,我的第一反应是,会不会是老师找人干的。现在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你没有看错你的老师,雷涛心中暗想,梅东元确实找了人要把屏风从你身边夺走,只不过不是用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旁边的滕一鸣好像知道雷涛在想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几声。
“你坚持不报警,是不是想在交换时做点小动作?”雷涛质问祁向君。
“当然不是,我真的是怕绑匪对老师不利。”祁向君一口咬定自己冤枉,雷涛拿他没有办法。黎希颖问他打算怎么和博物馆谈赔偿事宜。
“我给翡翠屏风上过保险。”祁向君说,“博物馆在办展览前以防万一也买了保险。只是警方尚未给出结论,保险公司按兵不动。我想等一等再说,因为这时候谈赔偿没什么意义。”
“绑匪抢走博物馆的屏风,绑架梅老师,目的难道也是屏风中的证据?”雷涛觉得棘手,“他是怎么知道的?”
“叔叔当年说他做屏风是和老师赌气,除了我,只有老师知道这件事。”祁向君说,“我自己肯定没告诉过任何人。”
“那就是梅老师对什么人提起过。”
“不会吧。”祁向君摇头,“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老师不会那么做。”
“目前还不能说绑匪的目的是找所谓证据。”黎希颖更正他们的推断,“也不能断言抢劫博物馆和劫持梅先生的是同一个人。”
“不能吗?”滕一鸣和雷涛一样好奇。
黎希颖轻轻摇头。“这个案子里的疑点还很多,我们等警方勘查的结果吧。”她合上笔记本电脑,“说到博物馆劫案,我傍晚时联系上了那边负责的警探。你们两位是不是该去补个口供?”
“不去行不行啊……”滕一鸣竟然做出忸怩害臊的样子,“我一见警察就浑身不自在,要不……”
“没做亏心事就不用怕见警察。”一个刚劲的声音从半开的门外传来。滕一鸣吓得把后半句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门被推开了,一个三十出头,穿着珍珠灰色长袖衬衣和炭黑西裤,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昂首阔步走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小纸盒,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员。以后必须每天看皇历!雷涛心中大喊不妙。早该想到黎希颖所谓的通知警方肯定是通知他。
“秦队长,好久不见。”雷涛惴惴不安又怕被看出心中惶恐引来怀疑,只得迎上去主动和访客握手。
秦思伟客气地回应。雷涛能感到他在刻意地与自己保持距离。“我刚才问了医生,几位的身体都没有问题。”他将纸箱放在小桌上,“现在时间紧迫,为了能顺利救出梅东元先生,有几个问题需要大家帮忙。”
“你们先聊,我去洗个手。”黎希颖伏在秦思伟的肩头对他耳语一阵。他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眼带微笑看着她走出病房。雷涛借口内急追了出去。
凌晨四点的医院病区楼道中空无一人。雪白的墙壁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一阵阵的凉意好像能钻到人的骨头缝里。雷涛轻手轻脚地走过几间病房,在女洗手间门口停下脚步。黎希颖在水池边洗手,用纸巾擦干水迹,对着镜子梳了梳一丝不乱的头发,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粉盒。
“男洗手间在楼道另一侧。”她对着镜子用粉扑按了按鼻尖和额头。
“呃……我有个问题。”雷涛靠在门上,“梅东元知道匿名委托人是祁向君,他想抓住屏风在展出的时机将它弄到手,但一直没想好怎么办。那天我去找他,让梅东元看到了机会,于是编出照片的事引我就范。”
“你这不是挺明白么。”黎希颖把粉盒丢进皮包。
“还是那个问题——我真的得手了,他该怎么应付?还有,祁向君知道梅东元想得到屏风,一旦屏风失窃他马上便会怀疑梅东元。警方介入,肯定能查到他是委托人。祁向君也肯定会希望借助警方的力量找回屏风,这对梅东元不算有利。”
“这个不难。”黎希颖说,“你得手后,梅东元只要伪造一个现场,报警说家中保险柜失窃就行了。以他的名望容易赢得警方的信任。警方调查后,会认为两个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同时,梅东元会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让你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他想用照片丢了蒙混过关?”
“你太小看梅东元。”黎希颖说,“一个靠了不正当手段发家,可以骗你去偷屏风的人是不会在意是否违法的。我想他会以交易的名义暗地里约你见面。然后么,你觉得他留下一个能证明他教唆犯罪的活口的可能有多大?”
“不能吧……”雷涛浑身发冷,“他未必有能力杀我。”
“谋杀不是单纯的体力游戏。”黎希颖走出洗手间,“你看不穿他的险恶就注定是输家。只要你死了,梅东元可以布置好现场,留下一些证据,让警方认为是你犯下两起案子。这样一来可以摆脱你日后的纠缠,二来死无对证。等风声过后,梅东元安全了,他就可以放心地研究屏风里的秘密。”
“他怎么能让警方相信我偷了他家?”
“蓝筱可以作证你去过他家。”黎希颖竖起细长的手指,“你用了假身份,说你是去踩点是合理推断。你在他家碰过很多东西,把指纹复制到保险柜上并不难。我记得你提到梅东元给过你一个三色镂雕把玩件。”
“滕一鸣看过,说那东西大概值二十万元。我本打算事后还给梅东元,怎么?”
“当时只有你和他,没人能证明把玩件不是你顺手牵羊的。”
“他保险柜里那么多东西,我为什么只拿屏风和把玩件?”雷涛心跳加速。
“你的风格是接受委托才下手,很少动其他东西。”黎希颖说,“偶尔顺手拿两件自己喜欢的小玩意。梅东元可能是从你哥哥口中听说过这些。警方调查后会认为是你的委托人取走屏风杀人灭口,查不到进一步的信息案子会搁浅。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推测。真相如何,还是等找到梅东元后,你自己问他吧。”
“你觉得他还活着吗?”雷涛心里打鼓。
黎希颖没有回答,默默地走向病房。雷涛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心里反复地否定那个让自己心里发颤的“推测”,却不知为何越想越觉得后怕。他突然觉得梅东元是个黑漆漆的无底洞,你以为靠近一些可以一窥究竟,却只看到不知该如何穿透的层层雾气。可是,未知带给人的除了恐惧,还有一试身手的欲望,明明知道前方危险丛生,却仍然不愿意停住脚步,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病房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声打乱了雷涛的思绪。他快走几步推开门,看见祁向君和滕一鸣正面红耳赤地相互指责对方无知。秦思伟抱肩站在一旁冷眼观战。蓝筱一个劲儿地打圆场根本没用,看见雷涛回来像瞧见救星一般大喜过望。
“快帮我劝劝他们。”蓝筱扑到雷涛的身边,“其实他们说得都有道理。”
“怎么回事?”雷涛纳闷,离开不到五分钟,这两位大爷竟然如此有出息,在警察面前斗起嘴来了。
“你来看一看。”滕一鸣将一只翡翠浅浮雕挂件塞给他,“这到底是C货还是D货?”
挂件在灯下看起来有一种灰头土脸的感觉,质地粗糙,整体是偏暗的葱心绿色,有几处不太明显的黑绿色斑点,总之看起来像被腊月的冰霜冻过的蔬菜一般,很不讨人喜欢。雷涛不知道这翡翠挂件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但显然它是引起一场口水战的“元凶”。他愣愣地看着气鼓鼓的滕一鸣和面带愠色的祁向君,扭头问秦思伟这是在唱哪一出。
秦思伟告诉他,这个看起来很像翡翠佩件的东西掉在距离被烧毁的农舍不远处的田埂上。在离农舍不到三百米的地方,警方发现一片被压倒的玉米和明显的车辙,应该是凶手藏匿自己车子的地方。他们认为这只翡翠挂件有可能是凶手点燃农舍后逃跑时不慎掉落的。“考虑到你们几位都是玉石鉴定的专家,所以我把它带来请你们判断一下真假和工艺,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可以联系到凶手的线索。”
“这挂件看起来不像天然翡翠。”祁向君问黎希颖借来她手上的玉镯,放在床头灯下给大家观瞧。“行里有个规矩,灯下不看玉,是因为一些发灰、发蓝,或者油青类的翡翠在灯光下看起来颜色会好很多,影响鉴赏者对价格的判断。紫罗兰也有这个问题,在灯下看紫色更浓更漂亮。不过今天我身上没带电筒和放大镜,大家只能凑合看了。”
“没有家伙事儿还想强出头。”滕一鸣鼻孔出气,从斜挂在肩膀上的包里拿出自己的强光电筒和放大镜,挑衅似的在祁向君面前晃着。“我走到哪儿包里都装着这两样。为什么?专业!”
“你够了。”雷涛夺过工具递给祁向君,“祁先生您继续,别理他。”
“大家看,这只手镯是A货,也就是只经过雕琢,没有人工处理的天然翡翠。”祁向君把手电贴在手镯内圈,“看它的颜色,是从内部深处散发出来的。因为是天然矿物,就算质地再好也能看出它内部细小的颗粒状结构。翡翠里的硬玉矿物在光线下会有白色的反光现象,我们把这个叫作翠性。这些微小反光面聚在一起就会出现一些点状或者线状的白色棉絮状形态,被称为棉。这些都是天然翡翠的特点。”
传统上,经过热处理和一些表面去杂色处理的翡翠也被称为A货。热处理的目的是将黄色、褐色的翡翠变成鲜艳的红色。表面去杂色可以增加翡翠的透明度。这些优化的工艺并不会改变翡翠的质地和耐久度。
“B货简单说就是经过漂白的翡翠。”祁向君关上手电,将玉镯还给黎希颖,“强酸漂白会使翡翠千疮百孔,使结构变得疏松,所以需要在裂隙中注入树脂或者石蜡进行固结。这样的翡翠,表面常有水流过似的痕迹,我们叫网纹。B货翡翠耐久性很差,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老化、变色。”
“我听说A货翡翠敲击起来声音清脆。”秦思伟说,“经过处理的声音沉闷。”
“这个说法不能说错,但并不全对。”祁向君告诉他,敲打所发出来的声音和翡翠的密度有直接关系。带有石纹的A货翡翠敲击声也很沉闷。而且敲击需要将玉器悬吊起来,对戒面之类的镶嵌品是无效的。最近一些年,随着作假技术的越来越高明,B货的填充物有了改进之后,敲击声也有听着很清脆的,所以不能仅凭敲打来判断翡翠是否经过处理。
还有一些流传很广的类似的判断翡翠真假的方法,比如用紫外线照射是否有荧光来辨别填充过的翡翠,用滤色镜来判别C货翡翠,随着造假工艺水平的提高也都不再普遍适用。简而言之,翡翠鉴定除了需要丰富的经验,有时必须借助红外光谱仪之类的专业设备。
至于坊间盛传的用火烧或者划玻璃判断翡翠真假的所谓“绝招”其实都是无稽之谈。天然翡翠怕高温,部分经过处理的B货或者假货反而不怕,一些奸商为了骗人就编出不怕火烧的才是天然翡翠的说辞。天然的翡翠硬度高,可以在玻璃上留下痕迹,但学过中学物理的人都能明白,比玻璃硬度高的矿物都可以达到类似的效果,由此并不能判断它是不是翡翠。
“市面上常见的另一类处理翡翠是C货。”祁向君拿起翡翠挂件,“C货是将翡翠加热使它产生裂隙,然后将染料注入裂隙,再烘干上蜡。我一开始怀疑这挂件是C货,或者是我们常说的B+C,就是先泡强酸再染色。”
“C货的颜色应该是沿着内部裂隙走的。”滕一鸣跳出来唱反调,“这里面根本看不到裂隙,也看不到染色的痕迹。”
“我正要说这个问题。”祁向君不满他的搅局,“用放大镜看这挂件,里面的颗粒结构很粗,看不到翠性,也看不到色根。 当然了,并不是说看不到色根和翠性的就不是翡翠。很多高档的翡翠因为质地均匀细密,反而看不到这些东西的。还是说这挂件吧,颜色不正,但确实不像炝色。而且吧,它内部结构很粗,但不知为什么给我一种很整齐的感觉。”
“我觉得它根本就是D货——用其他材料冒充的。”滕一鸣继续呛声。
“我觉得它可能是染色玛瑙或者石英岩。”蓝筱支持滕一鸣的观点。
“不可能。”雷涛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玉叶,“玛瑙内部看不到颗粒结构,应该能看出平行的色带。石英岩内部的丝瓜瓤结构特别明显。”他把叶子和放大镜递给祁向君,“如果是B货或者B+C就肯定注过胶。注过胶的翡翠在放大镜下必然能看到明显的气泡。这里面看不到气泡。”
“我知道。”祁向君点头,“所以我说我开始以为它是B+C,结果越看越不确定。”
“几位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再看看这几件。”秦思伟打开他带来的小纸盒,从里面拿出四块玉牌放在小桌上。其中两块和丢在田埂上的一样,是灰暗的绿色。另两块颜色明显漂亮很多,在玉牌四周用银白色的金属套了一个框子,做成一个超大号吊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