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挺大一个龙辇停在元尊殿门前,殿门前站了一堆恭迎皇后娘娘进殿的奴婢,龙辇周围还站了一圈一路上侍候的奴婢,全都低着头静默着。
龙辇与大殿都挂了不少的红灯笼,可谓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可就是这副灯亮人多的热闹景象,却鸦雀无声,配上这暗深的夜晚,诡异的很。
龙辇里,李肃就这样一直握着王承柔的手,他说“别难过,好日子会来的,你想要的都会有,你会如愿以偿的。”
王承柔“你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好日子?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的心愿,你也知道吗?”
李肃“知道,我都知道,我说了,别着急别再难过,你会如愿以偿的。我只一个小小的请求,想你记住,我虽在你身上犯过错,但最终是我达成了你的心愿。”
今晚的李肃,不,不止今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李肃都不寻常。他看着她,说着话,像一个悲悯者。王承柔嘲笑了一声,他悲悯?他有什么资格悲悯。
“好啊,我等着,拭目以待。”
华昭宫,子采问公主“殿下为什么不同去,好不容易有个出宫的机会,也去严府热闹热闹。”
张安眠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这个东西她已经玩过无数遍了,想当年还是皇上教她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通关九连环当成任务,希望能玩出花样得到皇上的夸赞。
如今,张安眠还在玩,并真的玩出了花儿,但她早就失了从前的目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种游戏。
她头都不抬道“没什么意思,不想凑那个热闹。”
这当然不是她的心里话,她还没到可以把心里话说与子采听的地步。
子采听她说完理由,凑近了她一些,低下身压低声音道“其实我觉得殿下这样做是对的。”
张安眠来了兴致,她问“你说说看。”
子采“奴婢说不上,只是觉得殿下少出去露面,踏踏实实呆在华昭宫是为最好。”
张安眠脸色变了,子采一见马上跪了下来“奴婢多嘴,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当然是想去哪就能去哪,不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张安眠变脸的原因是,竟真让这个奴婢说准了,她不去的原因正是不想露面,尤其是在李肃面前露面,她不想再被他掂记上。那是个心里眼里除了母后,谁都可以牺牲利用的冷血之人。
张安眠“你起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在叫子采起来的同时,张安眠越发对子采满意,一直知道这小丫头是个机灵又不失稳重的,但没想到看事情也很准,而且现在敢在自己面前说真话了。
张安眠自是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她拉着子采的手道“以后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怕我会责罚你,我知道你的忠心,我毕竟年纪还小,你又大我两岁,有什么是我看不到听不全的,还指着你们这些身边人来告诉我。”
子采表现出一副被激励且感激的样子,表示以后行事都会以殿下马首是瞻,决不会生出二心。张安眠对此很满意,主仆二人异常和谐。
而另一边圣康殿,这天深夜,李肃就得到了消息,这一次都不是阮雯亲自来报的,是游走在两宫中的暗卫传过来的。
李肃很谨慎,他对张安眠一直都没有小看过,他怕阮雯过来圣康殿太过频繁,引起对方的注意与怀疑。他在张安眠身上布的局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不能让这个局出一点差错。
李肃看着竹筒里阮雯的笔迹,里面有两句话,一句是说子采做得很好,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另一句在说明,今日张安眠不去严府婚仪的原因。
这两点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那孩子是有心路,一点都不像王承柔的心性,若上一世皇后是这样的性子,可能等不到他把王承柔逼到绝路,她早就死在皇后的手中了。
可就算张安眠有这样的本事,她也不过尔尔,李肃只要拿出一丁点儿心力与智力就能让她好好地落在他想让她落在的位置上。
李肃毁了纸条,后面他也睡不着了,脑子里把所有的事又都过了一遍,一边看着留给自己的不多的时间,一边憧憬着事情结束的那一天。
第129章
又是一年繁华盛开, 清香已出嫁一年,她并不是日日进宫,但有了皇上的恩典, 隔三差五总要回宫侍候娘娘两日, 每次来都要住上一晚, 对此严涛总是支持的,从没有嫌她不顾家。
元尊殿的人对于都统夫人的到来习以为常, 清香迈进屋内给娘娘行礼, 王承柔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来了, 来得正好, 过来陪我说说话。”
虽不过才几日未见,清香还是按例问候“娘娘近日可好?”
王承柔拉着清香坐下“挺好的, 你呢?”
她的娘娘比起自己不放心她,好像更不放心自己,都是怕对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生活得不好, 心同此理, 彼此都能够理解。
清香“我有什么不好的,您也知道严都统那人,他是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加上我们是皇上亲赐的姻缘,我又是从娘娘的元尊殿出的嫁, 谁敢让我不好啊。”
王承柔“那就好。”说着上下打量起清香,“没有动静吗?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吧。”
清香下意识地捂了下腹部“还没。”
王承柔并没有要催她生孩子的意思, 只是对此十分关注,甚至说有些紧张。因为自己的生产经历, 她只要一想到未来清香生产的那一天, 心里就像坠了秤砣。
“不急, 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不要不当回事。”王承柔嘱咐道。
清香点点头没说什么,她其实有在用自己的办法归避怀孕,同她嫁给严涛一样,对于生孩子这件事,她也有顾虑。
清香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嫁给严涛后,他对她很好挑不出毛病,但她总会在午夜梦醒,她知道自己做了很可怕的恶梦,但每次惊醒后,一丝内容都想不起来。这令她不安,心里总是惴惴的,总之,她不想要孩子。
清香走神的一刹那,被王承柔捕捉到,她们在一起太多年头了,一举一动稍有异样,对方都能察觉到。
王承柔问“怎么?心事重重的。”
清香也正好有事问娘娘,她道“最近大人总是眉头紧锁,前一阵子我见他频繁召见下属,拐着弯地问了问,他虽没说什么,但却透露出一句,让我做好他出远门的准备。我寻思,他这个位置若是出公差,只怕是要打仗了。不知娘娘在宫中是否有所耳闻,如今就连民间都在谈论南禹大军北上之事。”
王承柔倒真知道一些,不过令她奇怪的是,若不是李肃授意,她在这深宫中是没有办法得知这样的消息的。可李肃明明知道她之所以能在宫中苟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不会追剿南边之人。
如今,是因为南边首先发难,所以他认为他不算违背诺言吗。
“娘娘,您认为若真打起来,哪边的胜算大一些?”
一年前,清香是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那时毫无疑问,南禹是没法与大承相抗衡,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清香虽是不涉,。政的女子,但也略知朝堂的近况,皇上与臣子的矛盾日渐加剧,大承的根基略有动摇,偏偏这当口南边又来以难,这也是严涛夜夜睡不好的根源。许是因为她与娘娘的关系,严涛甚至有时会无奈问她,知不知道圣上到底是怎么了。
清香不知道皇上怎么了,她只是每次回宫都能从清心口中得知,皇上这一年里来元尊殿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来的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坐坐就走,娘娘为此头疼好了很多,现在就算是公主殿下来,她都很少犯头疾了。
可这种关乎皇后娘娘的私密之事,清香是不可能说与严涛听的。只能任严涛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王承柔“我不知道,因为是李肃所以我不知道。”
不管王承柔愿不愿意承认,李肃都太强大了,他的心计,他的谋略,他的算无遗策……她都一一领教过,她不知道他表现出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他早就不正常了,异样百出,一开始王承柔还会走脑子想一想,后来就想不过来了,也没有能力去猜。到现在,她早就想通了,以一变应万变,李肃想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圣康殿,李肃盯着桌子上的一张纸看,那是他新得的密报。如南禹派了不少探子来大承,李肃也派了人过去。
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散落在南禹的民间、军事要地、官员家中,他们所有人的目标只有一个,南禹的宫殿,元成帝的寝宫。
这项探查工作并不容易,元成帝本身练家子出身,想要刺探他的私人生活,难度可想而知,所以李肃派出去的都是他手下最精英的一部分。
还好,他们完成了任务,此刻,李肃的面前摆放着的就是还算详细的探查结果。纸上写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叛帝,独居,无人近身。
李肃看着看着,竟然扶住额头轻笑出声,呵,竟然做到了这个程度吗。若上一世他可以如张宪空这般早些认清自己,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不是就不会以悲剧收场。
也好,也好。
可是张宪空,我并没有输给你,你只是因为有我的存在,才有了危机意识,才更早地看清自己。若你我在上一世碰到,我也不至如此。
李肃那抹掺着嘲意的笑容消失在脸上,他朝门外唤道“管青山。”
管青山已等候多时,听到皇上召唤,马上进殿听命。
“盯住清香,下一次她再进宫,你知道该怎么做。”李肃阴沉着脸命令道。
管青山“是。”
管青山出去后,李肃站起身来到窗前,外面阳光灿烂,微风熏熏,看上去是那样的美好,与他此时的心情完全不匹配。他想她了,特别想,再忍耐一下,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了,再等一下就好。
四天后的一个晚上,管青山来复命,李肃听他说完道“知道了,都安排好了吧?”
管青山“都已办妥,圣上放心。”
“恩,去忙吧。”
管青山利索地出了圣康殿,可刚一离开,他步伐身形就慢了下来,他回身看向他刚出来的地方,愁上心头。
圣上到底要干什么?多年的主仆默契完全失灵,让他猜不着看不透,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但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不似以前无论多难完成的差事,他都没有现在这般心里没根,无着无落。
转天,午饭时间刚过没多久,李肃身边多了一个人。唐九不认识此人,但圣上什么都没说,他自然只当看不到。这人与圣上耳语了几句,圣上就让唐九安排一顶小轿,备在圣康殿殿门前。
那人走了那人又来,就在唐九都快忘了那顶小轿的存在时,李肃大步迈了出来,掀起轿帘坐了进去“去元尊殿。”
唐九一楞,这可真是……意想不到。这当不当正不正的时间,圣上怎么会忽然想要去元尊殿。心里无论有多少不解与疑问,唐九都知道君心难测的道理,他马上带上人随圣驾去往元尊殿。而那个今日进出过好几次大殿的布衣人,低调地跟在了后面。
小轿子走得好好地,忽然被走在后面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那个着布衣的人拦住,唐九正要开口的同时朝轿中看了一眼,圣上在轿子停下来后没有半分反应,好似这就是他下的命令一样。
唐九机灵地闭了嘴,退到一旁低头等着圣上发话,最后发话的也不是圣上,还是那个人,他一个眼神手一抬,轿子又重新启动。
后面的路程很顺利,没有再发生这样的事,转一个弯元尊殿就在眼前了。圣上下了轿,迈步进入,听元尊殿内奴婢跪拜迎驾。
李肃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王承柔乍一听外面迎驾的声音,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李肃已步入中庭,她才确定他这是真来了。
“圣上万安。”
李肃这次亲自扶她起来,手劲有些大,王承柔皱了下眉。李肃马上放开了她,果然是好久没有触碰她,忽然触到她温热的体温,都能让他激动到失了手劲。
“想着好久没来看你,今日正好有空就过来了。皇后可安好?”李肃问。
王承柔“圣上是有事吗?”
王承柔不认为李肃忽然来此只是心血来潮,她厌倦他的心计,他的胸有成竹,想要什么直说就好。
李肃轻笑“我以为这么长时间不来叨扰你,会让你少嫌弃一些,看来还是不行啊。不过你猜错了,我没有什么事要与你说,不过是过来闲聊天。”
李肃一口否定,语气轻松,但王承柔知道,他在装,他下面要说的话一定是真心话。她面上不显,心里立马紧张起来,李肃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要忍不住露出他的目的了吗。
就在王承柔全神贯注之时,外面有鸟被惊起,吓了她一跳,还没来及反应什么,就听李肃开口道“南边的叛军已打到江边,这让我想起一件事,一百多年前,那时连赵家的大禹都还没有,只坚持了三代统治的峻朝被攻破宫门的时候,当时的皇帝为了不让皇族受辱亲手杀遍后宫,连子女都不放过。”
王承柔眼中染上了暗色,她缓慢地撩起眼皮看向李肃,凌厉凄冷“你,什么意思?”
李肃换了个坐姿,与王承柔的僵直不同,他坐得更放松随意了。
第130章
“你看, 你又瞎想了,我能有什么意思,就是看了奏折上的奏报有感而发。咱们聊聊天,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不要多心。”李肃这话说得倒是轻松自在,一副聊闲天的样子。
但王承柔怎么敢信!她端坐了起来,道“好, 聊吧。”
“刚才所讲, 史书里是有记载的,很残忍吧, 但我能理解他。若我胜了一切安好, 若我输了……承承, 你说,我该怎么做?”李肃问。
王承柔“不过是自私而已, 把女人孩子不当人,当所有物。若真怕受辱,自会有人愿意自戕殉国,何需他来进行杀戮。”
李肃点头“你说的对, 这段史记我在少时就读到了, 当时我可是一点都无法理解这位灭国之君,别说是杀害家人,就连我自己都不会选择自戕, 我会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要死我也要死在战斗中。”
李肃说着,状态从闲散变得认真起来“可我现在理解他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承柔一字一顿“因为我不会受辱也不会死。”
“是的。这哪是我少时能想到的我将要面临的实情, 我哪知我最在乎的最爱的她不会因为我输了而受辱, 她也没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不止,她甚至,”李肃说着抬头看了一圈整个房间,“都不用搬出这个屋子!”
李肃冷了脸“你知道吗,他这些年来,后院里除却母亲妹妹,还住着的就是你那个义子了,再无别人。他已经开始以继位者的方式来教导那个便宜儿子了,是因为那是你留给他的孩子吗。他的坚决,令南军士气空前高涨,好像每个人都觉得只要打败我,就能救回他们的皇后与公主,他们的皇帝就不再愁没有亲生皇子了。”
李肃在说谁,在说什么,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明镜一般。
“所以承承,若我有一天输了,你有本事就逃吧,逃出去你就自由了,再没有人能够困住你,但前提是你要赢过我,你若做不到,我会带着你一起死,还有你在乎的人,我会让她们在黄泉路上与你作伴的,这样你就不会孤单。”
李肃这话让王承柔遍体生寒,她艰难开口“死我一个就好了,不要伤及无辜,我不需要人陪,我知你我肯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陪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