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刘怀玉眼下淤青,满脸蜡黄,哪里还有以往翩翩公子的模样。脚步踉跄,万没有往日的风流倜傥。
林姝蔓眼中笑意欲浓,如此可好,刘怀玉不是和周青青是真爱么,这辈子她便要看看这对鸳鸯过得如何。
跟在刘怀玉身后的周青青也好不到哪去,往日的娇柔纤楚已然消散,脸颊凹陷,丰润的嘴唇干枯破裂,眼神中再不复之前的柔情。
马车也不过一人宽,包裹都放在车顶,车夫满口抱怨,行李多钱给的还少,这趟活真是亏大了。
刘怀玉点头哈腰应付着车夫,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银子,请不到车就只能徒步离开。他低三下四的模样再看不出往日文采斐然的进士郎。
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位极人臣的权臣。
不过是地上的蚂蚁,长裾上的灰尘,轻轻一拂,了无痕迹。
清风从窗牖缝隙中袭来,带着五月特有的闷热,林姝蔓最后撇了一眼刘府,往后再也不用来了。
她起身带上幂篱,马面裙上的金丝团花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脸色有些苍白,可双眸坚定。
海棠扶她上了马车,绀青帷帐中,林姝蔓慵懒到:“走吧。”
再也不用来了。
马车发出辚辚之声,车轮轱辘轱辘前行,照旧是繁华熙攘的街市,药坊铺子、酒肆茶寮、各种各样的布匹首饰店面,林立繁盛。
马车却停在了门可罗雀的长春阁前,黑漆漆的匾额似乎有些蒙尘,足见主人家多不用心的经营。
钱掌柜再次看到这闺阁小姐出现,脸上已经没了惊讶,很是从容殷切的迎上。
虽然这家小姐用帷幕遮脸,可不论是华丽的马车,精致高贵的襦裙都透露这家小姐身份高贵。
再加上她与主家关系似乎颇为不一般,钱掌柜自此留了个心眼。
如今看到她出现,钱掌柜早有准备,放下手上算筹,赶忙作揖问道:“小姐来的巧,我家主子正在后院,请小姐二楼坐一会。”
林姝蔓着实没想到,此次她来自是为了感谢贺千空所做一切,口头空手感谢实在不妥,故她带了东西来,本想放在长春阁由钱掌柜代为交托,却不想贺千空居然在。
如此倒不如当面感谢一番,更显郑重。
林姝蔓点头上了二楼,有了上次经验已经不显局促。且这次没了心思,她斜倚在交床靠椅,透过楹窗欣赏街市上人来人往。
细瞧之下她才发现,长春阁的位置真真是好的没话说,四通八达,地处中心,前后往来行人皆能经过于此。
如此好地段,势力金钱缺一不可拿下。
可见贺千空两样都不缺,只是如此好的铺面地段,经营却如此差,着实令人惋惜。林姝蔓暗自感慨,如果稍稍用心,这家铺面都可门庭若市。
正感慨间,门扉轻动,帘幔摇摆,日光中,贺千空颀长的身影亮的晃眼。
他头戴玉冠,身着藏青色暗金纹长裾,身无别饰,唯有腰封上挂着的上好玉佩轻轻摇摆。
周身微风在他出现那一刻好似凝结,他带来肃杀之气蔓延到整个屋子。
这气息让林姝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挺起了脊骨,似乎每次见到贺千空她都会紧张。
她从小生于钟鼎之家,见过王孙贵族、达官显贵数不胜数,无人如贺千空一般让人看不透,猜不着,他似夏夜的雷雨,捉摸不透又避不开。
即便他此次出手相助,林姝蔓心底依旧隐约有些惧怕。
她福下身道:“大人。”
贺千空并不惊讶,随意坐在离得稍远的大理石方凳上,脊骨挺拔如竹。
他随意瞟了一眼眼前女子,“何事?”
如此简洁干脆。
“上次之事多亏大人相助。小女子无以为报,备下了礼品代为酬谢,希望大人别嫌弃。”
林姝蔓素白玉手拨弄开桌上紫玉嵌螺纹镂空匣子,露出里面东西,“请大人过目。”
里面大红团花绸面上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只象牙刻海水龙纹狼毫笔,一块颜色漆黑幽深的方墨。
贺千空随意拿出方墨嗅了嗅,香气清幽淡雅,定是加入了麝香、冰片等名贵药材,阳光下方墨内里隐隐有光点闪烁,应是加入了金箔,整个方墨颜色乌黑又有光泽,看样子应该是徽州漆墨。
徽州制墨最为出名,漆墨更是名声在外,这样一块墨就价值连城,还不是任谁都能买到。
还有那象牙狼毫,不去看亦知价值不菲。
这两样礼可当得是份大礼。
可贺千空脸上神色丝毫未变,眼底甚至毫无波动,他只略看下便将方墨放回匣中,“多谢。”
正因这样,林姝蔓更加无措,看不透眼前的人,就像夏夜突然来临的暴雨,也如幽深不见底的大海。
林姝蔓指尖微微颤抖,低低问:“大人可是不喜欢?”
贺千空蹙眉。
他一贯对笔墨无过多要求,可如此贵重风雅的礼物怎会讨厌?
他道:“没有。”
没想不过一句话,眼前女子却绽开笑靥,眸中荡漾水色,如石涧清泉汩汩流淌。
林姝蔓轻声道:“大人喜欢便好。此番多谢大人相助,若大人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上,请尽管跟小女说。”
她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话甫要张口说出,贺千空却停住了。他恍若看到一条细丝薄如蝉翼,一端缠绕在他手腕,一端在林姝蔓纤细皓腕。
那是从寺庙意外蔓延的牵绊。
这让本该没有交集的两人有了一次次接触。而到了这一刻,两人的交集也该到头,此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贺千空犹豫了。
他极少如此,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胸口涌起,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变了。
他道:“确实……有一事。”
他看到面前人双眸似星子般亮起,眼神真挚诚恳道:“大人且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贺千空道:“皇后生辰宴在六月十八,我想让你帮我挑个礼物。”
第15章 礼物
层层叠叠的云在天边缓缓流动,繁华街市上纷飞漫天毛绒的柳絮。
屋外的吹拉弹唱与屋内静谧无声形成对比,在这沉默的气氛中,林姝蔓有些不解。
送礼这种事情,只要依着对方喜好,大差不到哪里去。
贺千空见她有些疑惑,解释道:“前几年生辰,我送皇后的东西,皇后似乎不大喜欢。”
不大喜欢?林姝蔓一怔。
“大人送皇后礼物都有什么?可否说出来参考?”
贺千空有些尴尬别过脸,他说的“不大喜欢”都是遮掩了,当时皇后是气的倒仰,直说他这性子将来定不讨妻子喜欢。
当时的贺千空很是不在意,还暗自感慨女人心思难懂。
如今却有些羞赧。
“之前多是些珠宝首饰,皇后便说没有新意。于是那年我去边疆守城,南疆多野兽,时下正有猎户捕猎到一匹白熊。”他眉头轻皱,似有无限疑惑:“白熊难得一见,我特意送回宫给皇后,她却很是……很是不喜。”
“……”
在生日宴上送一只野兽,喜欢才怪吧。
林姝蔓嘴角抽搐:“大人送的东西……非同凡响。”
贺千空目光复杂,嘴角抿起,有些手足无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送的礼物为何不受欢迎。
他母亲去的早,年纪轻轻就去了军营打拼。这些女儿家的心思他最是捉摸不透。
他这窘迫模样却缓和了屋内肃杀的气氛,让他多了些人气,亦让林姝蔓消除了最后一丝恐惧,如同雨幕下的深海,能窥见它的广阔却也不再害怕。
林姝蔓嘴角噙抹笑意,“大人放心,我定会帮大人参谋选个妥帖礼物,让皇后娘娘满意。”
贺千空低哑声音,“多谢。”
似又想起什么,林姝蔓忽的皱眉,有些歉意,“只是近来似乎没有时间。”
看到贺千空目露疑惑之情,她又叹气解释道:“大人也知我近来刚退婚……京城近来纷扰,家里的意思让我去京郊北边的庄子上避避风头,不过月余我就能回来。”
说起这个林姝蔓真是满腹心酸。女子囿于世间礼节,即便刘家有错,可她退亲后京城传言却什么花样都有,各种捕风捉影不实消息散播,她即便在家中也受其困扰,苦不堪言。
倒是吴青杏提议,不若出去避避风头。吴青杏家中几年前有个姑姑也退过婚,退婚后去寺庙待上月余,再回京时城内已经少有人提起此事,她姑姑又相看起了亲事。
“毕竟多数人都是健忘的。”当时吴青杏一手拿着糖蒸酥酪摇头晃脑道。
林姝蔓深以为然,出去待一个月,回来这京城的头号八卦主角也得换人。
林阳烈和王氏很是不舍,可也知道此话在理,他俩多番商量,不忍女儿去寺庙吃斋礼佛一个月,最终决定送林姝蔓去林家在郊外的一个温泉庄子。
说是庄子,可因着林家每年冬日都要去泡温泉,庄子里摆设齐全,人手齐备,离京城骑马也只需半个时辰就到。且那里内有温泉,外有大片草地山坡,景色宜人,风景如画,林姝蔓去就当玩乐一番,一个月后再行回来。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不待林姝蔓多解释,贺千空已有所明白。
他点头:“此事不急。”
林姝蔓:“我定会用心思索,必不负大人所托。”
此话落地,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窗外呼啸风声回荡。
须臾,林姝蔓起身告辞。
贺千空道:“让钱掌柜送你。”
他自己不方便出门让人看到。
钱掌柜应声迎了林姝蔓上马车,看着马车发出辚辚之声,渐渐远去。他心中疑惑丛生,一方面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可两人几次见面又都弥漫着客气尴尬的氛围,实在令他想不明白。
翌日林姝蔓就要去庄子上,她本人不觉得怎样,很快就接受了。
可王氏却心痛如绞,心底早就将刘家骂了千万遍,还得强打起精神,使唤奴仆装点包裹箱匣。
按照林姝蔓的意思,只略收拾些衣衫被褥、盥洗用具等必需品即可,庄子上因主子每年都去,也都备至下一套用具,再者去庄子上避风头,也不需锦衣玉食,衣裳少带几件即可。
只是王氏一听连连摇头,她心底里女儿去是受了莫大委屈,哪里能如此草率了事。
一边将林姝蔓收拾好的行囊打开,命令丫鬟们添置物件。
她一会儿怕林姝蔓冷,备下了好几件批锦外衫,一面儿又怕林姝蔓热,又着人预备了数件夏衣。
这边又备上各色首饰头面,布匹珍馐,洋洋洒洒装了几大箱子。