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花匠就站在了沉璧面前,沉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本宫屋里还有几坛花,养了多年也不见开,你进来帮本宫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低头称是,跟着沉璧一起进了主屋。
融冰跟在后面,因为屋里进来外男,她特意没关门,也没跟进去,站在屋门口把风。
屏风后的屋子里,沉璧在桌前坐下,先倒了杯茶。
花匠走到桌前,伸手摘下帽子,露出的面容看着有几分熟悉。
“见过夫人,几日未见,夫人的气色倒是不错。”
沉璧微笑着:“老先生,委屈您以这般方式进来,真是抱歉。”
上次出现在茶馆的神医本人,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他脱下了花匠的衣服,露出里面与府中小厮相同的衣服,咋一看上去,几乎与府中小厮无二。
几日前,神医收到一封信和一包衣服,信上告诉他,让他以花匠的身份进府,再以府里小厮的装扮出去,不能让别人发现。
“老朽多年未出世,如今这一遭,倒蛮有意思。”
神医极懂规矩,没问为什么,也没多问别的,沉璧示意他入座,亲自给对方斟了一杯茶。
“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赵济。”
沉璧抬手行礼:“赵老,几日前多亏您出手相助,在此谢过。”
赵济一见,连忙拦住她:“夫人客气,老朽身为医者,救人乃是天职,更何况,老朽之前也得过您的恩惠,此番权当是报恩了。”
“什么恩惠?”
赵济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讲道:“一年前,北境大旱,夫人在云洲城门散发赈灾粮,老朽有幸得了夫人一碗粥的恩惠,自然不敢忘。”
被赵济这么一说,沉璧也有了印象。
一年前,正值北境大旱,季尧命人开仓放粮,人却在边境回不来,最后,只得由沉璧出面,亲自主持了赈灾。
可实际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季尧安排得很好,几乎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她就只是在城门口站了半日,却平白得了百姓的赞扬。
沉璧想起上一世的赵济,他曾在茶馆中说过,他自己得过当地人的恩惠,多年之后才故地重游,才会碰巧来到这家茶馆。
没成想,他说的那人竟然是自己。
若是上一世,沉璧在茶馆中看到那花孔雀调戏女子后,能上前阻拦一二,而不是袖手旁观,也许她身上的毒早就会解开。
当真是命运弄人。
想起此事,沉璧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大都督的授意,与我并无什么关系。”
赵济笑着摸着胡子:“那天日头猛烈,夫人在城门口站了三四个时辰,老朽瞧出那日夫人身体不适,却一直都未离去,足以见夫人心善。”
沉璧笑了下:“您过誉了。不过,今日请您至此,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沉璧伸出手腕,放在了桌上。
“还请您看看,此病……能否医治?”
赵济道了声唐突,拿起一旁的帕子盖在手腕上,开始号脉。
半晌过去,赵济一直没说话,沉璧瞧着心里越发紧张。
又过去半晌,赵济才收回了手。
“您这胸口疼的症状,有多久了?”
没想到赵济能一眼看出症状,沉璧有些惊讶:“自我十四岁起,已经十多年了。”
闻言,赵济叹了口气。
“夫人,请恕老朽直言,这病确实无法可医。”
沉璧心里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赵济接着道:“您身上的症状,根本不是因病而起。”
“而是因为毒。”
……
夜里,季尧一进府,就看见姜妈妈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
季尧将手里的马鞭递给小厮,随意问了句:“怎么了?”
姜妈妈叹了口气,神情恹恹的:“夫人在府中待了一整日,本来上午还鼓弄些花草的,后来不知怎的,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不许人进去,也没用晚膳,只拿了一壶酒。”
见季尧没说话,脚步也没停,依旧往府里走,姜妈妈跟在后面又道:“大都督过去看看夫人吧,奴婢瞧着,夫人脸色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季尧突然停下了脚步。
姜妈妈一向了解季尧的脾气,虽然他没说话,但显然是不悦了,姜妈妈不敢再开口,只带人默默跟在后面。
直到出了正厅,姜妈妈忽然发觉,季尧的脚步并不是朝着书房去的。
而是朝着后院的。
她悄悄让后面跟着的小厮停下,远远看看季尧走进了后院大门,终于放下心。
看来他们大都督对夫人,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嘛。
这俩人,还是有戏。
……
季尧是不想来的。
他知道这女人一直都在躲着自己,平日里见到自己的时候,她恨不得避如蛇蝎,都懒得看上自己一眼,更不愿搭理他。
偶尔,她破天荒地主动来找自己一次,也都是有事要求他办。
就连上次得知她出门,他担心她出事,主动去接她,没想到遇见别人欺负她,他把那登徒子揍了一顿,她却完全没有感谢自己的意思,甚至连话都不与自己说,回府也不来找自己。
他虽不善言辞,但却是个识趣的。
知道自己不讨人喜,他也不再往前凑,开始主动避着她。
不知不觉,一抬头,竟然已经走到了后院门口。
刚想转身的时候,门口的丫鬟小厮见他来了,连忙纷纷行礼,就要进去通报。
他伸手止住了。
院里安静如水,月光昏暗不清,廊下烛火幽黄。
季尧站在门口的廊下,看着院中的海棠树随风而动,树荫下是被开垦的小花园,树荫正好笼罩了整个小花园。
这地方能遮风,能挡雨,她倒是会选。
只是,小花园里面光秃秃的,什么花草也没种进去,看上去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季尧抱着手臂,靠在昏暗的廊下,心里暗自苦笑。
是啊,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旁边的廊下就是主屋,屋里燃着盏昏黄的灯火,平时整日跟在沉璧身边的小丫鬟,这会儿正靠在门口,头一点一点的,睡得熟了。
季尧没吵醒她,放轻脚步,径自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灯光幽暗,只燃了榻边一盏灯火,安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
沉璧坐在窗前的妆奁前,盯着那盏烛火出神。
耳边蓦然传来脚步声,她头也没回地说道——
“出去。”
第9章 禁足
脚步声停下了,周围恢复了沉寂的静谧。
沉璧垂下眸,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觉得很是疲惫。
白日里,赵济说的那些话,至今还在她耳边盘旋。
“夫人吃的这味药,配得极其讲究,里面除了解药的成分,还掺杂了少许的毒,所以,夫人才每隔几日就需要吃药,却一直无法彻底缓解症状。”
“而且,这味药制作的难度不小,毒藏得极深,很难被发现,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如今夫人服用此毒已久,毒早已侵入肌理,难以医治了。”
“赵老……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夫人服用的药中,本身里面有一定量的解药。若是能将解药提取出来,或许是可以解毒的。不过此法需要大量的药,而且,老朽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提取出来……”
“药的问题我会解决,哪怕只有一成机会,也请您尽力一试吧。”
蜡烛又爆了一个灯花,沉璧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忽然记起有一次东楚年节,夜里宫中燃放烟花,煞是好看。
那天晚上,李景成和她站在城墙上,看着烟花照亮整个天空。
烟花落下时,他说,这烟花再美,也没有他的娇娇好看。
当时她寄人篱下,放眼皇宫,除了太后,只有李景成一人对她好。
十七八岁的少女,怎么可能没动过心?
只可惜,后来不久,她亲眼看见李景成在花园里,拉起另一个姑娘的手,笑着抚上她的脸庞。
之后,那人随李景成进了东宫,成了太子良娣。
她这个人天生叛逆寡情,宫中十载练就铁石心肠,从那之后再不易轻信他人。
说起来,也就在李景成身上栽过跟头。
这个跟头栽得着实很痛,她记了很久,所以到了北境,哪怕季尧将一颗心都捧到她面前,她还是不敢往前迈一步。
她深知“情”这个东西,沾了就再难走脱。
她怕了。
对于季尧的心意,她一直迟迟没有回应,直到他死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弥补他对自己的好。
她觉得自己并不爱季尧,当初那般,是因为愧疚。
如今这般,则是不想再连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