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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的七次死亡_分节阅读_第6节
小说作者:[英]斯图尔特.特顿   内容大小:239 KB  下载:伊芙琳的七次死亡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0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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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仆摇了摇头,拧着手。可怜的姑娘一直盯着地上。我有些可怜她,就道谢离开了。

  * * *

  (1)萨维尔街(Saville Row),又名裁缝街,是伦敦西区一条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街。从19世纪初开始,萨维尔街便逐渐聚集培养起来世界顶尖的裁缝,现在这里成为高级定制男装的圣地。

  (2)原文此处为蝙蝠侠(batman),蝙蝠侠常行侠仗义,救人于水火之中,此处是管家救过勋爵之意。

第七章

  这条大路通往镇子,我们每走一步都会觉得两边的林木在逼近,这和我之前的预想不太一样。从书房里的地图看这条大路,感觉是费力地从林子里开辟出来的。而现实中这是一条宽宽的土路,上面坑坑洼洼,落下的树枝散在四处。森林从来都不能被驯服,不会服从人的意志,哈德卡斯尔家没法让这个森林邻居做出让步。

  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往何处,但伊芙琳相信可以截住返回的玛德琳。私下里,我怀疑她不过是找个理由晚点回到大宅罢了。其实并不需要找借口,在和伊芙琳相处的这一个钟头里,我今天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完整的人,而非某人的残余。风雨之中,有个朋友陪伴左右,成为我一天中最快乐的事情。

  “你觉得玛德琳会告诉你什么?”伊芙琳边问,边从路上捡起一根树枝,拋回到林中。

  “昨天晚上她给我送来的那张便条,把我引进了树林,后来有人袭击了我。”我回答。

  “袭击!”伊芙琳打断了我,惊讶万分,“在这里吗?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玛德琳能告诉我是谁让她送的便条。她甚至可能看了那张便条。”

  “你不用加上‘可能’两个字。”伊芙琳说,“我在巴黎时,玛德琳就是我的贴身女仆。她很忠诚,也会逗趣,但真是太爱偷听、偷看了。她也许把偷看来信当成工作的额外福利。”

  “那你可对她够宽容的。”我说。

  “不得不宽容,因为我付不起太高的工资。”伊芙琳说,“她告诉你便条上的内容后,你如何行事?”

  “我会报告警方,”我说,“希望能让这件事就此作罢。”

  在下一个弯路左拐后,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进了林子。土路纵横交错,再回望,便看不到来的路了。

  “你知道要去哪里吗?”我紧张地问,将一根低垂下来的树枝拂走,不让它挡住脸。上一次进林子时,我就找不到归路。

  “我们跟着这些走,”伊芙琳扯着钉在树上的一块黄色布条。它和我今天早上跌跌撞撞跑到布莱克希思时发现的那些红布条相似,那段记忆更加让我不安。

  “它们都是标记,”她说,“田庄看守用这些布条在林中导航。别担心,我不会让你迷路。”

  她刚说完,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很小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口石井,木头井架已经坍塌,卷起水桶的铁轮也锈住了,陷在泥里,差不多被落叶掩埋。伊芙琳高兴地拍着手,深情地抚摩着满是青苔的石头井沿。显然,她希望我没有留意塞在石头缝里的字条,也没注意到她想用手指盖住那字条。因为友谊,我没有拆穿她的伪装,当她回头看我时,我忙将眼神移开。布莱克希思里肯定有人在追求伊芙琳,我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的确有些嫉妒这封密信和写信的追求者。

  “就是这里,”她说着,戏剧性地挥了一下胳膊,“玛德琳回宅子时肯定会路过这块空地,一会儿就该到了。她三点钟就回宅子,因为还要帮忙布置舞厅。”

  “这是什么地方?”我边问,边四处张望。

  “这是许愿池,”伊芙琳回答,她靠着井沿往里面看,“我和迈克尔小时候常常来这里。我们往里面扔小卵石来许愿。”

  “那么,小伊芙琳·哈德卡斯尔都许过什么愿呢?”我问她。

  她皱皱眉,这个问题使她茫然无措。

  “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记不得了。”她说,“一个拥有一切的小孩,还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还会渴望更多的东西,所有人都是这样。

  “就算能想起自己的事,你大概也没法告诉我。”我微笑着说。

  伊芙琳拍拍手上的土,疑惑地看着我。可以看出,她燃起了好奇心,还有愉悦——是在熟悉的地方,不期而遇陌生事物而带来的愉悦。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吸引了她,意识到这点我有些失望。

  “你想过吗,如果恢复不了记忆该怎么办?”她柔声细气地问着,这个问题显得气氛缓和了许多。

  现在不知所措的人,换成了我。

  最初的疑惑一闪而过,我努力让自己不再自怨自艾。不管怎样,我的失忆不过是挫败,还谈不上悲剧。我记不起来安娜的事情,的确带来了很多麻烦。然而我探寻塞巴斯蒂安·贝尔的身份时,也发现了两个朋友,看到了一本写满注解的《圣经》,还有一个上了锁的行李箱。在这世上活了四十年,只有这么一点点痕迹。没有妻子为我俩逝去的岁月流泪,也没有子女担心深爱的父亲无法归来。这样看,塞巴斯蒂安·贝尔的生活,似乎是容易失落的闲适生活,同时也是值得哀悼的艰难人生。

  林中有树枝断裂的声音。

  “侍从。”伊芙琳说。回想起瘟疫医生的告诫,我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

  “你说什么?”我边问,边疯狂地用目光搜寻森林。

  “听那声音是侍从,”她说,“他们正在捡树枝。不怎么体面吧?我们没有足够的仆人来准备烧火炉的柴火,所以客人需要派他们的侍从来捡树枝。”

  “他们?有多少侍从?”

  “每个来访家庭都带一个侍从,还会有更多家庭抵达,”伊芙琳说,“我看大宅里已经有七八个侍从了。”

  “七八个?”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亲爱的塞巴斯蒂安,你不舒服吗?”伊芙琳边问边抓住了我的胳膊。

  在其他场合,我会喜欢这种体贴和这种真情流露。可此时此地,她的细心让我觉得尴尬。我该如何解释装扮成瘟疫医生的怪家伙警告我留心一个侍从呢?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我一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就升起极度的恐惧。

  “对不起,伊芙琳,”我说着,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告诉你,但不是在此时此地。”

  我无法面对她质询的目光,只好环视空地四周。三条小路相交通向林中,其中一条小路径直穿过林间,通向水边。

  “那是……”

  “湖,”伊芙琳的目光越过我,“我想算是个湖吧。查理·卡佛就是在那里杀死了我弟弟。”

  瞬时我俩一片沉默。

  “对不起,伊芙琳。”我最后开了口,为自己的冷漠和不体贴窘迫不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冷酷无情?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想起都觉得似乎从未发生过,”伊芙琳说,“我甚至想不起托马斯的样子。”

  “迈克尔也这么觉得。”我说。

  “那没什么好惊讶的,事情发生时,他比我还小五岁呢。”她将双手抱在胸前,幽幽地开口,“那天早晨我本该照看托马斯,但是我想去骑马,他总在烦我,所以我就和他玩捉迷藏,然后甩掉了他。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他就不会出现在湖边,卡佛也不会向他动手。你想象不到这个想法如何纠缠着那时的我。我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胸中只有愤怒和自责。谁要安慰我,我就恶语相加。”

  “是什么改变了你?”

  “迈克尔。”她的笑充满希望,“我待他很是刻薄,可以说糟糕至极,但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看到我的悲伤,就想让我好受一些。我觉得他不一定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他只是对我好罢了,可就是他让我不再自我放逐。”

  “因为这件事,你去了巴黎,好逃避一切吗?”

  “我没有逃离,几个月后父母送我出去了。”她咬着嘴唇说,“他们不能原谅我,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出国本来是对我的惩罚,但在我看来,背井离乡反而成了好事。”

  “然而你又回来了。”

  “你说得好像我愿意回来似的。”她苦涩地说,风在林间呼啸而过,她紧了紧自己的围巾,“是父母命令我回来的。他们甚至威胁我,如果拒绝回国,就剥夺我的继承权。我不答应,他们就威胁要剥夺迈克尔的继承权。于是我就回来了。”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冷漠地待你,却还要为你举办舞会。”

  “舞会?”她摇摇头,“噢,亲爱的,你真的不明白这里的内情吗?”

  “也许如果你……”

  “明天就是我弟弟被害十九年的忌日,塞巴斯蒂安。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要纪念这件事情,就在我弟弟遇害之地重新开放大宅,请回当年被邀请的同一批客人。”

  她的声音里升腾起愤怒,又夹杂着痛苦的悸动,我想尽力将那痛苦拂去。她将脸转向湖水,蓝色的眼睛湿润了。

  “他们将忌日伪装成舞会,还以欢迎我归国的名义邀请客人,我觉得可怕的事情即将降临在我身上。”她接着说,“这不是庆祝,是惩罚,五十个客人即将在这里盛装见证我的惩戒仪式。”

  “你的父母真的这样恨你吗?”我震惊地问道。此刻的感觉让我想起今天中午,那只小鸟撞到玻璃上时,我胸中涌起的深切同情,也为命运骤然而至的残酷鸣不平。

  “母亲早上给我一个口信,让我到湖边来见她,”伊芙琳喃喃道,“但她没有来,我觉得她根本没想来。她就是想让我站在这里,在悲剧发生的地方回忆过往。这解答你的疑问了吗?”

  “伊芙琳……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必开口,塞巴斯蒂安。财富是灵魂的毒药,我父母拥有财富太长时间,而参加这场聚会的大多数宾客也是如此,”伊芙琳说,“他们的礼节不过是面具,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伊芙琳笑着拉起我的手。她手指冰冷,眼神却是温暖的。如同一个登上绞刑架的囚徒,她拥有着脆弱的勇气。

  “噢,别担心,亲爱的朋友,”伊芙琳说,“我有过太多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你可别因此失眠,那可没什么好处。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顺道为我在许愿井许个愿,虽然我知道你自己有更迫切的烦恼。”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小的硬币。

  “拿着,”她说着,把硬币递给我,“我觉得小石头不管用。”

  硬币抛进井里,井很深,硬币没有落在水里,而是砸到了井底的石头上。尽管伊芙琳建议我给自己许个愿,我还是放弃了,而是祈求她可以从这里得到救赎,摆脱她父母的诡计,获得幸福和自由。许愿的时候,我像孩子一样闭上了眼睛,希望睁开眼睛时乾坤逆转,愿望将成为现实。

  “你变了好多。”伊芙琳低语着,面容泛起情感的涟漪,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不慎而感到不安。

  “你以前认识我?”我惊讶地问她,从未想过伊芙琳和我之前有过交往。

  “我真不该说这些。”她说着走开了。

  “伊芙琳,我们在一起一个多钟头,你我成了世上最好的朋友,”我对她说,“请你和我说实话,我到底是谁?”

  她的眼神在我的脸上游移。

  “我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合适人选,”她抗议道,“我们两天前才刚认识,我对你的了解,大多来自道听途说。”

  “我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任何信息我都想听。”

  伊芙琳紧紧地抿着双唇,尴尬地拽着衣袖。如果给她一把铲子,她能挖条隧道逃走。如果是好人好事,她不会这样羞于启齿,我已经开始害怕她要说的话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信息。

  “求求你,”我央求道,“你早些告诉我,我就能选择自己的未来,但如果对自己过去的身份一无所知,我便无从选择。”

  伊芙琳动摇了,她抬头看着我,忽闪了一下眼睛。

  “你真想知道吗?”她确认了一下,“真相并不总是美好的。”

  “是好是坏,我都要知道失落的真相。”

  “我觉得真不太好,”她叹了口气,紧握着我的手,“你是个毒贩子,塞巴斯蒂安。你谋生的手段,就是给无聊的有钱人解闷,在哈利街(1)行医,不过是个幌子。”

  “我是个……”

  “毒贩。”伊芙琳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是在卖流行的鸦片酒,据我了解,你那个大行李箱中各种毒品应有尽有,可以满足不同的趣味。”

  我的心陡然一沉。我不敢相信自己会被往事如此伤害,获知之前做这样的营生,我的内心真像是被掏了个大洞。纵然千错万错,我还有一名医生的小小骄傲在支撑着。行医总是正直的,甚至是荣耀的。但是,不,塞巴斯蒂安攫取了医生的头衔,将之用于自私的、邪恶的目的,他败光了自己最后一点善良。

  伊芙琳是对的,真相并不总是美好的,但是没有人愿意看到曾经的自己如此不堪。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我不应该担心这些,”伊芙琳边说边抬头捕捉我躲闪的眼神,“我面前的你,丝毫不见过去可怕的身影。”

  “这就是我出现在这个聚会上的原因,是不是?”我平静地问,“卖我的货?”

  她同情地笑了笑:“恐怕是的。”

  我麻木地退后两步。白天我走进房间时,所有奇怪的眼神、低语和骚动都得到了解释。我原以为人们关心我的健康,原来他们在琢磨,何时我才能再开箱营业。

  我真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我得去……”

  我无言以对,径直在林中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就快跑到大路上了。伊芙琳跟在后面,努力想追上我。她试着安抚我,想让我停下,提醒我还要去见玛德琳,但是我失去了理智,内心只剩下对过去的自己的憎恨。我可以接受他的弱点,或许还能改善这些弱点,但是这一身份无异于背叛。他犯了错,然后逃之夭夭,只留下我收拾残局。

  布莱克希思大宅的门大敞着,我跑上楼梯,闪进房间,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行李箱气喘吁吁,我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潮湿味道。昨晚我是因为它才进了林子吧?也是因为它才流血的吧?好啊,我要砸掉这一切,与过去的我一刀两断。

  伊芙琳也跑了上来,发现我正满屋子乱转,要找重物去砸箱子上的锁。她明白我要干什么,就钻回走廊,一会儿便拿来一个半身塑像,好像是罗马皇帝像。

  “你真是个人才。”我说着用塑像去砸锁。

  早上把箱子从柜子里搬出来的时候它还很重,因为我得用尽全力才能抬起来,可是现在我每砸一下,箱子就后挫一下。伊芙琳又过来帮忙,她坐在箱子上固定住,我使劲砸了三下,锁开了,落在地板上。

  我把塑像扔到床上,抬起沉重的箱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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